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多吃點多吃點，不夠這邊還有。”一邊說着，老婦人一邊將添好的飯放在了歐雪黎面前，“瞧你們姐弟倆瘦的，這些年漂泊在外，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吧。”
歐雪黎心虛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姐姐，見她沒什麼反應，這才放心地大口吃了起來。而歐雪目卻盯着香氣四溢的飯菜，久久下不了筷子。
“只是沒想到，子清的一雙兒女竟然都這麼大了。”老婦人邊說着邊望向了身旁佝僂着腰的丈夫，“你說是吧，老頭子。”
“是啊，想當年他們一羣年輕人離開村子的時候……”
是了，這裡是阿孃曾經的家，他們都是阿孃的親人。歐雪目看着身邊餓死鬼一樣狼吞虎嚥的弟弟，心頭滿是虧欠。如若當年選擇了跟那人走，而不是留在暗閣，阿黎又怎會受這麼多苦。
“哎，子清走了，小朝也走了，在朝廷的魔抓下，當年離開村子的那羣人裡，不知還剩下幾個。”老人總是愛回憶過往的，“早知現在，當年就是打斷他們的腿，也是要將他們留下的。”
“老頭子你說些什麼着呢，年輕人有年輕人自己的選擇，怎是我們這些半條腿入了棺材的傢伙能夠左右的？”瞪了瞪老伴後，老婦人搖了搖頭，“這小小的村子，怎能裝得下他們的志向、他們的心？我們當年不也是如此嗎？”
“怎能一樣？”老人瞪了回去，“今時不同往日，當年正逢亂世，恰是靈族有用武之地之時；而如今，天下太平了，靈族便變成了朝廷的眼中釘肉中刺。我早便說過，以史爲鏡以史爲鏡，歷朝歷代，靈族的下場不都是大同小異？被利用、被忌憚、被卸磨殺驢。那些端坐於龍椅之上的人，怎會容得下我們這樣一批身懷異術的存在？”
“若不是早知如此，當年靈族先祖又怎會選擇歸隱，甚至定下‘出山者須捨棄靈族身份，自拔靈羽’的規定？”老人嘆着氣，“只可惜，我們早早地就把老祖宗的規矩給忘咯。現下落了個家被毀，族人分崩離析、淪爲刀下亡靈的結局。”
“老先生此話怎講？”歐雪目仔細聽起了二位老人的閒聊。
“人向來是貪婪的，而龍椅上往往更是。”老人耐心地解釋了起來，“他們想要靈力，卻又容不下靈族的存在。靈族因種種原因向來枝葉稀疏，自是比不過三妻六妾的普通人，永遠是人羣中少數的少數。而且，靈族內部歷朝歷代來都是一盤散沙，便是在全盛時期，五大族本家的族主也都無權號令全族。到了族人四散的現在，族主的存在頂多算是個靈力稍強、協調各方消息的郵差罷了。”
“如此散亂的靈族便是有通天之能，又怎敵得過大兵壓境？更何況，靈族也是人，其中不乏貪婪、唯利是圖之輩，靈族與靈族之間，也心思各異。”老婦人補充道。
“可我怎麼聽說，”歐雪目道，“如今的五大靈族均已認幻靈族族主爲首，而那幻靈族的族主和少族主也均不是等閒之輩。”
“不是等閒之輩又有何用？五族本家一統又如何？”老人不屑地笑了笑，“現在的靈族就是一團扶不上牆的爛泥，龍椅上只要坐着人一天，朝廷就不會給靈族半點重整的機會，我們只能坐以待斃地等着風語衛的趕盡殺絕。他幻靈族的族主少族主要想救靈族於危難，除非自己登上那勞什子皇位。”
“……”歐雪目無言以對。
“那……”方纔還埋在飯裡大吃特吃的歐雪黎突然擡起了頭，問道，“躲在這村子裡，便安全了嗎？”
“呵，這世上怎會有絕對安全之地？”老人又諷刺地笑了笑，“不過至少此處下了結界，只有靈族或拿着靈族信物之人，方能尋到這村子。”
“哦。”歐雪黎點了點頭後，又迴歸了他的狂吃大業。
難怪黑鷹去了許久，卻不見半點動靜。他思忖着。
是夜，一直黑鷹揣着那冰晶做的鑰匙，飛出了這靈族村莊。
。。。
一個村莊，一雙老人，一對姐弟，一隻黑鷹，一羣不速之客。一陣刀光劍影與熊熊烈火之後，村莊裡便只剩下了那對姐弟與那羣不速之客。朝露清楚，這是一場夢，一場預知夢。
可未待朝露將眼前的場景捋清，一切就又變了。
地點似乎是在一個林子裡，方纔的秋高氣爽，已變成了罕見的狂風暴雨、電閃雷鳴。天空黑壓壓的，可黑雲壓頂的卻又好似只有朝露所站的這一塊地。一棵樹，一棵被暴雨和雷鳴壓斷了的杉樹，一把刀，一把洞穿了朝露左肩的刀。
滴答，滴答。有什麼東西滴在了地上，或許是雨滴，或許是血滴。
夢中的場景無比真實，真實到朝露可以清楚地感到左肩傳來的劇痛，可與之同時到達的，卻還有渾身經脈被鋼針一毫毫扎裂般的痛楚。兩種靈力、一種內力與一股不明勁力在體內四處亂竄、相互對抗着，彷彿分分鐘之內便能使朝露這個倒黴的容器灰飛煙滅。
維持着腦內最後一絲清明，朝露擡頭順着持刀的手，望向了那持刀的人……
可就在這時，夢卻醒了。
“呼——”朝露從客棧的榻上驚坐而起，卻發現窗外的天，還是黑的。
“嗯？”對面的榻上傳來了韓雙雪迷迷糊糊的聲音，“發生何事了？”
朝露深吸一口氣平緩呼吸，裝作什麼都未發生的樣子，輕手輕腳擦起了冷汗。
“你做夢了？”可韓雙雪卻已經醒了過來，舉着剛點燃的燭火，打着哈欠來到了朝露的榻前。燭火下，儘管冷汗已被及時擦去，可朝露那蒼白的面色卻躲不過韓雙雪這雙醫者的眼睛，“預知夢？可是夢到了什麼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情。朝露下意識地摸了摸那儘管並未真實受傷，卻在隱隱作痛的左肩。
“莫不成不是夢？”韓雙雪將燭火湊到朝露面前，仔細將她打量了一番，“是內傷復發了？霧面那一刀有這麼大的威力？”
朝露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你受了內傷會揉肩膀？”收回左肩上的手，將左臂繞着肩膀轉了一圈，“只是睡覺時把胳膊壓麻了而已。”
“唔，”韓雙雪似乎信了朝露的話，她將燭火放在一邊的書案上，坐在了朝露的榻遍，“那你可是夢到些什麼了？”
“歐氏姐弟。”
“歐氏姐弟？”韓雙雪挑了挑眉。
“哎，雙雪你說，”可朝露卻沒有繼續解釋，而是擠着副詭異的表情問道，“我這幻靈族少族主，在族裡人眼中，就是個郵差嗎？”
“額……”韓雙雪側過腦袋撓了撓鼻子，“或許稱爲‘奶孃’更爲妥當？”
全族的奶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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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露忍住了揍人的衝動。
“可不是嘛，”韓雙雪卻被吊起了興頭，“這家孩子找不到娘了，你收留；那家阿孃找不到孩子了，你去幫忙找。這家窮到穿不起褲衩了，你去送錢；那家被風語衛盯上了，你去救。”
還真是……
朝露反思了一下。
“現在可好，五大族以幻靈族爲首，”韓雙雪幸災樂禍上了癮，“您朝少族主變成了整個靈族的奶孃。”
“唔……”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朝露壞壞地勾起了嘴角，“原來阿爹阿孃是靈族奶孃吶，有趣，有趣，我改日便將這新鮮的稱呼說與她們聽聽。”
“……阿姐饒命！”韓雙雪秒慫。
“哦。”可朝露卻並不買賬。
“露姐姐……”韓雙雪帶着哭腔祈求了起來。
可朝露的心思卻早已不在此處了。
若要救靈族於危難，除非登上那皇位。獨獨從這一點而言，自己與那老頭子是英雄所見略同的。雖然皇位上坐的不會是自己，但遲早得將之變爲與靈族血脈相連的人。
既然是預知夢，那夢中的村莊便應當是自己即將去的，姚婧雨阿孃曾經的住處吧？老頭子口中離開了村子的年輕人中，是否便有姚婧雨的阿孃？如若是，那風語衛便將會在今日屠了那村莊，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卻是同爲靈族的歐氏姐弟。
等等，是“歐雪黎”一人，還是姐弟二人？
還有，那把刀。會是風語衛的夜刀嗎？不，不對，夜刀乃橫刀，而那把似乎……似乎要比橫刀短上少許，更似雁翎腰刀。
雁翎腰刀……
“怎麼了？”朝露方纔靈光一閃正要想到些什麼，卻被韓雙雪的聲音打斷了。
收回思緒，朝露望了眼將亮未亮的窗外，道：“把渤帆喚起來罷，早些出發，今日怕是得在那村子裡遇上大事。”
“大事？”想起賀沂之前提到的風語衛異動，韓雙雪打了個寒顫。
“放心，”朝露給韓雙雪塞起了定心丸，“預知夢中夢到的一切，是會隨着事態的變化而改變的。這次的夢，時間地點人物都意外地清晰，只要用幻術欺騙包括夢主在內的衆人的雙眼，以此來欺騙世界，夢中結局便會改變。”跳下牀，繫好外衣，輕拍了拍韓雙雪的脊背，“我已想好應對之策，走罷，早些過去，早做準備。”
“嗯。”韓雙雪點了點頭，跟上了朝露的步伐。
一刻鐘後，朝露、韓雙雪和朝渤帆這靈族三人組，整裝待發地踏上了還未完全甦醒的街道。
望着矇矇亮的天空，朝露在心頭一嘆。
天竟亮的如此之早，看來，今日只怕很是漫長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