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晴兒也傷了手麼?”赫連徽墨微微側身,一雙眸子卻是含着幾絲關切恁般望去。晴兒見赫連徽墨有此一問,不免臉色微有暈紅,卻是依舊伶俐地笑道,“回王爺,昨兒皇上遇刺,咱們六如軒這邊便是頭一個搜查的地方,奴婢因未曾見過這般陣仗,不免手忙腳亂的,偏那些侍衛個個粗野,倒推推搡搡的,奴婢便是那時候被弄傷了。”

幽蘭此刻也接口道,“正是呢,皇上來之前已經搜查過一番,只未敢驚擾王爺您。”話裡也正是說清了昨夜他不在時的諸般事宜,又將晴兒輕拍,“去吧,好生休養,再過幾日便是皇上進圍場狩獵的日子,屆時你是要隨着王爺去的。”

天瑞王朝素來便有三九嚴寒之時入圍狩獵以示豐年的傳統,名爲“歲狩”。狩獵時皇帝會帶領兄弟子女親信大臣一衆人等往都城最北的京華山圍場去。圍場根據地形和禽獸的分佈,劃分爲十二圍。狩獵初始大臣便奏請皇上首射,皇子、皇孫隨射,之後便是其他王公貴族騎射,最後是大規模的圍射。狩獵雖爲新年祈福行動,卻已然在歲月更替中漸漸現出了權欲爭鬥的端倪,強者弱者許在那一刻便會有天翻地覆的迴轉。

故此,晴兒聽聞狩獵之說不免訝異,“怎麼這次王爺也要去狩獵?”十一王爺體弱多病姑且不論,單論得寵與否卻也沒有隨駕狩獵的資格,怎麼偏這會兒倒要去了?

知道她心有疑慮,又因赫連徽墨尚不知曉這個消息,幽蘭便道,“昨兒送皇上出門的時候,皇上倒是特意提到了此番要王爺也一同去圍場,這其中的緣故皇上並未說明。”頓了頓又朝赫連徽墨道,“因也不曾有物華宮的正式旨意,幽蘭便不曾回王爺。”

赫連徽墨心思一動,倒也不細究此事,只着意望了望晴兒,說道,“晴兒快歇着去吧,到時若沒有你跟着,倒真是該忙亂了。”說罷也自轉身回房,由着幽蘭小眉整裝,因見小眉取來的是一襲銀灰掐金的錦袍,便道,“一會兒想出去走走,還是尋件素淨的便罷了。”幽蘭聞言只管先尋了件松香色的宮緞袍衣,邊替他繫上邊問道,“王爺想去哪裡走走?”穿了這般素淨衣裳,怕也不是去皇上太后那邊請安。

“只是隨意走走,今日倒不覺冷,多走動走動怕也是對身子有裨益的。”赫連徽墨兀自微笑,一時倒也瞧不出他的心意來,幽蘭也不多問,接了小眉遞來的青花瓷小碗,“這是小廚房新做的珠玉二寶粥,最是滋養肺脾的。”赫連徽墨接了舀了一勺,入口倒微甜清糯,便也多吃了幾口。一邊幽蘭見他竟喜歡便柔柔笑道,“這粥是用山藥,薏米和柿霜餅熬成,您這幾日飲食懶進、虛勞咳嗽,吃這個恰是最好。”

赫連徽墨放下小碗,接了小眉遞來的帕子拭了,“這小廚房的人跟了我,倒都成了藥膳大師了,你替我打賞下去吧。”幽蘭應着,叫小眉撤了碗碟去,又想起前次送點心去司藥監的事情,便道,“王爺,前次您吩咐給司藥監的暮蓮姑娘送了幾色點心,暮蓮姑娘倒是客氣,又送了一瓶子‘凝香清’來,說是若王爺覺得心內燥熱難安,可以打開聞一下,便可去燥平喘了。”

“暮蓮送了東西來怎不早說?”一句話倒頗有搶白之勢,幽蘭怔了怔,望着赫連徽墨微有嗔意的面色略有無措,“這……因一直有事兒發生,便忘了回。”許是覺得自己有些失儀,赫連徽墨別開臉,朝屋外望了一眼,又輕聲道,“我只是問問罷了。”

幽蘭便也不作聲,轉身出去,片刻便推門進來,手中託着個小小的白瓷瓶子,交到赫連徽墨手中,“這便是暮蓮姑娘送來的。”赫連徽墨打開蓋子,原來是一瓶子無色藥水,嗅了嗅,倒與之前暮蓮送的香囊味道有些相近。

將瓶子重又擱在了桌子上,赫連徽墨看幽蘭面色黯淡,便知適才自己焦急之態竟是大大的不妥,因而柔聲道,“幽蘭,我方纔急躁了,本也是無謂之事偏又惹得你傷心了。”除了早年孩童時期略有淘氣,十歲後便不曾有過任性妄爲的時刻,幽蘭照顧他這麼多年,他卻是從未有過一聲責怪,今日忽然有此一說,莫說幽蘭難以承受便是他自己也懊悔不已。

見他懊惱的模樣,倒是幽蘭笑了出來,“哪有一個王爺要給奴婢們賠不是的,此番確是幽蘭有所遺漏,正想請王爺降罪呢。”一番話說得赫連徽墨面色一紅,不及說話,小眉已經走了進來,回道,“王爺,您是此刻便出去嗎?奴婢已經打點好出行的物事了。”

赫連徽墨點了頭道,“你們都不用跟着了,我不過在這周圍走走。”隨即揮手讓小眉退下,又對幽蘭道,“你找機會瞧瞧咱們這邊人還有哪個也受了傷,尤其要留意着晴兒和霓兒的傷勢,不曉得會是什麼樣的傷呢,若是重了,正該找大夫給看看,不要就這麼着撐着纔好。”

“是,王爺。”幽蘭聽罷,倒也猜出了他一番心思。昨夜王爺明明出手去襲那屋外偷聽之人,之後卻橫豎找不着飛出的那支鏢,想來也是刺進了賊人身上,難怪今兒一早王爺便尋那受傷之人。只是,連晴兒也要懷疑?

看出她的顧慮,赫連徽墨淡淡道,“凡事小心一點兒怕是更爲妥當,你是這宮裡的老人兒了,也該知道這個理兒纔是。”幽蘭替他套上羊羔毛領的對襟外罩,“王爺說的是,幽蘭自會留神此事。”兩個正說着話,忽而聽聞外邊有物華宮掌事公公相海的聲音。赫連徽墨倒也自若,推門走了出去,正看見相海緩緩行近。

“見過十一王爺。”相海倒是恭敬作揖,這個物華宮掌事雖權位頗高,又是皇帝身邊第一親近的人,卻偏偏是尤爲謙遜守禮的,任是對着誰皆是一副謹言慎行的模樣。

赫連徽墨忙上前兩步去扶他,“公公不必多禮。”那相海依舊是恭敬帶笑,“王爺,皇上有旨,此番‘歲狩’您要隨駕一同前去。”停了一會兒,見赫連徽墨形容不動,又道,“因王爺身子虛弱,皇上特令司藥監執事嚴正舒隨行照料,您不必過於擔心了。”

赫連徽墨笑道,“多謝皇上思慮周全,也煩勞公公走這一遭了。”心下卻疑惑怎得隨行太醫不是太醫院的人而偏偏尋了司藥監的嚴正舒,卻也不便相詢,見相海欲離開,便也伴着走了去送行。正走到六如軒大門前,女子淒厲的叫聲卻自別院傳來。

衆人不及細想,皆是急急趕去,幽蘭走在頭裡,才踏進別院的門,卻清清楚楚看到,一個着青綠宮裝的女子頸上赫然一個手掌大小的豁口,汩汩冒出的血染得滿身滿地都是,再看那張慘白透青的臉,正是——霓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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