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又是這般模樣的飯菜!”揭開御膳房才送來的四層食盒,見上邊是一色油炸的醃鵪鶉,一色奶油松瓤卷,又看下格,卻又是一盤子雞髓筍一碗汪着油的卷鮮,晴兒丟下食格,正沒好氣,“這御膳房的也欺人太甚了,明知咱們王爺身子弱,從不食油膩滯怠之物,他們倒好,日日送了這些個來!”
赫連徽墨瞥了眼桌子上布開的幾色菜餚,手裡頭筆也不停,只淡淡說道,“隨他們去吧,是好是歹,也別講究就是了,何必爲了這些口腹之物又自尋煩惱?”
自那日赫連明風被派往邊城鎮壓暴亂,多年在六如軒伺候着的小廚房諸人便被太后差人借調了去,雖說此後御膳房都是按時按點送膳來,卻皆是赫連徽墨平素不食之物,便是不必細想也知道太后高壓手腕已然施來。
宮外八王爺赫連洛軒正是知曉了這般狀況,幾次來請意欲相商對策,偏赫連徽墨一反常態次次推脫,便是皇帝偶有相請,皆被這十一王爺以身子不適推去了。
晴兒倒是不解,因而問道,“王爺,昨兒八王爺親自來探望,您都避而不見,這又是個什麼道理?平素您和八王爺也算親厚啊。”赫連徽墨不曾擡頭,紙上小篆一筆筆細膩寫來,“何必見?見了也無非是他勸解一番,何必勞他心思?我此般光景正是誰都不見爲好。”話至此,倒又停了筆,望那晴兒仍是一臉不甘,便笑道,“好啦,你把這些都收拾了去,或是你們吃了或是倒了,都隨你們的意思吧。”
赫連徽墨極重養息,這般油膩食物自是不碰,因而幾日來不過是吃些幽蘭熬的薄粥,每日也不過一小銚,偏這些都吃不盡。晴兒便道,“王爺,您這些日子清減不少,胃口也差,這麼着倒真是將之前所作調養都耗費了。您好容易身子纔好些的,這幾日又是咳了起來。”
赫連徽墨面色不改,依舊笑容晏晏,“不過是咳嗽幾聲,不妨事的,光看不吐血了倒比前要好許多。”說着便又練起字來,晴兒也只得收拾了桌上盤盞,因覺屋子漸有寒氣,知是炭火不足,便停了手上活計,入了院子對小眉道,“書房倒有了些寒氣,你去看看加些個炭吧。”
小眉本拿了小竹勺給廊上畫眉餵食,聽她這般吩咐,倒不由眼圈一紅,“晴兒姐姐,正是這個事兒要回了幽蘭姑姑呢,才我去廣儲司要支取一些銀炭,他們聽是咱們這邊要的,便說暫時短缺過些時日再送來,我倒也不理論便要回來,不想正巧容妃娘娘那邊也差了人去支銀炭,他們忙說自己發了昏,竟不曾查驗到銀炭將盡親自補去,便是立馬差人取了兩筐子銀炭給送了去。我見了便與他們理論,他們倒說叫咱們這邊知情識趣纔好。”
晴兒聽罷正是惱怒起來,“什麼狗眼看人的東西,竟這般勢利!”恰是幽蘭捧了粥出了小廚房,早便聽見小眉所說,眼見晴兒又是暴躁起來,便先行開了口,“晴兒,快來接了這粥,我再去拿了桂花梅子露來。”
晴兒只得依言端了粥去書房,一時幽蘭也便拿了一隻三寸大小的玻璃瓶子來,裡面盛的是絳紅的桂花梅子露。將這梅子露倒了少許入粥,取銀勺攪拌好了,卻是晶亮玉潤的一碗,又聞那清甜略酸的香氣,便是沒有胃口也怕是想要吃上幾口的。
昨日八王爺雖未曾見得赫連徽墨,倒是留下了這一小瓶子的梅子露,囑是王爺不開胃之時,或調入粥中或衝了水,只少少一點便是香甜異常了。幽蘭也知這梅子露正是暹羅國進貢來的,本就不多,無非是皇上親信幾人才得。八王爺倒從不留戀這般物事,只覺該給了合用之人,也便是這位八王爺,就是整個皇宮的人都不理會六如軒,只他還會時時掛念着。
幽蘭念及此,又想起銀炭之事卻不由得蹙了眉,赫連徽墨也是細心之人,早便發覺晴兒和幽蘭皆面色不佳,心知必是又添了新擾,便問道,“怎麼?這會兒又是斷了六如軒的哪樣供給?”
幽蘭將粥遞了過去,“王爺,想是今晚咱們這邊便會如冰窟一般了,廣儲司那邊說是銀炭不繼。”赫連徽墨倒不以爲意,舀了一勺粥入口,卻也開胃,“這便是用了八王爺送的梅子露?”幽蘭應了是,赫連徽墨便慢慢將那一小碗粥食盡,又接了晴兒遞來的茶水漱了口。幽蘭倒也瞧不出自家王爺是個什麼心思,便道,“王爺,隆冬嚴寒的,眼下這屋子已經不暖和了,幽蘭正是擔心王爺您的身子呢。”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撤了廚房斷了炭火,改日不知還有什麼,便是煩惱怕也解決不了什麼,不如看究竟會成什麼局面也便罷了。”赫連徽墨淡淡說來,眉宇間竟是豁然之態,倒令幽蘭心有所驚,不知爲何,這些日子王爺雖起居如常,卻又似是哪裡變了,只這變在何處她卻說不出來。
“對了,晴兒,你的手傷可好了?”忽聽赫連徽墨話鋒一轉,令得本欲將食盒拎出去的晴兒身形一頓,眼神便是閃過幾絲驚慌,卻又作鎮定之態,“回王爺,晴兒手臂上的傷早就好了,本也就是撞了下,不曾傷筋動骨,勞煩王爺掛心了。”
赫連徽墨微微一笑,“已經好了?我卻不信,你這丫頭最愛逞能了,別是還沒好全又開始勞作,幽蘭,你倒替我看看這丫頭手傷怎樣了。”說來竟是非瞧了不可,幽蘭也明瞭他心意,便故作打趣,“正是呢,小蹄子,快給我看看罷。”說着便是嬉笑着去捋晴兒衣袖,晴兒忙着躲她,兩人卻是在四方小桌邊你追我躲。
赫連徽墨脣邊掛着一抹笑,看她二人推搡玩笑,卻是晴兒到底輕盈伶俐,躲得飛快。誰知奔走間也正是隻顧躲幽蘭,不經意便撞在壘滿了書的架子上,書架到底是重物,只聽得那晴兒輕聲“哎呦”捂住了手臂。
幽蘭忙趕了上去,也不由她掙脫便撩開了晴兒的衣袖,雪白臂彎間正是一道有如齒印的傷口,這傷口也奇,雖不曾翻卷出皮肉卻是微微凸出,又不是一整條的傷,只有三個小點深入皮肉,那血便正由這邊緩緩滲出。
“輕葉鏢……”赫連徽墨淡淡吐出這三個字,卻又久久不接下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