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上人間

餘額不足

電光石火間,西王母的心中掠過一個念頭:“難道我當真要死在他的手上嗎?”迷惑、驚惶、恐懼、悲傷、歡喜……如驚濤卷舞,在她淡藍色的眼波中交疊閃過;頃刻間,心中忽地平靜下來,脣角泛起悽楚而甜蜜的微笑。

拓拔野大駭,失聲驚呼道:“科大俠!”雙掌轟然怒舞,青光如電,在漫漫屍鳥中殺出一條道路,與姑射仙子並肩飛掠。兩大鬼奴交相沖到,陰風腥氣飛卷橫掃,將他們驀然阻住。

窫窳怒吼聲嘎然而止,森森獠牙在西王母脖頸下及半寸處頓住,碧綠的巨眼瞪着西王母,喉中發出低沉而苦痛的吼聲,似乎想起了什麼,在苦苦地掙扎旁徨。

衆人心中驀地一緊,呼吸停頓。烏絲蘭瑪冷笑一聲,嘴脣急速翕動,窫窳彷彿被雷電所劈,驀地又是一聲淒厲暴吼,胸腹部的傷口急劇擴張,血肉迸裂,一隻色彩豔麗的怪蟲怒箭似地勁射而出,朝着西王母的胸脯衝去。

拓拔野火目凝神,瞧得分明,那怪蟲狀如娛蚣,節節斑斕,頭部有如尖刀,極是詭異;登時明白那怪蟲必是什麼可怖的蠱蟲,寄體窫窳,是以窫窳纔會受烏絲蘭瑪與鬼奴的操縱,生死兩難。一旦這蠱蟲進入西王母體內,只怕連西王母亦不能倖免。

正自驚駭,卻見窫窳嘶聲怒吼,突然揮舞右爪,將那蠱蟲驀地打飛;順勢閃電反彈,雷霆霹靂似的朝烏絲蘭瑪狂吼撲去。

事出突然,情勢陡轉,衆人都不由得一怔。烏絲蘭瑪驚怒交集,翠眼寒芒大盛,紫脣默誦法訣;窫窳體內黑光四射,傷口突然迸爆,黃膿紅血激射飛舞。怪獸慘叫着重重摔落。

當是時,西王母清嘯一聲,沖天掠起,“天之厲”青光怒放,忽然爆漲爲六丈餘長的巨大刀芒,半空折轉,將“冰蠶耀光綾”轟然震開。

烏絲蘭瑪悶哼一聲,臉色雪白,飄然後退,耀光綾立時如黑雲流舞,在她四周起伏繚繞,緊緊相護。

適才窫窳的雷霆反擊,使得她倉促之間不得不分神施法,神念稍散,耀光綾的真氣自然有所減弱,是以西王母便抓住這稍縱即逝的剎那之機,陡然反擊,將“天之厲”從耀光綾的纏縛中硬生生地掙脫出來。

西王母哪容她喘息?“天之厲”青光電舞,大開大合,全力反擊;烏絲蘭瑪耀光綾飛旋飄揚,真氣鼓舞,綿綿密密,將那銳利剛烈的碧芒刀光層層疊疊地阻擋在外。兩人翩翩飛舞,在漫天的碧翠刀光與黑絲玄芒中穿梭繞行,月色如水,宛如兩個仙子在跳舞一般。

拓拔野心下大寬,哈哈大笑,心道:“她們眼光銳利,我和仙女姐姐稍作停留,身份定被拆穿;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救走科大俠,離開此地。”當下傳音姑射仙子。

姑射仙子點頭傳音道:“公子說的不錯!科汗淮是此事的關鍵,他一走,她們自然打不起來了。”

兩人不敢施展各自絕學,凝神聚氣,以至爲簡單的招式將紛涌而來的漫天屍鳥打得迸飛四炸,連連迫退兩大鬼奴,御風疾掠,筆直地朝窫窳衝去。

兩大鬼奴木無表情,突然發出震耳欲聾的怪嘯嚎哭,臉容急劇扭曲,眼白翻凸,周身皮膚宛如流水一般滾動。“嘎啦啦”連聲脆響,身形急劇鼓起,瞬間脹大了一倍有餘。手指“嗤嗤”連聲,黑氣四溢,烏黑銳利的指甲急速長出,宛如半尺餘長的彎鉤,在月光下閃着紫色的妖異光澤。

片刻之間,兩大鬼奴竟變成巨大的龐然怪物,森然號吼,巨爪飛舞,挾帶着寒冷陰毒的狂風朝拓拔野二人迅猛進攻;爪風所及,石進土裂,氣勢驚人。拓拔野二人凜然驚奇,這兩個鬼奴真氣之強,竟逾真人級高手!

兩人適才對這鬼奴大意輕視,被他們這般突然狂攻,登時有些應接不暇。一時又忌憚身份暴露,不敢全力以赴,立時被他們逼在下風。

兩大鬼奴忽地桀桀怪叫,撇下拓拔野,齊齊攻向姑射仙子,骨爪如飛,黑氣凌厲縱橫,將她迫得險象環生。拓拔野喝道:“着!”右手一記“竹節刀”,青光怒射,閃電似的破入左面那鬼奴據比的胸膛。“砰”地一聲,黑血噴射,心臟破裂,破背衝出。

豈料鬼奴據比竟似毫髮無損,霍然回爪反擊,迅如霹靂。拓拔野想不到他心臟已碎,竟還能立即反擊,心下愕然,待要退避已然不及,手臂登時被鬼奴指風掃中,劇痛攻心,傷口急速潰爛,麻癢難當,一道黑森幽氣閃電似的沿着血脈朝心肺衝去。

拓拔野心下大駭,念力積聚,真氣飛涌,大喝一聲,將那道黑氣生生倒逼迫退。“噗”地一聲,一股黑血從傷口怒射而出。月光雪亮,隱隱可以看見那道黑血玄光中竟有萬千細小的黑蟲,在微微蠕動。

姑射仙子花容微變,低聲道:“九冥屍蠱!”

烏絲蘭瑪遠遠地笑道:“姑娘好眼力。這裡的每一隻屍鳥骸獸的身上,都有無數的九冥屍蠱,只要輕輕地沾上一點,三日之內,就會變得和這兩個鬼奴一樣。你這位公子已經中了屍蠱,神仙也救不得了!”

拓拔野大駭,念力四掃,果然發覺周身血液有些異樣,似乎有萬千細微菌蟲溯流搖擺,急速分裂繁殖。驀地想起《百草注》中所述,有一種蠱毒喚作“屍蠱”。

一旦中此蠱毒,身如行屍走肉,神識爲蠱蟲所控,非人非鬼,是曰鬼奴。想來這兩個鬼奴、這萬千屍鳥骸獸,以及科汗淮,都是中了屍蠱,成了殭屍似的怪物;一時寒意森冷,大汗淋漓。

西王母淡淡道:“公子莫聽她胡說八道。屍蠱雖然厲害,也並非無解,只要殺了放蠱之人,將周身血液換過一遍,修養三十六日,便會徹底痊癒。蠱蟲既是北海玄女所放,我們齊力將她殺了,再一同爲你換血,定當安全無事。”

姑射仙子微微搖頭,傳音道:“公子,你體內的蠱毒是這鬼奴所放,你只需將他殺了,蠱蟲便無主是從,暫且沒事。”

拓拔野此時驚怖之意已經大大減退,心中略起慚意,忖道:“我這般驚惶,豈不是讓仙女姐姐瞧不起嗎?即使當真無解,也不過一死而已,何懼之有?”懼意盡消,微笑道:“多謝姐姐提醒。”姑射仙子第一次聽他稱自已爲“姐姐”,不由有些害羞,嬌靨微紅,微笑轉頭。

拓拔野精神大振,哈哈笑道:“多謝各位仙子牽掛,不過我的命硬得很,只怕這些蟲子反要被我剋死。”雙手飛舞,施展;“碧春奔雷刀”,碧綠色的光弧團團飛轉,從他掌沿源源不斷地衝出,縱橫交錯,朝着鬼奴轟然電斬。

姑射仙子嫣然一笑,纖手若舞,也以手刀將鬼奴節節逼退;兩人全神貫注,雖未盡全力,但也立時扭轉局勢,反守爲攻。

拓拔野不願被西王母與烏絲蘭瑪看穿身份,當下忽而施以木族武功,忽而以水族氣刀,忽而又以金族招術;雖然只是浮光掠影,並不精擅,但所學龐雜,乍一望去繽紛繚亂,西王母與烏絲蘭瑪看得大爲驚奇,絲毫猜不透這蒙面少年的來歷路數。

而姑射仙子所使的也只是木族中最爲粗淺的武功,其臉容經晏紫蘇喬化,俏麗可愛,與木族中稍有聲名的女子高手無一相似,西王母二人亦是一頭霧水,心中驚詫納悶,不知木族之中何時出了這等人物。

烏絲蘭瑪心下惱恨,忖道:“不管他們是誰,這兩人聽了我的秘密,決計不能留下活口。”當下微笑道:“妹子,你與你的科大哥十六年不見,想必思念得很。姐姐就不打擾你們敘舊了,你們只管好好聊聊吧!”耀光綾陡然盤旋飛舞,將西王母的“天之厲”刀光一一卸開。左手一彈,一道黑光驀地穿入窫窳背脊銀鱗,口中默唸法訣。

窫窳痛吼狂奔,發瘋似地將周圍奔走的屍獸撞爲粉末,爆聲連響,它一如先前的兩個鬼奴一般,周身迅速脹大,銀鱗開裂,黑血點點滴滴地滲透冒出,頭上巨角豔紅似血,撩牙如刀,變得更爲兇厲猙獰。

窫窳驀地嘶聲咆哮,碧眼兇光怒放。紅鬃直炸,四爪飛揚,朝着西王母猛撲衝去。

烏絲蘭瑪格格一笑,翩然飛掠,耀光綾飄飛隨舞,朝着拓拔野與姑射仙子衝去。

拓拔野心中一凜:“這妖女想要先殺我們滅口!”當下再不遲疑,大喝道:“鬼奴受死!”氣如潮汐飛涌,從雙掌怒爆而出,形成一道兩丈餘長的碧綠光刀,朝着迎面衝來的漫漫屍鳥與鬼奴據比怒斬而下。

他的氣浪刀光雖無當年科汗淮的“斷浪氣旋斬”那般雷霆神威,勢不可擋,但勝在真氣強沛,生機勃勃,威力業已極是驚人。適才交手艮久,他知道這兩大鬼奴雖然真氣極強,周身劇毒,但不過是行屍定肉,不能隨心變化;若能誘使鬼奴在短短時間內不斷變化,以鬼奴的反應,必定露出空門,且不能隨心所欲地立即調度起全身真氣。於是趁着據比招式已老,轉身衝來的剎那,予以當頭痛擊。

據比眼白亂轉,猛地架起雙臂抵擋。“轟!”地一聲巨響,屍鳥沖天炸飛,據比發出悽冽的嚎哭,雙臂登時齊齊斷裂,朝兩旁飛出,黑血噴射。頭頸處“喀嚓”脆響,被拓拔野氣刀倏然切斷,怪頭飛旋,正好甩入右面疾衝而來的屍獸的巨口中。

那屍獸怒吼撕咬,將怪頭咬得粉碎,血肉模糊地從白骨縫隙間掉落在地,又被從後衝涌而上的屍獸踩成碎末膿漿。

與此同時,鬼奴危也被姑射仙子震得慘嚎不已,朝後飛退。

狂風鼓舞,烏絲蘭瑪的耀光綾漫漫卷到,陡然橫過夜幕;明月在這玄黑紗綾之後透射出淡淡的眩光,陰寒之氣四下瀰漫擴散,大霧般籠罩而下。

遠處突然傳來巨浪衝天的激響,大澤百里,水面粼光閃閃,轟然炸裂,沖天螺旋飛起巨大的水浪,像萬千蛟龍呼嘯怒吼着盤旋糾纏。無數道淡黑色的氣流從大澤沖天而起,漫漫蒸騰飛涌,急速飛來。

姑射仙子蹙眉道:“公子小心!她要藉助大澤的水氣靈力,增強耀光綾的威力。”

拓拔野恍然心想:“難怪她要約西王母到雁門大澤來。此處荒野萬里,大山寥落,西王母想要藉助金屬靈力幾無可能;而她卻可以借大澤的靈力,化爲己用,擊敗西王母。”又想:“此處長草雖多,但樹木稀少,我和仙女姐姐所能借調的木屬靈力遠不如她多。他奶奶的紫菜魚皮,這妖女處心積慮佈下此局,果然陰毒之至。”

眼見耀光綾在四周鼓舞如浪,真氣洶洶迫面,而漫漫水氣靈力又正急速橫空涌來,拓拔野一時脫身不得,苦無良策,不由微微焦躁起來。

遠處,窫窳狂吼跳躍,騰挪剪撲,朝着西王母狂肆進攻。黑光縱橫,妖風鼓舞,將她迫得不住後退。四周屍鳥骸獸則在鬼奴危的調度下,盤旋奔走,伺機猛攻。

窫窳原是金族兇厲神獸,被施以屍蠱之後,更加狂暴兇野,威不可擋。烏絲蘭瑪適才擔心困囿其體內的科汗淮元神再度掙扎作亂,又施以更爲毒辣的法術,使得它神智盡失,狀加瘋狂。西王母一旦被其擊中或咬傷,必定身中屍蠱。而以西王母與科汗淮的感情,斷然不會出於傷害,是以唯有閃避之功,而無還手之力;想要將它生擒活捉,卻是斷無可能!

如此一來,烏絲蘭瑪便可先畢集全力,將這兩個神秘人先行斬殺滅口,然後再轉而與鬼奴、窫窳合力圍攻西王母。

烏絲蘭瑪在半空翩然飛舞,素手招搖,耀光綾形成的氣幕光圈越收越小。漫天涌來的萬千黑光水氣急速衝下,隨着絲帶飛旋繞轉,彷彿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在雁門山雙峰之間螺旋飛舞。土石白骨紛紛捲入,沉浮旋舞,氣浪洶洶。

拓拔野與姑射仙子站在氣帶光幕中,只覺得似乎有萬千大山齊齊壓下,萬千巨浪同時飛卷拍擊一般。胸悶氣窒,呼吸急促,體內血液開始隨着耀光綾週轉的韻律緩緩流動;周身彷佛被巨蟒緊纏,寸寸收緊,隨時都要絞斷一般。

姑射仙子握住拓拔野的手,經脈相連。兩人體內真氣在彼此之間迴圈週轉,形成一個小螺旋氣浪,對抗身外的耀光綾氣旋。

烏絲蘭瑪的“似水流雲”柔中帶剛,氣勢滔滔,變化無常,深得水族法術與武功之真髓;此時又化大澤水靈爲己用,氣勢更盛。拓拔野與姑射仙子若想全身而退,非得竭盡全力方有可能。但如此一來,至少姑射仙子的身份必被揭穿。

拓拔野心中一動,忖道:“是了,我先故意示弱,等她鬆懈得意之時,再以長生訣中的‘風生浪訣’作用於定海神珠,借勢反彈,打她個措手不及!”一念及此,心下大定,正要傳音姑射仙子依計而行,忽然聽見東南方傳來一陣狂呼亂叫聲:“爛木奶奶的,骨頭還能跑來跑去?好玩好玩!咦?還有人打架?有趣有趣!”

那聲音激越高亢,真氣雄渾,竟是夸父!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對望一眼,心下大喜。想不到這瘋瘋癲癲的老小子竟在此時趕來。

扭頭望去,月光皎皎,四野明亮,一個十二尺高的巨漢風也似的從南狂奔而來,果是夸父!東張西望,哈哈大笑,口中兀自大叫道:“爛木奶奶的,這骨頭又大又粗,還有個長鼻子晃晃悠悠,難道是大象嗎?這個又是什麼?他奶奶的,長得這般奇形怪狀,故意不讓我猜出來嗎?”

拓拔野心中驀地閃過一個念頭,氣運丹田,傳音哈哈大笑道:“瘋猴子,你跑得也忒慢了!我們在這已經等了足足一夜啦!”

夸父聽見他的聲音,陡然一驚,探頭四望,突然瞧見拓拔野與姑射仙子站在一道巨大的螺旋黑光之內,拓拔野雖然蒙着面紗,但姑射仙子卻的的確確是今日午後開始賽跑時,與蚩尤一起的刁鑽女子。心中驚疑沮喪,難以置信,大叫道:“欄木奶奶的,你……你們怎麼先到了這裡?你在幹什麼?”

拓拔野傳音笑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你跑得像烏龜,我們早就超過你啦!跑了一天,出了身汗,所以就叫這丫頭給我們澆水洗澡啦!”

夸父眼珠亂轉,驚疑不定,搔頭道:“不對不對,我怎地沒瞧見你們從我身邊跑過?”

拓拔野傳音怒道:“爛木奶奶的,你跑不過我,還要耍賴嗎?”夸父面紅耳赤,哇哇大叫道:“爛木奶奶的,誰說我要耍賴了?沒跑到最後,誰贏誰輸還不知道哩!”

烏絲蘭瑪與西王母見這巨漢一面狂奔,一面大呼小叫,也不知和誰說話。雖然瘋瘋癲癲,但真氣之強,卻是生平罕見。暗暗警覺心驚,只道是對方召來的神秘幫手。

烏絲蘭瑪不敢大意,輕叱一聲,全力收緊“似水流雲”,欲將拓拔野二人生生絞死。與此同時,鬼奴呼嘯,窫窳怒吼猛攻,屍獸骸鳥發狂似的層疊偷襲。西王母心中驚怒,俏臉如罩寒霜,騰挪閃避,苦思對策。

拓拔野聚意凝神,與姑射仙子聯手對抗洶涌逼迫而來的耀光綾氣旋,哼了一聲傳音道:“爛木奶奶的,瘋猴子,我覺得和你比試吃了老大的暗虧,實在忒不公平!”

夸父叫道:“什麼不公平?”

拓拔野道:“你一個人了無牽掛,跑得飛快;我帶着—個娘兒們,還要揹着她跑,這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夸父抓頭道:“說得也是!他奶奶的,那還不容易,你把這娘兒們丟了就是。”

拓拔野忍俊不禁,笑道:“他奶奶的,咱們男子漢大丈夫豈能對女人始亂終棄?那不是和禽獸無異嗎?我有一個法子,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夸父最怕他說自己耍賴不公平,聞言大喜,急忙道:“爛木奶奶的,我當然願意。”

拓拔野道:“你瞧見那隻龍頭怪獸了嗎?你若能揹着他跑到禺谷,我就爛木奶奶地低頭認輸,羽青帝和你的比試,就算是你贏了!”

夸父大喜,咧嘴笑道:“他奶奶的,咱們三曰爲定,你小子可不許耍賴!”

拓拔野傳音道:“爛木奶奶的,男子漢大丈夫說話算數,豈有反悔之理!你快將那龍頭怪物背了先跑,我立即來追你了。那怪物身上有毒,你可小心了,別讓他傷着。”

夸父哈哈大笑道:“我來也!”狂奔似飛,閃電似的朝着窫窳衝去。

烏絲蘭瑪與西王母均吃了一驚,都道夸父是對方的幫手,趕來相助;眼見他越奔越近,剎那之間,心中齊齊下了一個決定。

鬼奴忽地一陣怪嘯聲,窫窳發狂似的橫空跳躍,巨爪橫掃,獠牙交錯,雷霆萬鈞地朝着西王母撲去。

西王母眉尖輕蹙,臉上陡然閃過凜然殺氣、低叱一聲,雙臂齊振,“天之厲”在月光下悠然翻轉,倏地如閃電似的朝下怒射,直破窫窳脊背!

衆人大吃一驚,失聲低呼。

“嗖”地一聲輕響,那窫窳發出淒厲悲痛的怒吼,胸腹轟然炸裂,鮮血噴涌,在月光下如花一般地綻開,雨一般地灑落。藍芒飛舞,“天之厲”從漫漫血花中“嗚嗚”旋轉着電衝而出,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

屍鳥盤旋,血珠紛揚。

窫窳在半空中突然停頓了剎那,碧眼直直地瞪着西王母,驚愕、悲涼、痛楚,又帶着溫柔而眷戀的神情;張開巨口,發出低沉而沙啞的吼聲,似乎想說些什麼,卻無法說出;然後便突然重重地朝下摔落。

“轟”地一聲悶響,窫窳砸落在草地上,微微震動跳彈,鮮血激射,土塵飛揚。

拓拔野腦中嗡然,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之事,他原想讓夸父將窫窳安全劫走,趁着烏絲蘭瑪方寸大亂時,自己與姑射仙子再全力反擊,逃離此地。不想西王母竟在最後的緊要關頭,一刀將窫窳,及與窫窳合體的科汗淮洞穿斬殺!

風聲狂嘯,衆人怔然。

西王母面色慘白,衣袂翻飛,低頭望着草地上的窫窳屍首,望着那雙兀自瞪視着自己的眼睛,嬌軀微顫。突然哈哈大笑道:“烏絲蘭瑪,我將他殺了!我將他殺了!我瞧你還能將我怎樣?”狂笑聲中,一顆淚珠倏然從臉頰上滾落。

驀地轉身仰天清嘯,藍眼如電,虎牙畢露,黑髮沖天亂舞,厲聲道:“烏絲蘭瑪,你殺我金族神獸,還不跪下請罪!”白衣鼓舞,沖天飛起。素手閃電似的交錯捏訣,“天之厲”隨着她的手勢不斷旋轉變化,突然亮起耀眼已極的藍光,破空飛舞,雷厲風行,掀起凌厲無匹的沖天刀芒,朝着數十丈的烏絲蘭瑪怒斫飛斬。

這一刀氣芒之凜冽銳利,氣勢之雄渾剛猛,都遠在此前的任何一刀之上。一刀飛出,狂風大作,雁門山雙峰微微震動,剎那間,萬千白光從山崖石巖迸爆閃起,急電飛舞,匯入“天之厲”的刀芒中。

幽藍色的刀芒越來越盛,風吼雷鳴,瞬間斫下。

烏絲蘭瑪彷彿突然驚醒,哈哈大笑道:“你殺了他!是你親手殺了他!他不殺你,你反倒殺了他!”花枝亂顫,竟也如瘋狂了一般、突然翩然而起,“呼”地一聲巨響,拓拔野與姑射仙子四周的玄光氣幕登時消失,耀光綾驀地抽卷飄飛,在空中急速扭纏爲一條巨大的黑繩:那漫漫螺旋水氣也霍然倒轉,隨着耀光綾一齊朝“天之厲”捲去。

當是時,夸父狂奔而至,沮喪不已,叫道:“爛木奶奶的,臭婆娘,你砍誰不成,爲何偏偏砍這頭怪物?他奶奶的,我不管了!蚩尤小子,我去也!”猛地將窫窳屍首扛在肩頭,疾風飛掠。

鬼奴危怪號一聲,與衆屍獸骸鳥迎面衝涌,強行阻截。被他真氣衝撞,登時四下碎裂拋飛。轉眼之間,他便衝透重圍,大呼小叫着朝西衝去。

西王母與烏絲蘭瑪齊齊變色,厲聲喝道:“放下他!”不約而同地擰身飛旋,朝夸父衝去。“天之厲”轟然折轉,怒嘯破風,如青龍電舞,銀河飛瀉;耀光綾黑光繚亂,玄蛇似的騰空飛轉,盤旋勾纏。

當世兩大聖女齊齊出手,朝夸父發出雷霆一擊。

夸父看也不看,口中叫道:“爛木奶奶的,別擋着我!這次絕對不能輸給這臭小子!”御風電掠,光影閃爍,竟在“天之厲”與耀光綾攻到的剎那,搶先穿過了雁門山雙峰,逃之夭夭。

“轟”地一聲巨響,地裂石飛,塵土瀰漫。“天之厲”直沒入地,又從那巨大的地縫深坑中卷舞衝出,餘勢未衰,奔雷呼嘯,閃電似的劈入鬼奴危的胸膛。鬼奴發出悽絕的哀嚎,被那幽藍色的刀芒帶着沖天飛起,“咄”地一聲,深深地釘在雁門山半山的松樹上。

烏絲蘭瑪與西王母眼見夸父竟從夾擊中逍遙而去,驚駭震怒,一時之間竟不敢相信當今天下竟有如許人物!對望一眼,心中陡然升起一個相同的念頭:“絕對不能讓科汗淮的屍體落入他的於中!”當下擰身錯步,御風疾掠,一左一右朝着夸父急速追去。

烏絲蘭瑪的耀光綾絲帶卷舞飛揚,如飛雲流水,在她身側繞轉,滾滾而去;“天之厲”嗡然長吟,從樹上霍然拔出,凌空怒舞,飛旋破風,亦隨着西王母遙遙遠去。

剎那之間,兩人已經追至數百丈外;遠遠的,只見那“天之厲”青芒一閃,三隻青鳥從刀光中沖天飛起,朝西方破雲高翔。

漫天的屍鳥哀嚎着團團亂轉,突然如暴雨般簌簌掉落,雪白繽紛地堆積了一地,抽搐了剎那,再也不能動彈;那些屍獸亦發出奇怪的悲吼,轟然倒地,碎爲粉末。

狂風拂面,月光冰涼,拓拔野與姑射仙子攜手站在空地上,驚悲交集,一時之間竟迷茫不知所往。

將近黃昏,藍天澄碧如海,紅日噴火,晚霞熊熊,萬里黃沙似乎都要被烈火點燃,狂風吹來,沙塵漫天飛舞,熱浪逼人。

蚩尤與晏紫蘇騎乘太陽烏,橫空飛掠。太陽烏臨近西方禺谷,心情激動,一路歡鳴不已。

金色的陽光鍍照在晏紫蘇的臉上,容光豔麗,神采照人;嬌靨酡紅,香汗淋漓,一顆晶瑩的汗珠順着她小巧柔軟的耳垂滴落,滑過修長的脖頸,婉蜒而下,淌入雪白的乳溝中。

蚩尤心中一跳,喉嚨更加乾渴起來。熱風呼嘯,她青絲飛揚,薄薄的絲裳緊貼着身子鼓舞起伏,玲瓏盡現;那浮凸曼妙的體態使他突然想起了在西海白石島的那一夜,想起那春光旖旎,濃情似蜜的種種情狀。熱血上涌,呼吸窒堵。突然想要狠狠地將她摟入懷中,狂野恣肆地碾壓她的花脣,直到她紅脣破腫,直到她顫慄哭泣……但是想到那慘死於她蠱毒之下的數百漁民鄉親,登時又怒火熊熊,恨不能將她驀地勒死。

這讓他又愛又恨的妖女啊!

晏紫蘇似乎被他熱辣的目光燒灼得疼痛,驀地轉過身來,斜挑柳眉,杏眼似笑非笑地凝視着他,一言不發;蚩尤臉上微紅,冷冷地移轉視線。自從那夜在皇人山上,兩人氣怒決絕以來,彼此之間的關係變得殊爲微妙:不是情侶,不是敵人,卻又彷彿兩者皆是!如亂麻殘繭,剪不斷,理還亂。

今日一路西飛,相對無語,彼此的一舉一動卻無不落入眼中。心中明明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對方,但卻偏偏橫眉冷對,互不理睬。

蚩尤沈聲道:“再往西飛行百里,就是壽麻國了,咱們就在那裡等瘋猴子吧!”

晏紫蘇見他緊繃着臉,瞧也不瞧自己,話語也是冷冰冰硬梆梆,像是陌生人一般;心中痠痛,恨恨忖道:“薄情寡義的臭魷魚!早知如此,今日我便不出這主意,讓你被亂箭射成馬蜂窩。”哼了一聲,轉過臉去。

當日在白石島,蚩尤狂怒決裂,剜出“兩心知”棄她而去時,她羞悔欲死,痛不可遏。乃至重逢之時,溫柔討好,低聲下氣,只盼蚩尤能回心轉意。後來在皇人山聽見他憤怒言語,傷心欲絕,那歉疚後悔的心情立時被怒火所代替,偏激之下,竟有自暴自棄的念頭。幾日來,心下雖暗暗後悔那夜衝動決裂之舉,但見蚩尤始終冷漠相對,不由氣恨惱怒,心中打定主意,決計不先行言和。但想到若當真與蚩尤從此決斷,形如陌路,心中仍止不住刀劫似的疼痛;一路自憐自傷,心亂如麻,沉浮跌宕。

這時狂風吹來,遠遠地聽見鈴聲叮噹脆響。兩人循聲眺望,只見一隊駱駝遙遙行來。數百隻駱駝浩浩蕩蕩,馱滿了大大小小的行李,其上大多都是老弱婦孺,個個神色悲慼驚惶。蚩尤心下大奇,今日—路行來,已經先後邂逅了四支駝隊,都是拖家帶口,彷彿舉族遷移。在沙漠上綠洲極少,若非極大災荒,住民決計不輕易遷徙。難道前方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災禍嗎?

當下驅鳥俯衝,朝駝隊衝去。衆駱駝聽見太陽烏的怪號,登時大驚哀鳴,紛紛跪倒;衆人駭然,只道天神降世,紛紛拜伏禱告。

蚩尤急忙行禮道:“各位鄉親莫要驚慌。我路經此地,正要前往壽麻國,一路瞧見許多人朝東遷移,不知西邊發生了什麼事?”

衆人見他雖然刀疤猙獰,桀騖威武,但說話倒也恭敬有禮,心下稍安。一個老者顫聲道:“壯士,千萬不可去壽麻國!我們正是壽麻國的族民,那裡近來接連有妖獸殭屍夜裡吃人,幾天內族中就死了幾千個壯漢。大家都怕啦!只好舉族遷移,搬到東邊去。”衆人連連點頭,七嘴八舌交雜敘述,恐懼不已。

蚩尤膽子素壯,從來不怕鬼神,又頗好打不平。聽他們述說那些妖鬼殺人的兇獰慘狀,心下不由動氣,忖道:“他奶奶的紫菜魚皮,管他是真妖魔,還是惡賊裝神弄鬼,我既要到壽麻國,正好將它殺個精光,也好讓這些百姓遷回家鄉故上。”主意已定,便與衆人微笑告別,驅鳥盤旋。等他們走得遠了,這才與晏紫蘇一齊朝西飛去。

晏紫蘇見他臉上殺氣凜然,便知他心中所想,哼了一聲道:“呆子,你好管閒事不干我事;但要是耽誤了時間,輸給了瘋猴子,我可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蚩尤冷冷道:“輸贏是我的事,橫豎不傷你一根指頭,你只管放心。”

晏紫蘇聞言驀地一陣傷心氣苦,眼眶登時紅了;轉頭閉眼,等那顆淚珠飛落熱風,消散無形後,方纔格格笑道:“是了,我險些忘了。你是死是活幹我何事?最好讓那些殭屍將你這薄情寡義的小子吃個乾淨!”

蚩尤一言既出,正自微微後悔,聽她這般說,登時又大怒,硬起心腸,哼了一聲,不再理她。

晏紫蘇心中難過,險些又要流下淚來。迎面炎風似火,她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只覺得一顆心似乎被撕裂成碎片,浸沒在森冷無人的寒淵冷水裡。

兩人朝西飛行,過了小半時辰,終於看見了一片綠洲。綠洲方圓百里,一條洶涌大河滾滾流逝,從東北面極遠處的雪山一路奔騰而來;大河兩岸是茂密森林,巨樹參差,綿綿綠蔭如碧雲起伏,在這萬里沙漠中望來,讓人塵心盡滌。

綠洲東南石是一座土石古城,城牆低矮,城門洞開,當是壽麻國。城中街道空空蕩蕩,人影全無,竟似空城。

兩人驅鳥降落城中,太陽烏歡鳴奔躍,在城中大步奔走。兩旁上樓高低林立,窄小的窗口黑洞洞的,狂風吹過,便發出嗚嗚的響聲。環城繞走許久,始終瞧不見一個人影,想必都已如那老者所言,盡數東遷。

兩人在空城中游蕩了片刻,殊覺無味,腹中又飢餓難耐,當下驅鳥出城。出了城門,蚩尤心中一動,真氣畢集右手食指,青光電舞,在壽麻國城牆上刻了幾個大字:“瘋猴子,蚩尤先行到此一遊,下站恭候大駕。”心道:“即使今夜那老小子來時找不到我,見了這行字他也耍賴不得了。”

晏紫蘇一言不發,驅鳥朝西飛去。蚩尤道:“你去哪裡?”

晏紫蘇沒好氣道:“那片樹林裡有些野果,我半日沒吃東西了,摘些野果總成吧?”蚩尤想起她隨自己飛了許久,滴水未進,飢渴疲怠,心中不由大起憐意。當下驅鳥相隨。

掠過漫漫森林,在大河邊俯衝停下。河面寬廣,巨浪滔滔,水勢極爲遄急。水流幽藍清澈,冷意森森,站在岸邊只覺一股清涼之氣撲面而來,神清氣爽,說不出的舒服。

蚩尤俯身掬了幾口河水吸飲,一股清流滾滾滑過喉嚨,體內那火燒火燎的焦渴登時熄滅,精神大振,索性埋頭痛飲。擡頭之際,突然看見晏紫蘇蹲距在河邊,捧了一掌河水,妙目凝視着他,神色迷離,嘴角牽着淡淡的笑意,似乎想起了什麼,又是歡喜又是悽傷;撞見他的目光,嬌靨暈紅,俯身飲水洗面。

蚩尤正自詫異,忽地記起與她初識之時,將她誤作纖纖,緊追不放,結果在山林中無意瞧見她在河邊裸身洗浴、那不過是數月前的事,但此時想來竟恍如隔世。

短短的幾月之內,他們之間發生了許多事情;從敵到友,從友到情人,又從情人到此刻這混沌不明,糾纏不清;心中紛亂,若甜參半。

蚩尤在森林中捕殺了幾隻野兔,在河邊洗淨,生火烤食。他與拓拔野相處頓久,也略學到了一些烹飪燒烤的竅門。這幾隻野兔雖然烤得生熟不均,火候並非恰到好處,但香味四溢,聞之令人食指大動。蚩尤正飢餓難耐,又哪管美味不美味,只管撕咬大嚼。太陽烏也爭搶啄食。

蚩尤突然瞥見晏紫蘇獨自坐在一旁,低頭慢慢地咬着油漬蜜果。想起她當日爲了救自己,冒失落入百里春秋等人手中,製作果凍肉膏的玉瓶也被他們搜了去,以致今日只能生吃這野果,心中大軟,當下挑了一隻外相稍稍美觀的烤免遞給她。

晏紫蘇微微一笑,低聲道:“算你還有些良心。”眼圈卻不由得紅了,一邊小心翼翼地撕下免肉送入嘴中,一邊卻情不自禁地掉下淚來。

蚩尤最怕女子落淚,暗暗嘆了口氣,粗聲粗氣地道:“有那麼難吃嗎?難吃到眼淚也掉出來?”晏紫蘇“噗哧”一笑,伸手抹去淚水,但更多的淚珠卻不爭氣地接連涌落。心中酸甜苦澀,翻江倒海,心中暗道:“呆子,你若是對我好些,即便給我吃斷腸單,我也甘之若飴,不掉一顆眼淚。”想到此處,更加傷心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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