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視器裡的兩個人一動不動, 說話的聲音很輕,畫面猶如定格一般,不知道里面正在進行着怎樣的對話。蘇致若忍耐着焦慮和莫名的屈辱感, 他盯着屏幕中陸小風模糊的面孔, 似乎對這個人越來越陌生, 她不再是那個時常對他百依百順的糊塗蛋, 也不再是總是惹他生氣的白骨精。蘇致若閉上眼, 腦中亂成一團,她的面紗撕掉之後,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 他到底在追求什麼,不知什麼時候起追查蕭唯的初衷摻雜了嫉恨, 連他自己都不齒。
剛好五分鐘, 陸小風起身, 這邊的人也立馬從監視的房間走出。
“談好了?”嚴正暗暗觀察了下陸小風的神色,沒什麼不妥。
“嗯, ”陸小風環顧衆人,目光在白非的臉上停頓了下,又悄悄移開,然後她不高不低的聲音說出了讓大家都感到驚訝的話,“IX是不存在的, 我早就銷燬了它, 所以, 沒有什麼可以再調查的。”
“你開什麼玩笑。”蘇致若第一個清醒過來, “陸小風, 我警告你,不要連自己的底線都放棄。”
陸小風被他一吼, 嘴脣當即發白,但她非常堅持說:“如果要追究責任的話,衝我來就好,是我沒有如實向上頭彙報情況,嚴隊,可以放人了。”
蘇致若頗有些氣急敗壞,他怎麼都想不到陸小風會站在蕭唯那一邊,她被洗腦了嗎,連簡單的是非善惡都不分,他太失望了,失望到了極點,蒙紗的形象瞬間崩塌,他的世界搖搖欲墜。
金毓冷笑數聲:“那還愣着做什麼,嚴隊長,放人吧,人證物證都沒有,警察隨便抓人,真是目無法制,Boss可不是普通人,由得你們……。”
陸小風厭煩道:“金小姐,少說兩句,這裡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金毓瞳孔中的光芒驟然緊縮:“你說什麼?”
“難道你要你老闆一直坐在裡面等你廢話完了再幫他辦手續?”
金毓一怔,嘴角抽了抽,忍下內傷,跟着律師辦手續去了。
嚴正目光凌厲,一雙眼睛直盯着陸小風,他緊繃着的麪皮下是難以壓抑的怒火。
就在這時,柯迪從外面匆匆趕來,他剛收到風聲說蘇致若自己帶着人假借嚴隊的名義圍了蕭唯的山莊別墅,把陸小風救了出來,又把蕭唯壓了回來,一時間風聲鶴唳,好像有什麼大事件要爆發了。柯迪知道蘇致若一直在行動,可沒料到他的行動這麼快,他動用了家裡的關係,調查了遊樂園改造項目,拿到了些對蕭唯不利的證據,可是,當他趕到的時候竟然得到蕭唯被放的消息。
蕭唯來頭大,有嚴隊發話,其他人不敢爲難他。不一會,蕭唯就一身整齊面帶微笑地走了出來,絲毫沒有其他嫌犯審訊過後的狼狽相,他戴上眼鏡,友好地對迎接他的幾位說:“都是些熟面孔,真是懷念。嚴隊,什麼時候一起喝杯茶,消除消除我們之間的誤會。”
嚴正不願跟他廢話,只硬聲說:“要滾快滾。”
對於他的惡向相待,蕭唯一點不介意,還是紳士地笑笑,回頭看了看自己的隨從,目光停留在白非的臉上轉了圈,復又回頭對蘇致若說:“你要感謝陸小姐,她讓你不用出醜。”
蘇致若青筋一跳,忍無可忍:“你說什麼?”
陸小風擋在他身前,無表情地對蕭唯說:“你走吧。”
經過陸小風時,蕭唯停下來,看她的眼神專注得令人疑惑,隨後他俯下身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麼,陸小風沒回答,他直起身子繼續往前走。
等白非經過陸小風的時候,陸小風突然開口:“自求多福。”
這句忠告竟令白非這個狠角色整個人爲之一顫,再次擡起的腳步沉重了不只一點。
一羣人就這麼大搖大擺走了,走道里除了喘氣聲還有一顆顆快速跳動的心臟,憤怒的、失望的、震驚的心跳聲。
“你,給我過來。”
陸小風一言不發地跟着嚴正進入他的辦公室,後面蘇致若、柯迪也跟着進去。
柯迪還沒把門關上,嚴正就一擡手把桌上厚厚的一本文件夾甩到陸小風臉上。陸小風沒躲,任由文件夾的尖角劃破自己的眉角,一瞬間的疼痛過去後,溼潤的液體慢慢流出。
嚴正愣了下,可隨即鐵青的臉又黑了幾分:“出息了,蒙紗,我真是沒想到,一個蕭唯能把你變成這個樣子!”
蘇致若看到那紅色的液體第一個反應是衝上去護住她,可嚴正的話像一盆冷水把他的衝動澆了個徹底。
陸小風還沒來得及說話,嚴正冰刀子似的話又殺了過來:“你說你不想再捲進來,好,你現在的態度是什麼?還是說,你早把程冰怎麼死的忘得一乾二淨了?”
蘇致若臉色一白,和柯迪同時驚呼:“隊長!”
“他們不敢說,我來說。”嚴正在陸小風面前來回踱步,像是要把心裡的怨氣通通踩在腳下,“我是一時半刻不敢忘記他是怎麼死的,他是爲誰死的。你呢,你做了什麼!”
蘇致若一直以爲蕭唯說蒙紗害死了程冰只是他捏造的謊言,沒想到竟是真的,他頓時接受不能,心裡的防線再受衝擊。
陸小風活像被吸血鬼吸乾了血,臉色慘淡得恐怖,喉嚨像是有岩漿滾過,發一個音都疼:“我知道我的做法您不能接受,但是,我有我自己的想法。”
“你的想法就是包庇?還是同流合污?”
“我說的是實話。”
“你還要執迷不悟?”
陸小風擡手擦了擦額角,不緊不慢地說:“我從沒忘記過他是怎麼死的,我甚至可以清晰地把那天晚上的每一幕描述出來,所以我也常常問自己,那些錯誤只是蕭唯一個人的嗎,不是,我們都有責任,過去的種種現在再提根本說不清。在被他拘禁的日子裡我也想過我到底該選擇哪條路,我會給蘇致若紙條,也是因爲一開始存了置他於死地的心,我的掙扎從來沒有停過,不客氣的說,嚴隊,您無法體會我的心情。”
嚴正張大了眼睛,又猛地眯起,精光爆出:“你爲何做出今天的決定?我倒要問你一句,以前有人跟我說你對蕭唯動了真情我能一巴掌打死他,現在你倒是給我說說,你跟他到底什麼關係?”
蘇致若呼吸一窒,他很想捂住耳朵,偏偏兩隻手沒有反應。
“我也想問這個問題。”柯迪幽幽地說,“我想知道程冰到底死得值不值得。”
短短几秒卻恍然幾年,等待的煎熬像海水裡的鹽分磨礪在人新開的傷口上。
以爲陸小風不會開口,可她終究是說了:“我和他的關係我從來沒去界定。而我確實沒有以前那股鬥志了,說我懦弱也好,膽小也罷,現在的我只想相信程冰說的話,不要復仇,過平靜的日子。我發現,其實這個想法並不是我一個人的,他也是。在信和不信之間,我選擇了信。”
嚴正不加掩飾地恥笑:“信,你憑什麼相信那種敗類?”
“敗類也有感情。”陸小風靜靜地說,“如果他對我還有感情,他就不會做我不齒的事。”
她的話讓在場的三個男人的心裡具是驚濤駭浪。
“你真的越活越失敗,我太失望了。”嚴正扶着椅子坐下,深刻的臉上道道皺紋像是一瞬間都浮現出來,身形迅速蒼老下去。
陸小風有些不忍,但她還是要說,她回過頭面向蘇致若,但沒有看他的眼睛,她自己也覺得可笑,這個時候了她竟然還怕在他眼中看到鄙夷:“你以爲你搜集到的證據蕭唯會一點都不知道?沒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底下動手腳。那些證據恐怕大多指向白非,是他一直安排人挖掘那片土地尋找IX,蕭唯沒有插過手。他只是裝作不知道,他裝作不知道的理由是想反過來擺我們一道,現在的他沒有把柄。我想最好的結局莫過於大家各退一步,從此海闊天空。如果再去逮捕他,原本正義的理由早就被複仇扭曲了,而陷入復仇的人總是先喪失自己。”
三個人同時陷入沉默,彷彿在思考陸小風說的話有無道理,回想自己在這場戰役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縱使有再多的不甘,她的話再像□□,他們卻無法迴避,無法否認。
許久過後,嚴正從雕塑狀態中恢復過來,他疲憊又無奈地問:“你確定不是包庇他,他也不是報復?”
“我確定。”
“他最後跟你說了什麼?”
陸小風抿了下嘴脣,說:“他說三天後在機場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