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料箱爆炸擴散的轟鳴進入耳廓,火焰在腳下漫卷,熱流炙烤着惡劣環境防護服。氣浪與衝擊波彈飛防暴盾牌,在他的雙腳傳遞一股動能,爲因慣性而生的飛移添上一層加速度。
他沒有落到禿鷲戰車前方那些即將鑽出地面的尖刺林,身體像英雄片裡破空而去的紅底褲超人,筆直射向母艦平臺核心區域的巨大裂口。
這一刻,在裂口的另一邊,母巢芯核突然停頓一下。
他認爲自己出現幻覺了,很可能是後方熱浪影響空氣密度,從而造成的光影扭曲,這才覺得母巢芯核停止蠕動。
可能母巢芯核也意識到那些突刺沒有辦法趕在唐方進入裂口前將其殺死,原本孕育飛行器官的生物組織活了過來,變成一圈一圈螺旋管道向外伸展,試圖堵死裂口,同時起到保護母巢芯核的作用。
唐方身後鑽出甲板的尖刺由縮了回去,與此同時前面螺旋上升的生物組織表面出現一個個潰瘍面,自行撕裂的肉膜縫隙露出一個個噴嘴結構,但是並沒有骨刺射出,而是噴出一團又一團墨綠色氣霧,由裂口向外流溢。
用屁股想想也知道它們絕對不是給人美妙體驗的氣體,想必是致人死亡的毒氣的概率要大一些,或者還有很強的腐蝕性……強到足以融化金屬。
他是絕對不敢拿惡劣環境防護服去試探前方噴薄而出的墨綠色氣霧的,可是他也不會放棄前行。
裂口前青光一閃,薩爾娜迦鑰石出現在身前,風暴女神綻放出刺眼光爆,狂烈的電蛇在薩爾娜迦鑰石表面遊走,隨着不可見的能量波動向外輻射出漣漪一樣的電涌。
小型而持續的能量新星在薩爾娜迦鑰石頂端以脈衝形勢向外擴散銀色潮流。
空氣中的風與沙消失不見,裂口處的時空被刺眼光芒充滿。在這片充斥能量的區域中,時間好像慢了下來,唐方舉着緩慢旋轉的薩爾娜迦鑰石斜向下飛行。
鑰石每一次旋轉都迸發出一道能量新星,光浪過處,無論是墨綠色毒氣,還是吞噬體生物組織,都變成散碎而輕薄的灰燼泯然無蹤。
轉眼時間,光芒開始消褪……不,確切的說是光芒進入母艦平臺核心區域裂口。
作爲一艘直徑超過1公里的巨大載物平臺,內部空間當然非常寬闊,薩爾娜迦鑰石在唐方的推進下彷彿深入地層的鑽頭,能量新星不停的將吞噬體物質震碎,不停的向下推進推進再推進。
從外面看去,他一直向下,沒有受到任何阻滯,很是順利。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這趟征程有多麼艱苦,有多麼折磨。
如果是半個小時前的薩爾娜迦鑰石,只要他一聲令下,恐怖的能量新星便會將母艦平臺內部一切與吞噬體有關的東西淨化。現在他只能依靠薩爾娜迦鑰石內部所餘不多能量與自身保有的電能,以脈衝方式激盪小型能量新星,瓦解阻塞通道的吞噬體物質。
隨着身體向下,消耗的體能越來越多,電子海里的高能粒子也越來越少。到了眼下地步,他不知道薩爾娜迦鑰石與體內能量還能支持多久,是否可以擊破母巢芯核,葬送眼前大敵。
他已經沒有了退路,必須咬牙堅持下去,將薩爾娜迦鑰石塞進那個好像菊花一樣難看的洞穴裡,爲自己贏得活下去的機會。
他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然而命運女神並不總是青睞他的堅持。
當戰線推進至距離母巢芯核不到一米距離,他已經可以看到母巢芯核逸散的熒光,感受到如同心跳的脈動時,薩爾娜迦鑰石停止了旋轉,玄奧紋理流溢的光華歸於黯淡,連風暴女神兩條導軌間的電弧也細如遊絲,失去往昔風采。
他喘着粗氣,看着對面的龐然大物。那顆巨大的肉球,遠方形似大腦的白色氣囊,還有一條條連接巨木枝幹的根系,裡面有銀色能量在流淌……嘩嘩嘩嘩,如飛瀑流瀉。
母巢芯核表面亮起紅色與青色光斑。那是敵人得意的笑臉,也可以看做對他的嘲笑。
原本延伸至母艦平臺各處的突刺由四面八方一點一點逼近。透過裂口泄露的不明快天光,還可以看到蠕動的鬼臉在天花板柔嫩的生物組織浮現。
空氣中飄着一股腐臭味,酸性氣體侵蝕着惡劣環境防護服,卻對皮甲褶皺與縫隙積蓄的砂礫並不感興趣。
如果是在外部環境,他還可以召喚混元體劫掠者、莽獸、瘴毒獸什麼的拖住v-00型吞噬體聚合物,爲自己贏得逃離時機。現在位於母艦平臺腹地,面對無數致命的生物組織,他要怎麼做才能活下去呢?
他慌了神,他沒有答案,他不知道該怎麼做。
便在這時,頭頂瀉下的光芒被一道陰影遮蔽,那不是v-00型吞噬體聚合物孕育的生物組織,那是一張人臉。
很熟悉,是老兵不苟言笑的臉。
他愣了一下,想不明白老兵什麼時候來到這裡,記得他吩咐二人在遠方等待消息,確定沒有危險後再過來。
老兵沒有說話,直接將一件東西丟了下來。
因爲頭頂瀉落的光芒被遮蔽住,一開始並不知道那是什麼,直至陰影下移,天光流落,看到那些緊密排列的墨色晶體,他才恍然大悟。
阿羅斯這個傢伙,怎麼把虛空腐化搬來這裡!
這個念頭纔在腦海閃過,他的脣角浮現一抹冷笑,忽然醒悟老兵的用意。
薩爾娜迦鑰石的能量耗盡有什麼關係,他還有虛空腐化這種怪物,雖然虛空能量不像能量新星那樣溫和,只對吞噬體物質有淨化作用,但起碼可以解除他現在面臨的危機。
之前他對老兵提起過,虛空腐化在激活狀態下不僅可以破除與時間、空間有關的禁錮力場,還可以對吞噬體聚合物造成傷害,因爲它們不同於黑暗聖堂武士修煉出的虛空幽能,是來自虛空的狂暴能量,強大到足以腐蝕現有世界。
它不是想吞了自己嗎,現在看看到底誰吞了誰。
虛空腐化在下降過程中開始變化,墨色結晶與墨色結晶的間隙拉大,尤其是核心區域出現外向坍塌,原本處於沉寂狀態的虛空畸變點快速膨脹,紅色光芒向外輻散,狂暴的虛空能量如絲絮般流溢。
事實上剛纔的虛空腐化處於虛空碎片階段,因爲墨色晶體結構緊密,虛空畸變點沉寂,其大小隻有5米不到。如今膨脹開來,體型直接增長一倍,逼近10米關口。
變化的體型不是重點,重點是虛空畸變點擴散的虛空能量。
暗紅色光華在黝黑空間劃出一道道掠影,映着惡劣環境防護服駭人的鬼面,在唐方的指引下如同一把天降長劍,插入母巢芯核外面重新孕育的螺旋構造體。
就像方纔抵擋薩爾娜迦鑰石一樣,這些螺旋構造體作爲整個系統最堅硬的物質被當成盾牌抵抗他的攻擊。
事實證明,虛空腐化不是薩爾娜迦鑰石,沒有辦法釋放能量新星,不能直接將前方阻礙前進的吞噬體生物質瓦解,只是單純的刺入目標。
由四面八方匯攏的黑色尖刺繼續向唐方站立位置收攏,壓縮他的活動空間。
站在阿羅斯與諾娃的角度望去,看不到快速逼近唐方的尖刺集合,只見得暗紅色光芒將裂口內部空間充滿,前方物體出現扭曲搖曳,好像鏡面破碎一樣的片段化影像不斷衝擊視神經,爲身體帶來沉重負擔。
諾娃搖了搖頭,揮去胸口的噁心情緒,提議道:“我覺得接下來會發生不好的事情,還是遠離此地爲好。”
阿羅斯沒有說什麼,向後快步退避。與唐方來時遭遇不同,天空瘋漲的巨木枝杈與地面瘋漲的黑色尖刺完全沒有動靜。
其實他們來時已經這樣了,並不覺得奇怪。
唐方趕來母艦平臺時告訴他們原地等候,老兵尋思閒着也是閒着,於是前往受到第一場光束轟炸波及翻倒的貨車處,卸下了一直沒有用到的虛空腐化。這時響應諾娃召喚的獅鷲號也抵達戰場。
因爲之前受到混合戰艦攻擊,艦身出現輕微損傷,於是兩人升至艦橋檢查損控管理系統給出的分析報告。正是在這個過程中藉助戰艦的傳感系統發現母艦平臺墜毀位置出現一顆參天巨木,同時偵測到戰鬥痕跡。
二人合計一陣決定趕到近區詳細觀察,隨即駕船抵達母艦平臺墜毀區域。
恰巧當時唐方祭出薩爾娜迦鑰石,對裂口充塞的吞噬體物質激發脈衝模式能量新星,淨化出一條下行通道。
相應的,盤踞在母艦平臺的v-00型吞噬體聚合物停止逆向進化,將全部精力用在關乎自身存亡的防禦上,完全忽略了諾娃與阿羅斯這兩個無法威脅它生命安全的小不點。
於是乎,唐方一路走來充滿荊棘坎坷的道路對後面二人來說就像荒原漫步,並不認爲自己踏足的地方是一片危險禁區。
阿羅斯與諾娃往後退了十多米,擡頭看看天空幾乎靜止的參天巨木,感受一下腳底涌動的詭異氣息,不約而同地又往後退了十多米。結果還是感覺有些不妥,繼續往後走,一直退到距離裂口所在位置300多米的地方纔停下,覺得來自腳下的震動變弱了些。
“唐方……她沒事吧。”諾娃用非常不確定的語氣說道,毫不掩飾情緒裡的擔心與焦慮。
自從阿羅斯將虛空腐化丟下去已經過去一分鐘之久,他們只能感覺到來自地下的恐怖氣息越來越盛,震動越來越急,卻無法捕捉到唐方脫離險境的背影,難免生出一些不妙的預感。
老兵沒有說話,又往後退了一段距離,方纔鬆開握住車把的手,緊緊盯住巨木根部區間。
來自腳下的震動,來自天空的靜寂……就像晨曦刺破地平線前的黑暗,就像風雨來臨前的陰沉,在二人還沒有調整好心態的時候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浩蕩聲勢。
參天巨木根部崎嶇的戰艦外皮瞬間破碎,晦暗的能量潮涌像井噴的油氣那般由下方涌上,聲音還沒有擴散開,衝擊波便按捺不住,橫掃周圍環境。
大片大片的戰艦裝甲沿着母艦平臺墜毀過程中撞擊地面產生的裂痕爆裂,被由內而外的黑色衝擊波挾裹,向着外圍迸射。
巨大的轟鳴聲伴隨熱流掃過,比怒雷還要低沉,比海嘯更加浩蕩。
同一般的爆炸不同,衝擊波過後不是熱能流散,而是一種好像侵蝕空間的黑色物質爆發,連光芒都會被吞噬,更不要說母艦平臺的裝甲、黃沙、以及吞噬體生物質。
諾娃與阿羅斯後退了很遠距離,然而還是太近了。其實在地面涌動,裝甲片片破裂的時候他們就知道自己還是低估了虛空腐化的威力,第一時間將油門踩到底,乘着衝擊波的頭浪向外飛退。
他們一面前行,一面往後張望,眼睜睜看着母艦平臺被虛無快速吞噬,參天巨木也在迅速坍塌、枯萎,那些枝杈化爲黑色物質片片剝落,乾癟的v型吞噬體生物囊脫離樹體,湮滅在下方井噴的虛空能量浪潮下。
黑色衝擊波掃蕩全域,虛空能量侵蝕周圍一切,沸涌的霧靄像地獄魔影在天空徘徊……這些末日景象並不是二人的關注重點。
方纔站在裂口外面對於唐方的擔心變得更加濃郁與沉重,無法想象在這樣的歸墟大劫下如何生存。他們比誰都明白,唐方不是神,只是一個有些小聰明的年輕人,即使擁有星際系統支撐,也很難抗衡虛空能量對現實的無情吞噬。
虛空腐化作爲系統單位是可控的,然而唐艦長爲了引導虛空能量泯滅佔據母艦平臺的v-00型吞噬體聚合物,一次性投入了足夠湮滅大片空間的量,對於目標是致命的,對於他自己何嘗不是?
隨着時間推移,視野盡頭那片晦暗愈加濃厚,虛空能量絞碎一切有形之物,時空都在扭曲崩塌。二人的心情越來越沉重,眼睛裡的光芒越來越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