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 新的未知，新的夢境，新的迷茫, 如若說在這危機四伏新年中, 唯一讓朝露能微微翹起嘴角的, 就是她和冷瞳之間關係的改善吧。
自那夜小年生日過後, 豎在兩人間的高牆似乎有了些搖晃。摸透了自己心思的朝露, 一改之前的逃避與變扭，待冷瞳反倒換成了種待知己摯友的方式，有空便喚着冷瞳, 叫上一衆親朋，去折騰些有趣的玩意, 琴棋書畫吃喝玩樂。若是冷瞳不願去, 她也不怒不急, 甚至不見任何失望地笑着調侃兩句，帶着屁股後一串人自己樂呵去了, 事後，還不忘帶回點小玩意在冷瞳面前炫耀一番。
而另一側，聽到了某些話，又明顯感受到了朝露這種變化的冷瞳，覺得事情不該變得如此, 覺得自己無權享受眼前的現實, 卻又控制不住地, 對這新的一切產生了依戀。沒有血海深仇, 沒有刀鋒血雨, 有的只是再普通不過的親朋好友，一個在乎的人, 一個家，一個歸宿。
冷瞳將嘴角翹起的次數更多了，身處明媚陽光下，她就快忘了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只可惜，日子過去的很快，危機卻也越來越近。
這一日，朝露又扯着冷瞳在屋裡下棋，屋內四角由韓雙雪靈力支撐的大火爐，將這嚴冬中的屋子硬是弄出了中夏至般的溫暖，可便是如此，朝露還是穿的比其他人要多上了一層。對此，冷瞳總會不由得覺得，朝露的虛弱與自己脫不了干係。畢竟，有些事，兩個人都避開不談，卻並不意味着它們不存在。
思考半晌，初學棋藝的冷瞳纔將黑子緩緩落下，等待着朝露的迅速下子後思考下一步。誰知，這一次，朝露卻突然將手放在棋盒裡不動了。冷瞳擡起了疑惑的目光，她看見，一隻隱約中帶着銀光的鳥兒停在了朝露的肩膀上。
人與鳥兒久久對視，無聲之間，似乎有千言萬語閃過。
冷瞳垂下目光抿抿脣，放下黑子，作勢便要起身：“你既要事纏身，那我便不打擾了。”
“哎不是，不是要事，”朝露回過了神來，指了指自己肩上的鳥，“別看小暉暉這樣，棋藝可是在那京城裡練出了個上等，我讓他在這兒，是幫我出謀劃策着呢。”
嗯，你繼續編。早便習慣了朝露的胡言亂語的冷瞳，表情很是淡定地站了起來。
“哎哎哎慢慢慢，我說實話還不成嗎，別走，”朝露一個着急一揮手，將一串不知從何而來的金屬粉末擋住了冷瞳的去路，“你若願意，便也來一起聽聽罷，有些事，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將不少事講清後，朝露用起靈力來便更肆無忌憚了呢。看着繞身一週的粉末，冷瞳捏了一把在手裡，心裡想着。
似乎是將冷瞳的沉默當作了默認，朝露給肩上的鳥兒遞了個顏色。鳥兒一個展翅，將滿身銀光抖落，銀光飄至冷瞳腳邊，和她周身還未及退去的粉末融爲一體，竟化作人形席地而坐在了朝露身旁。人形的樣貌，是秦暉。
“哎，升了官後，身旁的眼睛多了些，不方便大肆使用靈力，就借你的雷靈力用用哈，小露露。喲，”裝的好像是現在纔看見冷瞳似的，“冷姑娘也在吶，幸會幸會。”
“朝公子。”冷瞳一禮。
“瞧你這公子左公子右的稱呼可就不對了，”銀色與黑色拼成的人影一個蹦躂站起，“在怎地，也該還我一聲哥……”
沒等秦暉將話說完，朝露便三指一捏將金屬粉末打碎了一半。
“哎等等等！小露露饒命！”
算你識趣。眼刀一收，粉末復原。
“呼——謀殺親兄，謀殺親兄。”秦暉跌坐回了地上。
朝露沒有理會哥哥的瞎折騰，而是正經道，“將你剛纔說的，再說一遍給冷瞳聽聽。”
看着這不趕緊抓住自己好不容易創造的機會順勢推舟的傻妹妹一眼，秦暉嘆了口氣，伸出三根手指，“四件事，三件事關於朝廷，一件事關江湖，你想先聽哪件？”
“江湖。”冷瞳答道。
“江湖之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事情也並未確實發生，只是萬事俱備罷了。”頓了頓，“姜唐是綏王三子之事不是如何穿進了陛下耳中，現在各地風語衛大舉調動，將影門旗下產業盯得死死的，不知幾時便要動手。”
“朝廷要對影門動手？那姜唐呢？”
“端木在當上武林盟主後幾乎是與朝廷穿了一條褲子，讓飛陵山莊在影門與風語衛中來回攪騰着，外加上平王爲了自保的特意配合，姜唐似乎還並未意識到。”
姜唐並未意識到。先是霧面的脫逃，後是影門的遭殃。冷瞳覺得，這其中有着什麼不對勁，但她卻並未提出。
“那剩下的兩件事呢？”
秦暉做了個別急的手勢，示意朝露將烏氏與賀氏舊聞，以及當日秦暉與賀沂分別用幻術對付烏氏二人，名爲石閏之人金蟬脫殼之事，一同講與冷瞳聽了，才道：“你還記得姚婧雨被奪去的靈羽嗎？”
冷瞳點了點頭。
“而當日石閏脫逃使用的幻術，與替身自盡時使用的火焰，都是如此來的。被強行摘下的靈羽雖然會反噬新主，但卻並不是完全不能使用，只要有足夠的代價與犧牲品，任何人都可用靈羽製出靈力兵器。這也是爲何風語衛不是單純的屠殺靈族，而會關押俘虜，亦或如歐雪黎那般人一樣用威逼利誘使之配合。”
朝露點了點頭，“其中具體的我也不曉得，但估摸着，有人可能有意打造一支靈力軍隊。”
“‘有人’？既是風語衛所爲，那幕後之人不就是當今陛下嗎？”
朝露與秦暉對視一眼後，搖了搖頭，“風語衛內部也是各方勢力糾纏，並未盡數聽令於陛下。而且，烏石氏與誰合作都可，但對象絕不可能是陛下。”
冷瞳點了點頭，“的確，一隻靈力軍隊，似乎並不像是如今的陛下最想要的。”
“嗯？”秦暉眼前一亮，“冷姑娘爲何如此說？”
“這……”冷瞳想了想，“我也不知自己說的對不對，你們聽聽便好，切莫當真。”
秦暉又看了一眼朝露，“冷姑娘請講。”
冷瞳捏着眉心理了理思路，“縱觀陛下一生，逐鹿天下、三王奪嫡、變政變法、開疆擴土，應當算是將一個皇帝一生想做的能做的都做了個遍吧？那剩下的，他還想做的是什麼？無非是將自己打下的奪來的一切弄穩，妥妥地送給後繼之人。”
“世家掌權不利於新皇上位，所以他會讓楊柳二家分權，同時也在培養寒門子弟。同樣的，靈族的存在對於新皇來說必是威脅，所以，他會動手獵殺。那建立一隻所向披靡卻波動性極大的靈力軍隊，於新皇皇位整個國家的穩定來說，能有何益處？說到底，靈族纔是靈羽的真正主人，他不是傻子，如此做，就不怕到時候竹籃打水一場空，被靈族順勢奪了這個天下嗎？”
冷瞳的一番話讓朝氏兄妹茅塞頓開，無數個念頭一閃而過，但朝露卻只抓住了一個：“所以，此事背後之人，定與靈族有着什麼分不開的瓜葛，甚至，自己便是靈族之人？”
猶豫片刻後，冷瞳點了點頭，“那第二件事，指的可就是這個？”
“非也。”秦暉搖着頭換了個坐姿，“是太子納妃之日出了件不大不小，但處置稍出差池都能將我這個小小大理寺少卿的烏紗帽折騰掉的事。”頓了頓，“太子於同一日納正妃側妃，二者還均是楊家女，此事，小露露我同你講過的。”
朝露點了點頭。
“問題就出在了那身爲側妃的楊家庶女身上。嫡女出嫁，庶女也就是個陪襯，按理來說應是沒什麼人注意的。但偏偏那日。庶女側妃卻成了萬衆矚目的焦點。因爲，納妃之日清晨，她從屋內消失了。”
“陛下和太子大怒，下令徹查，我曾是太子舍人，現在又恰巧是大理寺少卿，於是乎，此事便毫無懸念地落在了我頭上。”指了指自己，“你哥哥我腦袋上懸着把斷頭刀，一個時辰，用一個時辰的時間，在郊外的一個樹林裡找到了蓬頭垢面的楊氏，將她帶回了楊府。但是，重點不在此。”
“而是……楊氏並非如我當日上報的那樣，被人從府內擄走的。她是自己漏夜出逃的。我尋到她時，她死死的揪着我的衣服，說她不能回去，因爲她發現了太子妃的秘密。她說，太子妃喝人血，她若是回去，便會像六年前姑姑那樣死於非命。”
“我覺得她不似作假，可……我卻強行將她送回去了。”
“……”
“那……”冷瞳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此事與你們方纔所說的靈族之事又有何關係？”
“常人短期使用靈力卻不受反噬的方法，”朝露站起了身，“其中之一，便是喝下大量靈族之人的血。”
“一口氣喝下足夠一個靈族失血致死的量。”秦暉面無表情地補充道。
“……”似乎是因爲屋內的火爐快燒盡了的緣故吧，冷瞳打了個寒戰。
不由得，朝露想起了韓雙雪與朝渤帆的預知夢。
缸中人，還有……楊氏的姑姑？一個沒能抓住的念頭。
“那……”冷瞳的聲音有些沙啞，“第三件事呢？”
秦暉低下頭，目光穿透地面，用辨不出感情的聲音道：“陛下讓沂兒以皇女的身份入朝處理政事了，太子和平王爲此，出面斬了反對聲最強的數十個大臣才成功穩定下朝局。事出反常必有妖，人若反常必有刀，陛下如此急着將沂兒推上擡成爲衆矢之的，甚至不惜威逼利誘太子和平王，必有蹊蹺。”
“就像是在拿公……沂兒給誰鋪路一樣。”冷瞳話到了口邊，便不自知地說了句。
可一旁的朝露與秦暉卻是被這句話嚇得心跳漏了一拍。
“那……”冷瞳被這兄妹二人的神情搞得不知該不該繼續問，“第四件呢？”
好在秦暉很快便回過了神來，可他卻也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再三用眼神向朝露確認着些什麼，最後，他有些無奈又有些鬆了口氣地點了點頭：“第四件，那便是近來京城裡出了些關於皇家的謠言，讓皇帝皇后乃至太子都很是心煩。”
“什麼謠言？”
“一隻狸貓換了身爲陛下獨女的六指公主，最後那狸貓成爲了當今太子。”
六指，公主。
冷瞳下意識地就摸向了自己的小拇指指根處的凸起，摸到時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本接在那兒凸起上手指，早已不見了。
忽的，窗外，明媚的陽光下，泛起一片即將遮天蓋地的烏雲。午後，冬日，陰霾，凍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