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人走路的烏梢蛇

學人走路的烏梢蛇

夏天的早晨,總是睡不醒,可按照山村的習慣,夏天總是要割草曬的,因爲那時段的日頭很毒,割草的時間一般都是在早晨,於是,只要是早晨起牀每下雨,就得去割草,而我和姐姐總是起不了早,每天早上,不是被母親強行叫醒,就是被屋檐下柱頭上的喇叭吵醒,總之,不會是自己醒來的。連續割了好一段時間了,我和姐姐都很疲憊了,盼望着老天能下一場透徹的大雨,好讓我們補一下瞌睡。而母親總是催促我們,說是要搶在天下大雨之前把我們所有田坎上的草都割了、曬乾。也許是天晴時間長了,天氣是一天比一天熱,家裡的那條老黑狗伸着長長的舌頭,百無聊奈地在堤陽坎上走來走去,弟弟的瞌睡來了,任憑母親怎麼叫他,他也只當是催眠曲,翻一個身又睡着了,父親叼着煙,沒有說話,他不叫任何人,只是埋頭吸着他嘴上的煙,臉上掛着嚴肅,我和姐姐趕緊起牀,胡亂把頭梳了,趕緊揹着背篼,踩着母親的腳印出門。

好不容易把草曬完了,老天也下了大雨,久旱遇大雨,父親扛着鋤頭到田間地頭巡視去了。我們姊妹幾個就賴在牀上不起來,母親做好了飯,挨着個兒地叫我們,可誰也沒動,母親有些生氣了,發狠說:“再不起牀,我們吃完飯就把甑抱屋裡鎖了,看你們起來吃個屁!”我們才磨磨蹭蹭地起牀吃飯,一邊吃飯還一邊笑話誰起牀沒洗臉刷牙,誰的眼角里還粘着眼屎。被取笑的人自然臉上有些掛不住,向母親求援,母親把碗往桌子上一放,嚴肅地說:“一甑飯把你們的嘴都堵不住,一天到黑,就曉得老鴰笑豬黑,把嘴巴閉了,吃你們碗頭的飯!”

吃完飯,雨停了,父親也回來了,只見他眉頭緊鎖,嘴裡仍舊叼着他的煙,放下鋤頭,一屁股就坐在檐柱下的槡凳上,說是家裡的田坎垮了不少,今年冬天夠忙一陣的。父親正好進屋吃飯,二姑父來了,他一進屋,母親就招呼他吃飯,可姑父似乎對吃飯不感興趣,坐下來和父親說他們家哪裡的田坎垮了,大概要少收多少穀子。最後,姑父對母親說:“他大舅母,我今天早上遇到一件稀奇事,一根烏梢蛇站起來跟到我走了幾根田坎,我走它走,我停它就匍下去,我再走,它又站起來跟到我走……”母親問:“你在哪裡遇到那瘟騷的哦?你怎麼不把那瘟騷打了嘛,你說好嚇人啊,要是它撲過來啄你一口,你不是就遭了嗎?”姑父一邊裹着父親給他的葉子菸,一邊說:“還能在哪裡呢?麻利槽嘛。今早晨,我說去看看那田坎垮得多不多,沿着花生田過去,就聽到身後噗噗的聲音,我停,那聲音就停,轉過身來,什麼都沒有,我還以爲是我耳朵出了毛病,走了兩根田坎,是覺得不對頭,身後是有東西跟到我走。我沒出聲,猛一回頭,好傢伙,一根烏梢蛇跟那鋤頭把把那麼大,站起來跟我的肩膀一般高,我走一步,它走一步。我手頭只有鋤頭,身旁又沒有樹枝折,跟那東西對峙了一、兩分鐘,它才撲下去梭起跑了。”母親問:“它站着你沒得樹枝,撲下來的時候,你那鋤頭就使得上勁了,你爲啥不打呢?打了它,免得孩子們以後遇到它嘛。”“打,它一撲下來,就跑了,我舉起鋤頭的時候,它都不曉得跑好遠了。”

這話說了就化了,大家只是把它當奇聞異事來說笑一下就過去了,誰也不會去追究誰的責任,也不會去打破砂鍋聞到底,這蛇究竟去了哪裡。就在大家就要忘記的時候的一個傍晚,父親一手拿着白蠟紙條,一手倒拖着一條几乎沒有尾巴的烏梢蛇回來了,蛇的腦袋已經被打了個稀爛,還流着血。我們姊妹幾個圍着父親,聽他說下文。父親把蛇扔在院子裡,自己坐到槡凳上點燃了一支菸,在我們的追問下,說起了他的下文。

原來,父親和我們一樣,忘記了二姑父說的那條蛇的事情了。下午,他去巡視我們家水稻的長勢的時候,也根二姑父一樣遭遇了那條蛇,剛開始的時候,他也沒在意,以爲是自己走路的聲音,可走了好幾根田坎,老感覺身後有東西隱匿着跟着,他裝着繫鞋帶,彎下腰去一看,好傢伙,一條烏梢蛇正直立在離他有一米遠的地方,父親不露聲色,繼續往前走,走到他以前經常放使牛棍子的地方,抓起棍子轉身狠狠地鏟了過去,蛇爬下了,再也站不起來了。父親又找了一塊石頭砸爛了它的頭,倒拖着回來了。我有些不明白,打蛇是打七寸,而父親不打七寸,卻是橫掃,蛇卻被制服了,這原理在哪裡?因爲我平時不愛說話,但問起問題來特別纏人,父親索性就給我們說了,原來,這站起來學人走路的蛇只是烏梢蛇的一種,它的尾巴短促,如果不看它的頭部,簡直就是一根沒有剝皮的木頭棍子,平時它跟別的蛇一樣生活,遇見人的時候,它心血來潮,就會把身子直立起來,學人走路。而它直立起來的時候,它全身的神經都是繃緊了的,也就是說,它現在處於“剛”的狀態,而使牛棍子是竹尖,屬於“柔”性,以柔克剛,這蛇的神經一遇擊打,自然神經癱瘓,再提起它的尾巴一倒提,它全身的脊椎就垮了。不過,爲了安全起見,父親還是把蛇的腦袋砸爛了。

聽說父親把那條學人走路的蛇打死了,二姑父特地跑來仔細地辨認了一下,最後,他肯定說:“對,就是這瘟騷,那次確實是把我嚇慘了,打,手頭又沒有樹枝,說拿鋤頭收拾它,鋤頭又不活躍,又怕它啄我一嘴……這回安逸了,終於被打死了。”哥哥調皮地說:“二姑爺,上次你說的時候,我還真沒當回事,以爲你在逗我們玩。”一向玩笑連天的姑父嚴肅地說:“這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哥哥笑着說:“誰知道你哪句話是真的,哪句話是假的,你一天到晚都在說笑話,說一個地泡有三百斤,說出來都沒人相信,你去找一個三百斤重的地泡來,我們看看?”二姑父笑着說:“說你娃娃沒見識嗎,你還不信,我那不是說地泡個兒大嗎?這回你相信你二姑爺不光會說笑,還是正行的了吧……”

說歸說,鬧歸鬧,自從父親打了那條學人走路的蛇後,我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這種烏梢蛇了。有時,我又想,父親打的這條蛇是不是已經是瀕臨絕跡的稀有蛇種呢?可父親說,這種蛇,本身就比較少,遇上它本身就不容易,如果它不招搖,學人走路,他也不會去打它。因爲這是我們經常生產生活的地方,大人們遇見了知道怎麼應付,可孩子們遇見了,怎麼辦?父親道出了打蛇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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