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五打

如果可以的話,陸小風一點都不想冷戰,但戰爭是雙方的,她舉白旗還不夠,要對方同意才行。就像上次一樣,好像是他單方面挑起的戰爭,還不許她講和。

可是,蘇致若的腦袋裡想的是些什麼東西,沒有人能夠搞清楚,但他確實比較反常。每天一個人安靜地晨練,洗澡,吃好早飯後再也沒有要求過陸小風載他上班,加班是常有的事,有時候陸小風會連續好幾天看不到他,而回來的時候總是一臉冷漠的表情目不斜視地進入浴室,通常2小時後會出來,然後一句話都不說悶頭睡覺。

陸小風對這樣的狀況很無奈,她嘗試着去跟蘇致若溝通卻全部被他不冷不熱地擋了回來,完全一副不想跟她多說的樣子,同住屋檐下卻徹底被無視了,就連他最喜歡的“損人”、“挑刺”、“毒舌攻擊”等豐富生活的娛樂活動都一概沒再出現。他們倆的關係出現了陸小風難以理解的不平衡,以往每次只要她放低姿態就能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可這次都不奏效。

陸小風把以上情況跟夏琦彙報,夏琦聽後沉默了好一會,帶着喜洋洋的語調得出她的結論:“莫非他被我罵醒了?這是好事呀,小風。”

“好事?”

天氣逐漸轉冷,秋天的涼意已不知不覺被空氣裡蕭瑟的味道取代,陸小風卻還是穿着單衣躺在沙發裡,眼望着天花板上的吊頂,上面有一小塊即將脫落的牆紙,如同她心中糾結的迷惑感,像是看得清楚,實際上卻遲遲無法知曉答案,會掉落還是就這樣保持現狀?

“當然是好事。你和他本來就只是房東和房客的關係,大家和平共處就行,最好不要相互干涉對方的生活,你別忘了他是警察,他的存在對你來說未必是一件好事,當然也可能不是件壞事……總之你們目前的狀態是最佳的狀態。”

夏琦的聲音又把她拉回到現實世界,陸小風的眼神清晰了些:“可是,我不喜歡這種感覺。”

“什麼?”

“不喜歡。”

“不喜歡什麼。”

陸小風翻了個身,面朝外,恰好看到蘇致若放在茶几上的雜誌《汽車族》、《汽車生活》,除了槍、追捕、職業,恐怕車是他生活最重要的部分,比如他那輛寶貝跑車就是他“大老婆”,這些雜誌是他的“小老婆”,每一期他都會買,看過後會整整齊齊地理好,茶几上安放的一定是最近的三期,其餘的都會收回到房間。還記得有一次她不小心把茶水灑翻在雜誌的封面上,他可以因此跟她生氣三天,追在她身後喋喋不休到她買了本一模一樣的他才“寬宏大量”地放過她。

她用手背遮去眼前的燈光,但這樣並不能遮去她的疑惑。很奇怪,最近的日子太過安靜舒適,不會有人因爲髒亂問題連夜對她開炮,也不會有人仗着自己任性的體制把她使喚來使喚去,他們還是會打照面,好像還是兩個人的空間,但她彷彿從天昏地暗的兩個人的生活陡然跌回到一個人的日子,安然的、懶散的、孤閉的、沒有存在感的,不去關心別人,也不在意別人的關心。

她應該很適應這樣的生活,可爲什麼反倒覺得全身不舒服,好像總覺得哪裡有問題,她竟然不太喜歡這種只有一個人的感覺。

“喂,小風,你還在聽嗎?你不喜歡什麼?”

陸小風把手背從眼睛上拿下來,摸起身邊的眼鏡戴上:“在,沒什麼,就是不太喜歡現在的狀況,算了,不說這個了……我打電話來是想說那天對你態度不好,你別放在心上。”

“不會啦,是我不好,不過,我真的只是擔心你。”

“沒事的,放心,時間差不多了,我要出去吃飯了,下次再聊。”

陸小風換上外套,隨意地把又長長一些的頭髮綁起來,走出門,既然連續三天閉門都造不出一章,那麼她應該出去走走透透氣,興許能找到點靈感。

她記得走過兩條街的一家中式快餐店還不錯,有她喜歡吃的醬茄子和清蒸大蝦,她偶爾會叫那裡的外賣,但爲了省錢大多數情況下還是下個麪條煮個餃子解決伙食的。這個時候已經過了下班高峰,道路交通不再擁堵得令人窒息,卻也讓躁動的冷風沒有障礙地四處亂飛,馬路上時尚的小姑娘已經迫不及待地戴上了各色好看的圍巾,腳下的靴子更是一雙美過一雙,陸小風站在路邊一時間忘了自己餓得空空的肚子,只是一味地欣賞着女孩們美麗的笑臉,多彩的打扮,還有那自信的步伐。

大概十五年前,或者十年前,她也和她們一樣,朝氣青春,自信堅持,喜歡在鏡子裡看到漂亮的自己,即使後來入了警校,參加了工作,剪短了長髮,爲了執行任務沒法穿高跟鞋,卻也依然喜歡追蹤時尚的氣息,流行的東西一樣不願意落下,拿下“槍神”的名號時,也得到了“十年難得一見,才貌雙全的警花”這樣的稱讚。她也會和她們一樣,嘴角掛着自信的笑容,沒有任何人際關係,即使被現實打壓,依然會在同輩中發出金子般最耀眼的光芒,讓人無法忽視。自然,她更是會和她們一樣,喜歡挽着一個人的手,不論工作多忙,也要把兩個人的假期調整在一起,然後駕着借來的越野車跑到郊外痛快淋漓地玩到口袋裡沒有一個硬幣了才肯回來,又或者什麼都不幹,窩在家裡,不過大多數時候是他在製造垃圾,她追在他身後一個個清掃乾淨,他把廚房炸成實驗室,她無奈地收拾殘局,最後他沒有耐心地拉着她跑去下館子。

可是,她的自信,她的堅持,她的無所不能,都在一個夜晚破滅了。

突然,陸小風扶住額頭,感到一陣噁心的暈眩,只是路燈的光亮卻刺眼得令她不得不閉上眼睛,她勉強站穩,盡力調整呼吸,甩了甩頭,好不容易平靜下來。

“想得有點多了。”陸小風摘下眼鏡輕輕捏了捏眉心,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這不是陸小姐嗎?”

是一個熟悉的聲音,陸小風迅速作出判斷,戴上眼鏡擡起頭,擡頭的瞬間,她已經完美地換上有些茫然的表情,然後過了幾秒,露出驚訝的樣子對着車子裡的人說:“葉小姐。”視線順着看過去,車門外站着的不正是跟她鬧彆扭的蘇致若麼,見到她,他似乎也有些詫異,但那只是一閃而過的情緒,很快蘇大爺便習慣性地皺起眉頭不太耐煩地看着她。

葉潤安微笑着說:“陸小姐這是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原本想說出來吃個飯,但下意識多考慮了一層,陸小風改口道,“見個朋友,就在前面,走走就到。”

“這樣,那好。”葉潤安轉頭對蘇致若說,“真的不用我送到家嗎?”

“不用。”

“那我先走了,再聯絡。陸小姐,再見。”

葉潤安開着她的寶馬一會兒就在十字路口右轉消失不見,陸小風側過頭看到蘇致若還站在那裡,很瀟灑的白色風衣,他的手臂已經痊癒了,手插在口袋裡,只是那麼一站就輕易地吸引路人的目光。他的臉沉着,瞳孔的顏色也深了些許,脣線抿着,表示他現在的心情欠佳,於是,陸小風在開口打招呼和直接走掉之間猶豫不決。

“見朋友?”竟然是蘇致若先開的口。

由於他們好些日子沒有正常對話,所以陸小風慣性地接口道:“是……”見到他突然挑起的眉梢,她迅速反應說,“是吃飯。”

“不是見朋友?”蘇致若歪過頭,淡淡地打量陸小風的臉,看她是不是在說慌。

“是吃飯。”

“很好嘛,現在學會撒謊了。”漂亮的狐狸眼泄露出點點危險的光芒。

陸小風心想這還不是爲了你着想,如果說是出來吃飯勢必暴露她家就在附近,葉小姐很有可能懷疑到什麼,爲了幫他免除不必要的麻煩她才扯了這個謊。可是,陸小風還沒來得及解釋,蘇致若就留下一個冷笑,朝前走去。

“那個,地毯已經洗乾淨拿回來了。”

陸小風衝着蘇致若的背影說,蘇致若並沒有停下來,也沒有回話,反倒是步子踩得更快了。陸小風也轉過身繼續邁向她的快餐店,不過這後半段路她腦袋裡出現的全是蘇致若和葉潤安的影子,他彎下腰撫着車頂聽她講話,多麼美好的畫面,香車、美女、帥哥,容不得半點破壞。

再挑剔的人也得承認那真是相配的一對。

陸小風餓得有些胸口發堵,抓起餐盤,指着幾個菜就說:“都要。”

蘇致若越走越生氣,越想越火大,他都快炸毛了,那女人竟然一點眼色都不會看,見朋友,她能有什麼朋友,數來數去就是編輯、夏琦還有那個廖可巖。騙他說去吃飯,還面不改色心不跳,陸小風……等一下,蘇致若停下來,他震驚地呆在原地,他是不是又在想那個女人的事?可惡,明明已經努力了這麼多天,把她當做空氣裡的塵埃,不去看,不去想,不去理會,今晚竟然又回到原路。

這種狀態他不能回去,慌忙之中蘇致若拿起手機撥給魔獸:“喂,把大夥都叫出來,今晚出來聚。”

所謂出來聚,是他們隊裡的一項傳統業餘活動,做警察的其實很辛苦,有很多有苦說不出的地方,有力使不上的地方,老百姓也許只看到他們辦事不利,辦案不佳的地方,卻忽略了他們不顧一切,與歹徒拼命的時候。爲了緩解壓力,下了班後若是沒有重要任務候命着,他們便會聚在一起喝兩杯。

蘇致若在這方面也很挑剔,那種髒亂的酒吧他瞧都不瞧一眼,他喜歡檔次品味高一點,優雅一點的會所,所以樑淺深手下的酒吧便是他的第一選擇。

他到的時候已經有人先到了,他們隊裡除了嚴老大,文楠,其他和他交好的哥們差不多都來了,見到他立刻揮起手招呼。隊裡負責偵察工作的關鈞庭人稱眼鏡帥哥笑眯眯地勾過蘇致若的脖子說:“早說要給你開個聚會掃掃晦氣,偏不要,現在又突然把我們都叫了出來。”

“這頓我請還不行嗎?”

“當然你請。”關鈞庭眼鏡一片白色反光,算計地說,“這是你妹開的。”說罷一把將蘇致若拉下入座。

因爲他們是老顧客,蘇致若和樑淺深又是特殊的關係,經理給他們安排了固定的VIP包廂,燈光明暗剛好,包廂裡暗紅色的半圓弧形軟皮沙發,頭頂和腳底亮度剛好的燈光,非常出衆的格調,能令人的身心立刻放鬆下來,投入到愜意的閒適當中。

蘇致若看看右手邊的許石,不太爽地說:“石頭老哥,你怎麼來了?”

“不要那麼無情,大家都是自己人。”

“什麼自己人,你跟我們又不是一隊的。”嘴巴上這麼說,但拿起酒杯的時候還是跟許石碰了一下。

許石喝了一口,讚了句“好酒”後,說:“聽說你心情不好,我來關心一下。”

原本以爲蘇致若會大聲說:你哪裡看出大爺我心情不好?

可出人意料,蘇致若非但沒有反駁,還默認了下來,他沒有大口地灌酒,喝了一點,握着杯子無意識地轉動。

許石盯着他的右手,大咧咧地問:“準頭差了?”

“切。”蘇致若立馬斜過眼冷哼道,“你跟誰說話呢,怎麼可能。”

“前天剛測試過,完全沒問題。”魔獸湊過來豎起大拇指佩服道,“強哥實在是強。”

“奇了,那你還能有什麼煩惱。”許石拿目光朝四周掃射一圈,衆人紛紛投以“別問我,我不知道”的目光。

“爲什麼我不能有煩惱?”

“像我們這樣的男人,煩惱大多分成三類,一:案子。二:錢包。三:女人。你既沒碰上什麼頭疼的大案子,口袋裡的錢包也沒少,莫非是女人?”說完許石自己先笑了,不是他說笑,蘇致若看上去一臉花花公子相,簡直男女通吃,可實際上絕對是警隊裡骨灰級的純情好孩子,乾淨得不得了,別說玩女人了,女人的問題跟他壓根不沾邊。

不料,蘇致若又沉默了,眼神憂鬱得能殺人。

“真的……是女人?”許石低聲又確認了一遍。

蘇致若壓下煩躁,面無表情地說:“想笑就笑吧。”

許石張開大嘴能吞下一顆鴕鳥蛋,乖乖,這世道不得了了,妖孽會思春,鐵樹能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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