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 扎
俗話說“人皮難披”,確實不假。“不經風雨,就難見彩虹”。進了初中,課程從兩門主課猛地一下子就增加到了五門,不但學中文,還要學那A、B、C,不會拼讀,老師在講臺上念,我們就在英文下面用漢字標上每一個單詞的讀音,讀的時候也是二不跨五的,既像英文,又像在說那半生不熟的中文,弄得英語老師是哭笑不得,還好,老師也經歷過這麼一段,也就不說什麼了。數學相對來說比較簡單,只是正數和負數的加減乘除法,而我經常把負數的符號弄掉,一次考試後,我又犯了同樣的錯誤,氣得老師乾脆給我起了一個綽號“負數”,不過,沒有流傳開,因爲犯這種錯誤的同學很多,我只是忘了寫一個負號而已。
開學不久,我就被老師趕鴨子上架,當了班長。其實,我當班長的野心在小學就有的,只是沒有機緣罷了。這次被指定當班長,卻有些膽怯了。不過,我這人有一點臆想狂的性格,那就按照臆想的東西來管理我的班級吧。我想,凡是都是身先士卒,總能換得幾分同情,嚴於律己,一視同仁,大家總該服我了吧。我讀的是一所鄉中,在前面的文章中,我已經描寫過,這是一所以地主莊園改建的學校,只是後來逐漸的改建,莊園的模樣就淹沒在歲月裡,能見證這歲月滄桑歲月的,只有學校伙食團旁邊的那棵三五個人才能合圍的老榕樹,以及潺潺流入花溪河的鮮家溝上的楊柳橋……
學習對於一個喜歡讀書的人來說,那是一件極其簡單的事情。難題對於喜歡學習的人來說,那是一種挑戰,饒有興趣,當時的我就是這種人。也許是因爲我生性喜歡思考,想一些莫名怪招來對付一些難以堅決的問題。後來,班長、中隊長和少先隊大隊部宣傳部長,還沒到退隊,老師就開始動員我入團,對於入團,在我的印象中好像是順理成章的,沒費什麼周折。入團以後,我順理成章地當了團支部書記、團總支委的組織部長……
因爲兼的職務多,要乾的事情也多,而我又是一個倔強的人,事事要求完美,每天忙完學校裡的事情,再揹着書包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四五點了,幫家裡幹活的時間就很少了,夏天還好,天暗得晚,可到了冬天,下午五點就已經很晚了。此時,我們姊妹四個,只有我一人上學,大家都在勞動,見我不幹活,還要加里拿錢出來供我上學,姊妹之間難免有些心理不平衡,在父母面前就發一些牢騷。好在我的成績不是很差,每期期末的時候,都能弄一兩張獎狀回家貼在自家的大門上,也算是光耀門楣了。
生活總是考驗人,初三的時候,老師要求住校,說是晚上要講課,回家跟母親磨了好幾天,她終於答應讓住到學校去,可到學校沒住幾天,發現住在學校,還不如上完課回家還要方便一些,於是,就邀約與自己相鄰的幾個女孩一起走,可那幾個同齡人因爲成績不是很理想,又熬不住如此辛苦,乾脆不上學了,只有我一個人堅持着。那一年我16歲。
一個16歲的女孩,在夜深人靜,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獨自行走在山間的小道上,不但要經受黑夜的考驗,還要經受野獸出沒的考驗,而且還要經受那出沒在小道上的壞人的考驗……因爲有了那樣一段經歷,直到現在,無論行走在有多少墳墓的地段,我都不會害怕,反而覺得很安全。有一段時間,女兒問過我爲什麼不害怕那陰森森的墳墓,我告訴女兒,死人是躺在棺材裡的一堆枯骨,他們不會站起來,而且他們已經沒有思維,不會想怎麼去害人,只是想起他們的模樣時有點嚇人。而對於一個少女來講,那些夜晚與你擦肩而過的人,你根本就捉摸不透他們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對你起壞心,你隨時都要戒備着,那種提心吊膽,讓人累得踹不過起來。
記得那天,新修的天八公路上因爲爆炸時有人躲避不及被飛來的石塊砸死了,大家都勸我不要回去,而我想着回家可以多看一個小時的書,堅持要往回走。走在公路上,我並沒有感覺有什麼害怕的。這時,迎面過來幾束燈光,我的神經馬上就繃緊了,趕緊加快腳步,爬到小路上,這時,小路旁的樹林裡傳來簌簌地聲音,我的心立刻就緊了起來,但我還是自己跟自己壯膽,用手電在樹林裡掃射了一下,結果發現時一隻黃鼠狼剛從外面覓食回來,嘴裡還叼着一隻被咬得血淋淋的半大雞崽。我砰砰跳的心才稍微有些安分。這邊稍鬆了一口氣,這時聽見不遠處的公路上,幾個人的腳步聲走得很是急促,不知是衝我來的,還是爲了什麼急事趕時間,我嚇得是大氣不敢出,趕緊滅了手電,蹲在小路邊上的一塊石板上,靜靜地觀察着公路上的人羣……等到人羣遠去,腳步聲沒有了,我才站起身來大步往家裡趕。回到家裡,沒時間和家裡人細說,往嘴裡刨了幾口飯,趕緊坐在昏黃的燈光下看書……清晨,廣播還沒有響,趕緊起牀,草草吃過晚上的剩飯,背上書包,冒着天空還沒有散去的北斗七星,迎着月光,踩着清晨的露水,一陣小跑,趕到學校上早自習。
就是在這樣的求學環境裡,我還是自發創新,在大家緊張學習的空隙,在班上建立了許多的興趣小組,組織特長學習。因爲有興趣小組的帶頭作用,大家的學習積極性都很高,而且正常的學習也沒有落下,老師觀察了一段時間以後,發現這是一個很不錯的主意,學校老師就把這個經驗總結了一下,向有關方面彙報了,結果,我的創新沒有在鄉村學校得到推廣,倒是進了城,取名特長班。
初中畢業以後,我有幸考上了高中,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家裡就炸了鍋,吵吵鬧鬧的。因爲大家的反對,父親也反對,我上學的事情眼看就要黃了(擱置起來),我急得眼淚簌簌地流,一說話,姊妹幾個就衝我吼,父親也不給我號臉色,好在母親佔在我一邊,支持我繼續學業。可我和母親也難敵衆人,就要敗下陣來的時候,事情卻有了轉機。那天,天空中下着雨,三舅不知爲什麼想起要趕天宮場,而且到我們家做客。舅舅是和一個表哥一塊兒去的,舅舅一到,就問我的學習情況,等我把我的處境一五一十倒給舅舅的時候,舅舅撫摸着我的頭說,這件事我來解決,你就放心地出去幹活吧。晚上,父親和舅舅談了大半夜。父親終於同意我上學了。
那時,哥哥結婚不到兩年,小侄女一歲多,分家另過。家裡的經濟也很拮据,好在賣了一頭豬,我一學期的學費算是有着落了。去報名那天,天上下着瓢潑大雨,母親幫我揹着行李,打算步行到一個渡口去的,結果是花溪河漲水,我們不得不沿着一條公路繞道而去。等我們走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過了,匆匆忙忙報名,整理牀鋪後,我和母親已經累得不成人形了,於是,我們早早地就躺下睡覺了。第二天一早,我去上課,母親又步行回家了,當我站在學校操場邊上,望着母親越來越小的背影最後消失在那稻田盡頭時,淚水已經模糊了我的雙眼,喉嚨裡似乎被什麼東西跟堵住了一般……
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我對自己說:“一定要努力,一定要爭氣!”因爲報名的時候帶的錢不多,蚊帳也沒有帶……因此,我的生活費很快就用完了,週末,我步行回家時,母親已經將我原來的蚊帳取下洗淨晾乾了。我再回學校的時候,爲了節約兩毛錢的過河錢,我打算少回家,週末在學校看書。但是,因爲生活費實在是太有限了,我又不得不回家帶一些豆渣粑之類的東西作爲下飯菜,節省開支。有時候回家,家裡能給的就是兩毛錢的過河錢,其餘的,什麼也沒有。因爲選擇了繼續學業,我必須忍受,這條路是我自己選擇的,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得去。當時的我就想,只要能讓我繼續讀書,幹什麼都行!
爲了拓展知識面,我爭取當上了班上的圖書管理員,週末的時候,我就到圖書室裡看書,那時的我,就像是一個飢渴的孩子,什麼書都看,醫學的、工程的,還有就是各種門類的雜誌,看得最多的是歷史書籍,記得看完二十四史就在在那個時候,二十四史看完以後,我還看了很多野史之類的書,對於魯迅之類的文豪作品,我也不生疏。
夏天的中午,學校有午休,躺在牀上睡不着覺的我,就坐在牀上,用筆寫東西,記得我最早的一部小說,應該就是在那種環境裡誕生的,字數不多,大概有三五萬字,滿滿的一個作業本,我依稀還記得寫的是我家鄉的一個歷史故事,農民起義的事情。裡面的東西雖然不厚重,有想當然的部分。後來,這部小說還在同學裡流傳了一部分,還有幾個同學因爲看了我的小說,非要在家鄉的廟會那天到我家去領略當年的歷史。不過,那是一部很幼稚的作品,當時的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要拿出去發表,也不知道往哪裡投,很快,這部作品就被我以後的作品淹沒了,我也就忘記了我曾經寫過這麼一個作品,直到最近,我看了一位老人寫的同樣題材的小文,我發覺,當年的我,還是有一定的文學和歷史工作天賦的。
這篇小文取名掙扎,其實是我求學時代的掙扎,一方面是家庭本身的原因,另一方面,更多的是幾千年來的社會原因,看到現在的孩子上學,我很是羨慕他們,他們有一個開明的時代,有經濟比較寬鬆的環境,家裡還有些許課外讀物,沒有的,家長也會想盡辦法去買的……對於現在的孩子來說,掙扎求學的年代已經久遠了,而對於我來說,那個年代,是我努力爭取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