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雨遠遠比雪惱人, 冰涼的水滴打在臉上，流入衣領，溼冷從皮膚滲透到骨頭, 加上一點大風, 走在路上全身都會發抖。
陸小風任由雨水溼透自己, 走了一會, 腳下的高跟鞋差點讓她滑倒, 於是索性脫了鞋。這片地方原本就是富人區，夜裡更是少有人煙，唯有幾個巡邏的警衛攔住她詢問了一番。
陸小風繼續走, 眼看着就要到山下，突然身後傳來衝破雨簾的腳步聲, 緊接着她整個人被一股很大力氣往後拉了過去。
蘇致若全身和她一般溼, 劉海處不停地滴落水珠, 眼睛因爲雨水不得不眯着，臉上的線條繃得緊緊的, 鼻翼輕輕顫動，他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襯衣，嘴脣凍得發紫，他盯着她不說話，手上的力道卻如鐵般沉重。
陸小風也不說話, 她料到他會追來, 但她剛纔已經把要說的說完了。
兩個人的對峙在雨中形成一幅奇怪的景象, 一個臉上沒有表情, 另一個很想看出對方此時是什麼表情。
終於, 蘇致若把這段看似會無限延長的對峙打破，他皺着眉冷靜地問：“你剛纔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你要我搬出去？”
“是。”
蘇致若眸中的光芒頓時凝住, 他不敢相信地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你要我搬出去？”
陸小風吸了口氣，點頭。
蘇致若的嘴脣微微發抖：“爲什麼？你怎麼能這麼做。”
“我是房東，我爲什麼不能這麼做？”陸小風輕輕笑了笑，那瞬間的笑容很快被雨裡的風吹走。
蘇致若彷彿不認識陸小風一般，他兀自搖了搖頭：“我不答應。”
“請你不要太過分。”
蘇致若倔強道：“到底是誰過分！無緣無故突然要我搬走，剛纔又說了那樣的話把我丟在那裡，這不像你。”
陸小風不去看他，冷着臉說：“那是你家，說不上丟下。你要知道爲什麼，好，我告訴你，因爲我再也忍受不了你。”
蘇致若的表情有一瞬間的空白，片刻後他才訥訥地問：“什麼？“
陸小風偏過頭，望向不遠處的花壇：“我總是對自己說，寬容一點，忍讓一點，我好歹比你大，可不管你對我的態度如何，不論你怎麼小心眼，提怎樣苛刻的要求，我都可以一笑了之。可是，爲什麼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帶我到你家做你的擋箭牌，如果你自己不喜歡葉小姐你可以自己跟她說，這麼利用我是不是過分了點，讓我在那麼多人面前出醜，難道就因爲我無所謂，好說話？”
蘇致若的臉色難看得可怕，眼眸中隱有驚濤駭浪：“你是這麼想我的？”
陸小風神色依然。
“你看着我。”
蘇致若用力把陸小風拉到眼前，陸小風擡起頭眼睛裡全是漠然，這樣的眼神不應該出現在她的臉上，蘇致若突然一陣心慌。
“你以爲我帶你到我們家是爲了甩掉葉潤安？”
陸小風沒說話，但她的眼神在說：不是嗎。
“你難道一點都沒有感覺嗎？”
雨水滴入眼裡，陸小風微微眨了眨眼，隨後仍舊無動於衷。
蘇致若不可思議地盯着陸小風平靜無奇的臉，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好像不知如何表達似的揉了揉頭髮，臉色變了幾變：“你以爲我會隨便帶女人回家，你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嗎？”
陸小風心中微動，似乎感覺到什麼，卻還在深深地牴觸。
“因爲我……我喜歡你。”說完後，蘇致若的神情突然平靜下來。
陸小風怔住，過了會像是聽到一個笑話般笑開：“別開玩笑了，你喜歡我，這絕對不可能。”
蘇致若又大聲說了一遍：“我喜歡你。”
“不要開玩笑了。”陸小風波瀾不驚的眼眸裡終於發生了變化。
“我沒在開玩笑。”
陸小風轉動手腕猛地脫離蘇致若的控制：“你喜歡我什麼？喜歡我白癡、邋遢，還是喜歡我永遠順着你的意？”
“喜歡就是喜歡。”
蘇致若向前一步，卻被陸小風毫不猶豫地推開。
“我們倆根本不可能。你是曾家的少爺，警界的精英，而我是終日渾渾噩噩過日子的小市民，我大你四歲，隔着一個代溝，且不論我們是否有感情，就憑你的身份和我們的年齡差距，我們就沒有機會。再說，你瞭解我嗎，你到底對我知道多少。”
蘇致若扯動嘴角，他笑起來狐狸眼微微彎下，眼神略帶苦澀，笑容卻美好得令人動容：“家裡人怎麼樣，哪怕全家人反對，我也不會理會。我也不在乎你幾歲，你有什麼樣的過去，我要的是你的未來……”
“你知道我結過婚，他離開了我。”陸小風無情地打斷他，她按住自己的胸口，一字一句比冰冷的雨水更加冰冷，“但他在我心裡，永遠在我心裡，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取代他的位置。”
蘇致若的微笑凍結在雨裡。
陸小風太陽穴的神經突突跳着，疼痛的感覺令她幾乎意識不到自己在說什麼：“從你在我面前出現的第一天起，你就打亂了我平靜的生活。現在，我請求你把我的生活還給我。”
蘇致若呆呆地站在雨裡，他的身體在飄搖，嘴脣由紫變紅，和蒼白的臉形成驚人的反差，他的皮膚燙得能蒸發雨水，而皮膚下的血液像是冰凍了一般凝固在血管中。
他像是一個受了傷的孩子，不知道該如何祈求原諒，他想笑，卻發覺拉扯的氣力都沒有，他走前一步，對面的人退後一步，他又走前一步，那人再退後，於是，他不動了。
他曾經一直以爲如果他的表白被拒絕，以他的性格一定會惱羞成怒，可此時此刻，他只想抹去她臉上的冷漠。
蘇致若白着臉，眼圈有點紅，嗓子莫名地啞了，還帶着奇怪的鼻音：“我……我不再對你大呼小叫了，也不要求你一定要打掃房間，你不用讓着我，還有，我會天天給你做飯，你喜歡喝粥，只要你想我就給你買，我還可以加房租，只要你讓我繼續住下去，好不好？”他從沒如此委曲求全過。
陸小風嘆氣：“你還是不明白。在我眼裡，你就像是一個任性的大男孩，你不會顧及別人的感受，就像今天，把我拉到你家接受那些明裡暗裡的指責。你以爲把我帶到你家見家長是對我的肯定，我應該感激？你錯了。如果要我在你和可巖之間選，我一定會選他。”
陸小風回到家裡脫了衣服溼着身體鑽進被子裡，她把自己蜷成一團瑟瑟發抖，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
然而，黑暗中蘇致若被雨水澆透，單薄搖晃的身影久久徘徊在她眼前，他那張彷彿天塌下來痛苦不堪的表情刺得她頭疼欲裂。
她揪緊被子對自己默唸：你沒做錯，斷得好，這對你對他都是最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