餘額不足
紅苗跳躍,天地俱赤,百里青山盡化滔滔火海。
蚩尤懷抱烈煙石,騎乘著十日鳥在半空稍作盤旋,又衝入宣山烈焰之中,將辛九姑四人從峭壁洞中救出。十鳥六人穿越漫天火光,沖天而去,一直飛出五百餘里,方纔在某山谷降落停息。
其時己近黃昏,落日殘照,晚風清涼,蚩尤全身皮膚卻依舊乾疼如烈火灼燒。他將五人斜放河岸,以清水澆淋,復以真氣灌輸衆人體內,如此片刻,柳浪第一個醒轉,隨後辛九姑、成猴子與卜運算元也紛紛甦醒;劫後餘生,衆人都歡喜不盡。
只有烈煙石周身皮膚通紅,滾燙燒灼,始終昏迷不醒。蚩尤方甫朝她灌輸真氣,立時被她體內一股狂猛至極的炙熱氣浪瞬間挈退。反覆幾次,那股怪異真氣反倒更爲兇猛,猶如被煽動起來的烈火一般,越來越旺;衆人驚駭憂慮,一籌莫展。
柳浪沈吟半晌,突然想起宣山東北八百里便是靈山。聽得靈山二字,衆人無不變色。但烈煙石體內受怪火炙烤,危在旦夕,即便是龍潭虎穴,也只有冒險闖上一闖了。
當下衆人騎乘十日鳥,全速朝靈山趕來。
拓拔野聽到此處,方瞭解來龍去脈,皺眉道:“難道那南陽仙子的元神又鑽入八郡主體內嗎?”
蚩尤一驚,又搖頭道:“應當不是!南陽仙子既然被封印於帝女桑內,如果沒有解印神器與解印訣,決計出不了帝女桑。”
拓拔野點頭道:“那多半是情火入體了。”
聽見靈山十巫一旁吵吵鬧鬧,拓拔野笑道:“是了!你又是怎地成了那兩個小妖精的貴賓?”
蚩尤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山下不知哪裡來的那麼多土族龜蛋軍隊。我們一路飛來,到了他們上空時,突然亂箭飛射,無數的龜蛋怪鳥四面八方朝我們夾擊;我一生氣,便讓十位鳥兄一起發威,將他們燒得落花流水。好不容易到了這靈山上,便看見那兩個顛三倒四的小怪物站在樹梢上狂呼亂叫,說十日烏如此神威,乃是罕見的聖鳥,我們是罕見的貴賓,一定要請我們做客。我心想:他奶奶的,大夫要請病人做客,那不是求之不得嗎?所以便隨他們一道來了。”
拓拔野莞爾道:“原來如此。”
卻聽那靈山十巫喋喋不休地爭論,尤其與蚩尤一道來的那兩個精靈最爲顛三倒四、反反覆覆。
巫咸、巫彭不耐煩地叫道:“好了好了,他奶奶的,當真羅嗦得緊。”朝拓拔野喊道:“小子,這大塊頭和這十隻大麻雀都是你的朋友吧?”
十日鳥聽他叫彼等爲大麻雀,都大爲恙怒,嗷嗷撲翅。拓拔野笑道:“不錯!但它們可不是麻雀。”
巫咸道:“那便妙得緊,我五弟、六弟看上這十隻大麻雀了,既然它們是你朋友,那便拿來做第三場比試的賭注。”
拓拔野微微一楞,耳旁聽見洛姬雅傳音笑道:“你的朋友倒來得真巧!這兩個樹精巫羅、巫即最喜歡稀罕靈獸,原以爲他們會要那歧獸和白龍鹿做賭注,豈料竟看上了十日鳥,妙極妙極!”
拓拔野心中一動:“不如就以醫治八郡主做爲對等賭注。”當下向蚩尤傳音解釋“藥神之爭”之事。
蚩尤皺眉不語,見那兩個小妖精呆頭呆腦,眼珠直楞楞地盯著十日鳥,滿是豔羨與貪婪的神色:心道:“罷了,八郡主傷勢嚴重,事關纖纖安危,倘若能讓這些妖精救治八郡主,委屈十日鳥做回賭注也是值得了。”又對拓拔野極有信心,點頭答應。
拓拔野當下將醫治烈煙石之事提出,靈山十巫渾不在意,滿口答應。巫彭不耐煩道:“好了好了,開始吧!”衆人重新回到座位坐下,正式開始這大荒藥神之爭。
姬遠玄見衆人都已坐定,便道:“第一回合,請雙方出示賭注。”
洛姬雅笑吟吟地從懷中取出那水晶石瓶,放在拓拔野身前,道:“西海藍泥駐顏膏一瓶。”那水晶瓶在月光下閃著淡藍色的光暈,異香撲鼻,衆人都覺精神大振。
巫姑、巫真瞧得眉開眼笑,一邊戀戀不捨地將目光從水晶瓶收回,一邊將一張羊皮字據放在身前,道:“靈山三百六十種珍稀藥草欠據一份。”
姬遠玄稍作驗證,道:“賭注無誤,請靈山十巫先出題吧!”
巫姑、巫真含情脈脈地凝視著拓拔野,笑道:“俊小子,準備好了嗎?”
拓拔野微笑叉手胸前,手掌撫住懷中《百草注》,想到事關真珠與烈煙石:心中微微有些緊張,笑道:“仙子請吧!”
巫姑、巫真探手風中,朝著周圍黑暗叢林輕輕招展;光芒閃動中,五株藥草緩緩平移飛到,輕飄飄地落在拓拔野的面前。
拓拔野凝神望去,那五株藥草果然都是極爲罕見之物:第一株晶瑩透明如冰雪,三角銀葉層疊三片爲一簇,花如酒杯,六瓣四芯,冰瑩剔透。第二株絢爛如火,並蒂紅花,赤葉渾圓,葉片上有淚痕似的斑點。第三株乃是蘿蔔似的根莖植物,淡紫色的葉子,根莖渾圓,下有分叉,月光下瞧來,倒像是雪白豐滿的女子肢體。第四株頗爲特異,六枝同根,每枝上有葉子七片,每片均爲不同顏色,五彩繽紛,眼花繚亂。第五株又細又黑,有花無葉,花瓣細如針,微微帶波浪形狀。
拓拔野自小流浪山野,見過的草藥不計其數,但這五株卻是見所未見,不由微微楞住。蚩尤等人見他眉頭微蹙,不禁暗暗緊張,靈山十巫則面有喜色,得意洋洋。巫姑、巫真又是高興又是擔憂,咬著嘴脣齊聲道:“俊小子,這五株藥草只有一株無毒,倘若你分辨不出來,還是放棄了吧!不必冒險吞服。”
洛姬雅黑白分明的大眼笑吟吟地凝視著他,傳音道:“好情郎,靜下心來,凝聚念力在記事珠上,好好想想。想出之後,用那鞭子輕抽藥草,然後說出藥性。”
拓拔野微微一笑,凝神聚意,記事珠在腹中急速轉動。眼前轟然一亮,那《百草注》彷佛在他腦中一頁一頁急速翻過,每一行宇每一幅圖都歷歷在目,了了分明。突然之間,他瞧見了第二株藥草的圖譜:心中大喜,右手舉起那三尺來長的褐色七節鞭,煞有介事地輕輕敲打火紅色的草莖,微笑道:“淚美人眼,味辛溫,花劇毒,服之失明。葉可研磨爲汁,主治五臟邪氣,風寒溼痹,補中益氣,長毛髮令黑。”想起巫姑、巫真酷好美容:心念一動,笑道:“是了,兩位仙子姐姐是拿這淚美人眼的葉子保養頭髮的吧!”
靈山十巫面色微變,這淚美人眼花葉兩異,普通人即便見過,也難以說得這般清楚,瞧不出這小子年紀輕輕,竟果然有過人之能。巫姑、巫真更是詫異不已,笑道:“俊小子,你當真聰明得緊,這淚美人眼的漿汁便是姐姐自制的洗髮神水啦!”
拓拔野哈哈一笑,腦中飛閃,剎那間又找到第五株藥草的圖譜,當下揮鞭輕敲,大聲道:“蛟箭刺,味苦寒,有毒,主治大水面目四肢浮腫,下水。令人吐。生山澤。”微笑道:“巫咸、巫彭兩位前輩,倒是可以服些蛟箭刺。”
衆人見巫咸、巫彭身材肥短浮腫,果然與“主治大水面目四肢浮腫”相符,無不莞爾。巫咸、巫彭面色發紫,怒道:“他奶奶的,有這麼好笑嗎?”一生氣肚子更爲脹大,衆人更是哈哈大笑。
拓拔野又連續找著了第一株與第四株的圖譜,鞭子敲擊道:“玉杯花。花瓣,味甘平。主令人悅澤,好顏色,益氣不飢。花葉,味甘寒。有毒,主治五藏六腑寒熱羸瘦,破五淋,利小便。”笑道:“這與淚美人眼又有些相似,不過花葉顛倒。這花瓣可以護膚美容,兩位姐姐儘管多吃。”
靈山十巫驚詫更盛,這玉杯花普天之下只有靈山上纔有,這小子初次來此,怎地瞭解得如此清楚?分辨有毒無毒倒也罷了,竟將藥草味性每每說得如此鞭辟入裡,比他們還要精確,難道當真是他手中“赭鞭”之功嗎?巫咸、巫彭滿心狐疑,見洛姬雅笑靨如花,甜蜜蜜地瞧著拓拔野,似乎勝券在握,心中驚疑更盛。
六侯爺等人大喜,蚩尤也是又喜又奇,雖然他知道拓拔野對草藥頗有研究,但要這般準確說出所有藥性,卻是殊無可能。適才己聽六侯爺說了洛姬雅之事:心中猜到多半與這妖邪女子有關。
拓拔野敲鞭笑道:“這根藥草就更加有趣了,叫做霓裳草,四十二片葉子每片都有不同藥性,片片劇毒,但若是混在一處煎燒,藥汁卻有美膚之效。只是不可服用過勤,否則就要中毒啦!”
巫姑、巫真驚佩萬分,凝視他的眼神更加熾熱多情。巫真顫聲道:“好厲害的俊小子!巫真當真要喜歡上他啦!”
拓拔野敲擊最後那株根莖草藥,點頭道:“就是它了。紫芝果,味甘溫。主治耳聾,利關節,保神,益精氣,堅筋骨,好顏色。久食輕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木芝實,生山谷。這五種藥草中,完全無毒的上品草藥,便是這紫芝果。”將它提起,雙手真氣蓬然,輕輕環繞旋轉,登時將紫芝果外皮除去,送入嘴中津津有味地咬嚼起來。
蚩尤衆人見他從容過關,盡皆大喜。洛姬雅笑道:“好情郎,這紫芝果乃是大荒少有的仙果,他們竟這般大方地送你服用,嘻嘻,倒真是熱情好客得很!”
巫禮點頭道:“噫乎兮!有朋自遠方來,吾心悅矣,竭陋室之有兮以待客,其樂何哉?”
巫咸、巫彭齊齊瞪眼道:“樂你個頭,他奶奶的。”
姬遠玄微笑道:“拓拔太子已經過了此關。現在請拓拔太子出題吧!”
洛姬雅笑道:“題目來了。”雙袖一抖,五根藥草筆直飛出,落在巫姑、巫真面前。
靈山十巫齊齊“咦”了一聲,滿臉驚訝。巫咸道:“他奶奶的,這是什麼玩意兒?”
拓拔野一望之下也頗覺奇怪。那五株藥草長得極爲古怪,以他對草藥的常識來看,天下決計不可能長出這等構造的植物。第一株藥草極似香花木,但偏生枝葉上又長了個肉瘤似的根莖。第二株枝莖兩半極不對稱,花葉各異,倒像是取不同植物拼湊在一處。其餘三根也是類此,怪異之極。
當下凝神聚意,轉動記事珠查詢《百草注》,出乎意料之外,反覆三遍竟都沒有找著與之相符的藥草圖譜。心中大爲訝異,轉頭望向洛姬雅,見她眼中滿是捉狹之意,突然恍然大悟。
果然,只聽巫抵、巫盼叫道:“是了!臭丫頭,定是你學我們哥倆,將不同藥性的花草嫁接在一處,做成這古怪的東西!”
巫抵搖頭嘆道:“臭丫頭,原來你這般喜歡我,連我的喜好也學了去。”
巫盼哼道:“你不是更喜歡打結驢大腸麼?這花草嫁接乃是我最擅長的,臭丫頭喜歡的當然是我啦!”兩人立時又爭吵不休,被巫咸、巫彭齊聲大喝,方纔止住。
巫姑、巫真愁眉苦臉地盯著這五種藥草,唉聲嘆氣道:“七哥、八哥,都怪你們,現下這臭丫頭也學會使詐啦!”
巫盼滿臉得意,嘿嘿道:“這有何難?嫁接新品種是我最爲拿手之事了,讓我瞧瞧。”
洛姬雅冷笑道:“你忘了比試規矩麼?這一場可是巫姑、巫真兩個老妖精的,你要是說上一句話,這一場便是我們贏啦!”
巫抵、巫盼咳嗽道:“我們只是瞧瞧,又不說話。”看了幾眼,似乎已經分辨出幾種,見巫姑、巫真依舊滿臉愁容,不由急得抓頭撓耳,跺腳不止。
巫咸道:“九妹、十妹,用這赭鞭試試。”那根光澤圓潤的褐色七節鞭緩緩地飛了起來,帶著閃閃黃芒落到巫姑、巫真身前。
巫姑、巫真素手齊搖,彩光眩目,赭鞭隨之飛起,鞭梢斜斜向下,輕輕敲擊第一根藥草。敲了十餘下,赭鞭、藥草仍是殊無反應。改換敲擊餘下那四株藥草,也仍然毫無變化。
靈山十巫大奇,神農這根赭鞭極具靈力,只要鞭擊任何藥草,赭鞭上便可以出現色彩變化,從而判斷藥草的性味等屬性。自從使詐由神農手中嬴來此鞭後,他們試過多次,每次必奏奇效,但像今日這般殊無反應,卻是見所未見的怪事。
洛姬雅笑吟吟道:“怎麼了?突然變成牛鞭了嗎?”六侯爺、蚩尤等人齊齊大笑。
靈山十巫又急又怒,巫姑、巫真飛紅了臉,素手招搖,赭鞭急風暴雨般地敲擊那五株藥草,但是卻依舊毫無反應。
拓拔野也忍不住笑道:“兩位仙子姐姐,這幾株草快被打出腸子來了。”
巫姑、巫真蹙眉瞪眼,一籌莫展。望了望那瓶西海藍泥,滿心不甘,對視一眼,齊齊跺腳道:“拼了!”雙手一勾,那株枝葉上長了肉瘤根莖的藥草徐徐飛起,橫空飛渡到她們身前。
兩個三寸美人站在這株藥草前輕輕咬嚼,不過三口,齊齊發出痛吟聲,面色慘白,翻身越翻身躍開,那株草藥登時落地。靈山八巫大驚紛紛圍攏而上,巫咸,巫彭更是緊張無比,疊聲詢問。八巫紛紛取出闢毒靈藥給二人服下,過了片刻,巫姑、巫真面色才從蒼白轉爲正常。
洛姬雅格格笑道:“這株纔是無毒的,瞧清楚啦!”指風彈處,其中一株碧綠色的奇形怪草飄然而起,飛到拓拔野面前。
芳香撲鼻,拓拔野微笑著將它送入口中咀嚼。一股辛寒咧香直貫腹中。
靈山十巫見拓拔野泰然嚼之,回味無窮,不得不低頭認輸:心中卻是驚疑不定,大覺古怪。
姬遠玄目中也露出驚異之色,似是沒有想到號稱大荒第一神醫的靈山十巫竟在第一回合的比試中就敗給拓拔野,咳嗽一聲道:“第一回合,神農弟子拓拔野勝出。”
洛姬雅笑道:“既然如此,這三百六十種藥草欠據我就收下啦!”靈山十巫滿臉尷尬,口中均發出不屑之聲。
巫抵、巫盼擡頭挺胸道:“臭小子、臭丫頭,第一回合我們是主人,主人當然要讓客人了。這一回合我們就不會再客氣了!”
八巫紛紛點頭,巫禮與巫謝滿臉欣慰,搖頭晃腦道:“幸甚至哉!以吾七弟八弟之惡俗無禮,亦知賓主之道也!浪子回頭,吾心甚慰!”
成猴子喃喃道:“他奶奶的,卜運算元,這兩個老醋罈子的酸氣比你還重。”
姬遠玄道:“第二回合,請雙方出示賭注。”衆人眼光齊齊向真珠望去,真珠滿臉腓紅,低下頭輕輕地移坐到前邊,蚩尤等人不知究竟,無不駭然。六侯爺遂回頭與他們細細解說。
拓拔野心中大凜,凝望真珠,見她低首垂眉,怯生生地跪坐在月光裡,髮絲飛舞,嬌軀微顫,似是不勝夜風的簌簌芙蓉,心想:“這一場無論如何也必須要勝出!”心中竟突然又變得緊張起來。
巫抵、巫盼的眼珠盯著真珠滴溜溜地亂轉,口中嘖嘖亂叫。突然正色道:“小子,出題吧!”
拓拔野心道:“不知此次洛姬雅會出什麼難題?”心中陡然抽緊。六侯爺等人也極爲緊張地盯著洛姬雅,屏息凝神。洛姬雅微笑著雙袖飛揚,又飛出五株藥草,旋轉著落在巫抵、巫盼身前的草地上。
巫抵、巫盼採首一看,面面相覷,突然抱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口中“呼呼哈哈”地叫道:“臭丫頭,我還以爲是什麼寶貝東西呢,原來是這些野草爛菜!”
衆人紛紛望去,另外八巫也哈哈笑將起來。那五株藥草竟是極爲普通的藜蘆、鳥頭、回神鉤等毒草以及一株白菜。拓拔野心中一沈,這不是將此局拱手讓給對方嗎?驚怒交集,猛地朝洛姬雅望去,洛姬雅卻依舊笑得猶如紅蘋果,甜蜜可人。
真珠聽見靈山十巫狂肆的笑聲,登時全身一顫,朝拓拔野望來,眼中滿是惶急憂懼的神色。拓拔野心道:“不知洛姬雅這妖女這麼做有什麼目的?且不管她。無論如何,這一局決計不能輸了,至少打個平局。爭取下一場勝出,兩場賭注一道贏來。”當下收斂心神,朝著真珠展顏微笑。真珠見他鎮定自若,這才放下心來。
巫抵、巫盼在地上打滾半晌,揉著肚子狂笑著爬起,勾肩搭背喘息道:“走,咱們吃白菜去。”走到那白菜面前,兩人瞥見洛姬雅莫測高深的甜蜜笑容,突然一愣。
巫抵道:“他奶奶的,這臭丫頭怎會如此便宜我們?”
巫盼道:“以我的智慧推算,其中必定有詐!”
兩人齊齊點頭道:“臭丫頭以爲我們兩兄弟會樂昏了頭,想也不想地吃白菜嗎?”
巫盼瞪眼道:“他奶奶的,我們又不是兔子,爲什麼非要吃白菜?”
巫抵道:“錯了錯了!就算我們是兔子,我們也不必非吃白菜。我們可以吃蘿蔔。”
巫盼道:“即便是蘿蔔,也分爲白蘿蔔與紅蘿蔔,倘若加上變種……”
洛姬雅笑道:“怎麼?你們連白菜也不敢吃嗎?”
巫盼、巫抵瞪了洛姬雅一眼,齊齊道:“偏不上當!”
兩人雙臂揮舞,白光繚繞,那根赭鞭再次徐徐飛起,飛到那白菜上方,稍稍傾斜,雨點般地急速敲擊。不料敲了二十餘下,那赭鞭依舊動靜全無,倒是“撲”地一聲輕響,白菜險些被敲成了菜泥。
衆人無不莞爾,洛姬雅笑得花枝亂顫,格格道:“哎喲!笑死人啦!這就是神帝給你們的神鞭嗎?原來神帝給你們這牛鞭是來做酸菜的嗎?”
靈山十巫面紅耳赤,紛紛圍將上來,十雙手一起揮舞,赭鞭“咄咄”連擊,菜葉片片飛舞。
洛姬雅等人笑得伏地不起,連笑聲都嗆著了。真珠見這十個小精靈氣急敗壞的模樣,也忍不住掩嘴而笑。
巫盼、巫抵惱羞成怒,恨恨地將赭鞭拋落到一旁,呸了一聲道:“他奶奶的,不用這勞什子的赭鞭,我們一樣能分辨出來。”兩人湊近五種植物又聞又嗅,臉上驚異之色卻越來越濃。
巫抵喃喃道:“他奶奶的,怎地這藜蘆聞起來卻是杷夜木的味道?”
巫盼訝然道:“我這白菜卻是紅颯草的氣味。”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道:“原來這妖女看準了他們的心理,虛虛實實,反倒讓他們不敢輕易選擇。但不知這妖女耍了什麼花樣,竟使得他們的赭鞭連白菜也分辨不出?難道他們手中的赭鞭當真是假的麼?”
兩人聞了半晌,越發驚詫。這五棵植物長得明明瞭了,但氣味卻是瞬息萬變,有時像是此物,有時又像是彼物。巫盼冷笑道:“他奶奶的,定是這臭丫頭種植之時,將其他藥草的提煉素注入其中,弄得這般稀奇古怪。”
餘下八巫皺著眉頭沈吟,巫咸、巫彭凝望著巫抵、巫盼,嘴脣微微翕動,似是傳音授密。
巫盼、巫抵豎耳傾聽,突然齊聲叫道:“是了!這臭丫頭想用這氣味來嚇唬咱們!白菜明明就是白菜,她以爲我們不敢吃嗎?”兩人哈哈大笑,大搖大擺走到那株白菜旁,偷瞥洛姬雅與拓拔野,見他們微笑不語,心中不由又開始犯虛,躊躇不決。見巫咸、巫彭不耐煩地盯著他們,只好咬咬牙,張口咬嚼起來。
兩人嚼了一陣,見無異樣,登時大喜,放心大嚼,口中哈哈笑道:“他奶奶的,險些上了這臭丫頭的惡當。”話音未落,突然眉頭一皺,面色大變,雙手捂住肚子“哎喲”亂叫,一連放了十餘個又臭又響的屁,慌不擇路地朝林中跑去。
蚩尤等人哈哈大笑道:“他奶奶的,吃白菜也會拉肚子嗎?這兩隻兔子腸胃忒地不好。”
八巫又驚又怒,巫咸叫道:“他奶奶的,臭丫頭,你定然是在使詐!這五顆藥草都讓你動過手腳了!”
洛姬雅撇嘴冷笑道:“可笑呀可笑,原來自稱大荒第一藥神的靈山十巫,乃是輸了只會耍賴的笨蛋。北海冰霜穿腸菜竟然認不出來,非說是白菜,當真是笑死人了!”揚眉揮袖道:“瞧清楚了!這長得像藜蘆的靚心葉,纔是無毒的哩!”那株如藜蘆似的藥草又平平飛起,落到拓拔野手上。
拓拔野將外層剝離,送入口中,微笑咀嚼嚥下。八巫滿臉悻悻,但心中卻是依舊驚疑,均想:“北海冰霜穿腸菜?他奶奶的,這是什麼東西?”
巫抵、巫盼半晌方回,提著褲子喋喋不休地行到半路,突然又眉頭一皺,大呼小叫,捂著肚子折返林中。巫謝、巫禮齊聲嘆息:“嗟夫!歸去來兮。安能不呼之曰“歸去來兮門”耶?”
久等二人不回,遂由巫咸、巫彭代出其題。五株藥草又是見所未見,拓拔野疾轉記事珠,閉目搜尋半晌,才輕敲鞭子,將這五株藥草的性味一一道來。
他每說出一株,蚩尤等人便大聲喝彩一次、成猴子更仿效巫謝、巫禮的口氣、搖頭晃腦嘖嘖稱奇:“噫乎兮!此他奶奶的不是天才乎?”
八巫面色更顯難看,驚疑益重,眼珠隨著拓拔野的鞭子敲擊而上下跳動。當拓拔野終於選定無毒藥草施施然吞入之時,八巫盡顯頹然之色。五局之中,他們已輸其二,想要保住這“藥神”尊號,只有將此後三場盡數贏下。
真珠見拓拔野贏了此局,懸吊了半天的心方纔放了下來,全身發軟,想要起身卻動彈不得,只得紅著臉任由六侯爺輕輕扶起,攙回原處。拓拔野也長長舒了一口氣。
第三局由那說話顛三倒四的巫即、巫羅對決拓拔野。兩人長得方頭方腦,傻里傻氣,走起路來也是東倒西歪。成猴子等人指手書腳,哈哈而笑。
巫羅道:“比試,這場,蟲獸,草木不。”
巫即點頭道:“這場,不草木,蟲獸,比試。”顛三倒四重複了幾句,衆人這才聽清,原來他們說的乃是,這場不比試草木類,而是比試蟲獸類的藥物。
洛姬雅笑道:“不管是蟲獸還是草木,天下藥物都在我情郎腦中,只怕你們輸了又要耍賴。”
拓拔野心想:“這一局關係到十日鳥與八郡主,又是非贏不可的比試。只是不知這《百草注》中關於蟲獸類的藥物圖譜又有多少?倘若這些妖精將巫抵、巫盼湊生造的怪物取出來,那豈不難辦得緊嗎?”心中不由有些擔憂。
巫羅、巫即手掌輕拍,左側的手掌巨樹上光芒閃動,閃電似的落下五顆東西,在草地上輕輕打滾定住。
拓拔野定睛望去,見那五個東西果然都極爲古怪,第一個像是牛角,但色澤豔麗,頂上又有兩個小犄角。第二個黑黝黝的一團不知是什麼物事。第三個像是烏龜殼,但邊緣有鋸齒,當中又有幾根尖刺。第四個是橘黃色,環繞綠色斑帶的小甲蟲,第五個渾圓細長,宛如豬尾,但滿布紅色斑點。
拓拔野凝神閉目,在腦中飛快搜尋,但反覆了七、八遍,也沒有找到一個可以與之匹配的藥物圖譜。正自焦急,聽見洛姬雅傳音道:“笨蛋,這五個東西如果是巫抵、巫盼最近拼湊的怪物,你那《百草注》上自然沒有啦!先對照形狀,後色澤,次氣味。瞧準了,賭上一賭。”
拓拔野心想:“是了,他們既是將動物肢體拼湊嫁接,必有裂縫,我先用真氣測出裂縫在何處,自然就可以看出原先的形狀了。”當下氣如潮汐,順著經脈直入那褐色竹鞭之中,綠光隱隱吞吐,輕輕敲擊第一個怪角。
碧木真氣順著竹鞭灌注怪角,那怪角微微一震,登時泛起幾道綠線。“吃吃”輕響,真氣從這綠線中溢出,跳躍不定。
衆人看得又驚又奇,不知他在做甚。洛姬雅卻是心中大喜,笑吟吟地傳音道:“好情郎,果然聰明得緊!”
拓拔野一面在腦中那翻飛的《百草注》影像中,迅速搜索所有獸角圖譜,一面仔細辨析那怪角被真氣切割後的形狀。不消片刻工夫,便一一辨出那怪角原來是火牛角嫁接上金角兕,又轉植以天羊角而成。
當下哈哈笑道:“金角兕,味苦寒。主治百毒蠱注,邪鬼瘴氣,殺鉤吻鳩羽蛇毒,除邪,不迷惑魘寐。久服輕身。天羊角,味鹹寒。主明目益氣起陰,去惡血注下,闢蠱毒惡鬼不祥,安心氣,常不魘寐。久服強筋骨輕身。嘿嘿,這兩種獸角原本都是微毒之物,但偏偏嫁接在這火牛角上,就成了劇毒之藥了。”
靈山十巫微微變色,沒想到他竟能將巫抵、巫盼集結天下三大奇獸的傑作一語道破,心中驚詫畏懼之意更盛。
拓拔野依法炮製,不過一盞熱茶的工夫,便將三個古怪蟲獸藥物一一道出。只有那黑黝黝的一團不知是什麼,真氣注入,惡臭逼人。
洛姬雅見他冥思苦想,忍不住嘆氣傳音道:“呆子,怎地突然變得傻啦!你聞那氣味臭不可擋,定是那兩個傢伙混雜的獸糞。說不定摻了他們自己的也未可知。”
拓拔野嚇了一跳,見那八巫目光閃爍,不懷好意,只有巫真、巫姑滿臉暈紅,目中不忍。再掃望遠處草叢,巫抵、巫盼探頭探腦,滿臉緊張期待的神色,登時恍然:“他奶奶的紫菜魚皮,四樣獸藥都有劇毒,只有這糞便無毒,這幾個老妖精,成心想要耍我了。”心中忿忿,但又忍不住莞爾。忖道:“此局極爲重要,難道我當真要將這糞便吞下嗎?”心中大感躊躇。
巫咸、巫彭叫道:“臭小子,你不敢吃麼?那便是自動放棄了?”
拓拔野還未回答,洛姬雅己搶道:“是,我們放棄啦!這五個獸藥中哪一個無毒?你們吃了讓我瞧瞧。”挑眉微笑,滿臉捉狹。
拓拔野微微一楞,心想她必定已有對策,當下也就稍稍放心。見她以牙還牙,讓靈山十巫自食其果,心中登時大樂,笑道:“我看這五種都有劇毒,他們想要耍詐。”
八巫臉色古怪,顧左右而言他。姬遠玄微笑道:“巫羅、巫即前輩,倘若你們不能證明這五種藥物中有一種是無毒,那麼便是使詐取巧,這一場不必再比,也是你們輸啦!”
巫咸、巫彭陽道:“五弟、六弟!吃了讓他們瞧瞧!”巫羅、巫即苦著臉,將那黑黝黝的糞便一點點吃了下去,惡臭彌散。
衆人大笑,拓拔野笑道:“歸去來兮,原來兩位前輩的尊口也是歸去來兮門麼?”恰逢巫抵、巫盼鬼鬼祟祟地回到場邊,聽到拓拔野的話掩著嘴偷笑不已。
洛姬雅嫣然道:“該我們出題啦!”又從袖中拋擲出五樣藥物。如上輪一般,那五物也都是極爲普通的藥草,拓拔野無須藉助記事珠也可一眼分辨出。
有巫抵、巫盼前車之鑑,巫即、巫羅不敢大意,小心翼翼地圍繞那五株藥草聞嗅了半天,口中喃喃道:“奇怪!怪奇!不對的,氣味,變化的。”躊躇不決之下,又將那赭鞭隔空調起,接連敲擊。但與此前兩場相同,那赭鞭依舊是毫無反應。
兩人挑揀半晌,終於選定一株水鷥草咬嚼。剛剛咬了兩口,立時面色發青,彎腰嘔吐起來,忙不疊地掏出藥丹服下。
洛姬雅笑道:“你當這是水鷥草麼?堂堂靈山十巫,竟連水鷥草與離魂草也分辨不出嗎?”露山十巫聽她幸災樂禍的挖苦,心中既怒又奇。眼見她將一株荊藍花似的毒草送到拓拔野面前,拓拔野安然無恙地咀嚼吞嚥,雖有諸多疑團,也無話可說。
第三局便以雙方打平告終,雙方賭注自動累積至第四場。靈山十巫大爲緊張,即便後面兩場盡數勝出,也不過是平局而已,仍然還要進行第六局甚至第七局的比試。但只要再平一場,他們這“藥神”的尊號就要被這小子奪走了。十巫圍聚一起,嘰哩咕嚕地密議了一陣。
第四場由巫謝、巫禮對決拓拔野。兩人一出場便朝著拓拔野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口中喋喋不休地說了一段長文,大意是你是貴賓,本該好好招待,但既是比試,關係我們十兄弟之名譽,也就只有對不起了云云。“嗟夫”半晌,滿臉沈痛之狀,最後“噫乎兮”幽幽長嘆一聲,才向姬遠玄恭敬行禮,請求開始。
洛姬雅此次出示的五樣藥草都是大荒少有的珍稀之品。巫謝、巫禮頭頂高冠,緩步環繞,口中抑揚頓挫,品鑑不休。兩人引經據典,口泊飛濺,終於選定一株藥草。吞服之後,彼此目光炯炯,兩兩相望,眼見無事,這才舒了一口氣,嘆道:“嗟夫!”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
衆人都將眼光朝拓拔野望來,拓拔野心道:“事關十日鳥與八郡主,無論如何,此局決計不能輸了。”
巫謝、巫禮道:“吾將示以玉石之藥,其間劇毒者立可致命。君若不能識,萬請慎重,不可胡亂吞食也。”
拓拔野揚了揚手中竹鞭笑道:“赭鞭在此,決計錯不了。無論是不是玉石類的藥物,輕輕一敲,全部得知。”
十巫熱辣辣地盯著他手中的竹鞭,不勝妒羨,恨不得立時搶了過來。
巫禮、巫謝“嗟夫!”一聲,長袖飄飄,五顆圓物從樹上旋轉落下,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拓拔野面前。衆人定睛望去,“啊”地一聲驚呼,十巫滿臉得色,冷笑不止。
五顆圓石竟是一模一樣,都是拇指大小,光滑圓潤,在月光下閃著淡黃色的光澤。就連上面的七顆碧綠色斑點的位置和大小也都是一模一樣。
拓拔野腹中記事珠飛旋不已,腦中《百草注》反覆翻轉,終於找到這五顆圓石的圖譜,書上寫道:“七星溫玉,味甘平。主治五臟百病。柔筋強骨、安魂魄、長肌肉、益氣,久服耐寒暑,不飢渴,不老神仙。人臨死服五斤,死三年色不變。”乃是玉石中的極品。但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相像的玉石。
拓拔野集聚念力於那五顆圓石。凝神分辨,竟瞧不出一點區別來。當下將竹鞭輕敲五塊圓石,真氣流轉穿行,在圓石上環繞滲透。試了半晌,也沒有發現一絲裂紋。心中大奇,難道這五顆石頭當真是天然而成的麼?形狀、顏色、氣味無絲毫差異,其藥理性味難道當真有天壤之別?
目光朝洛姬雅瞥去,她大眼撲閃,眼中也滿是迷惑之色。又見那十巫滿臉得意,悠然自得,似是篤定他無法辨別出來。
拓拔野心中突然一動:“即使這五顆圓石中,有一顆無毒,這十個妖精自己能分辨出麼?”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大膽的念頭,哈哈笑道:“是了,是這顆。這顆纔是真正的七星溫玉!”竹鞭一震,其中一顆跳了起來,穩穩地落在他的掌心。
留意那十巫神色,驚疑、擔憂、期待、緊張都有之,果然連他們自己也分辨不出究竟那顆纔是真正無毒的七星溫玉。
拓拔野心道:“管它是否有毒,就算有毒,我也用全身真氣將它逼住,裝做未中毒。等比試結束之後,再讓洛妖女解毒。”當下一咬牙,就要拋入嘴中。
就在這一瞬間,拓拔野忽然瞥見姬遠玄正凝望著他微微搖頭,目光一轉,凝聚在第三顆圓石上。拓拔野一凜:“難道他知道哪顆無毒麼?”又是猛地一震:“是了!在那松樹林中,他便是以闢毒珠使得洛姬雅不能奈他何。難道他現下也是以那闢毒珠測出第三顆圓石纔是無毒的嗎?”
他與姬遠玄頗有一見如故、惺惺相惜之意,篤定他決計不會欺騙自己,當下精神大震,哈哈笑道:“仔細聞聞,好像又不是這顆。”將那圓石又丟了回去。竹鞭一抖,將第三顆圓石挑了起來,笑道:“是了!是這一顆!”
衆人屏息凝神,緊張觀望。只見拓拔野仰頸張口,將那圓石陡然吞入。方甫微笑閉目,欣然吞下,突然面色大變,全身一震,雙手緊緊抓住咽喉,發出痛苦的呻吟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