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我一臉不解的看着他,海子叔說道:“咋地,瞅啥啊?耗子派去買彩票的人耍心眼,就給人家十八萬,想把其他錢自己昧下來,還威脅人家不許說,你老爸讓我教育教育!還說你老爸不是好人,他都夠講究的了!”
我這才明白,那個在後廚被海子叔教訓的人不是中獎的那人,而是個想借機會中飽私囊的手下。這樣的現實讓我的心稍微好過了一些,也對自己錯怪海子叔感到些許的抱歉,可是……
見我沒說話,海子叔繼續說道:“媽的,害的我還得好言好語的去勸人家,竟雞巴事兒!”他好像還挺抱屈的,不過我可沒聽出來他剛纔哪裡好言好語了。
“大海叔,你也別生氣。苑意也是心急,曉芬姨死了,軍子也走了,他……”陳覺在一旁勸解道。
海子叔怔了怔,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說:“你倆啊,啥也不懂!過來!”說着招手示意我倆跟過去。
他又走回了冰櫃,從裡面搬出來半扇豬肉。那些肉怎麼也得一二百斤的分量,他就那麼抱往前走,一直走到後廚的案板邊把豬肉掛了起來。我和陳覺邊跟着他邊驚訝的看着,搞不懂他要幹什麼。
海子叔又從案板底下的竹筐裡抽出了兩把砍刀,說了聲:“看着點兒啊!”話音剛落,他就一手一把砍刀朝着那塊豬肉砍了起來。
我和陳覺徹底傻眼了,只見海子叔手裡兩把刀上下翻飛着,猛烈的砍向那塊豬肉。左一刀、右一刀,每一刀都發出不小的動靜,肉屑四濺,彷彿在他面前的不是豬肉,而是仇敵一般,很快肉身上就出現一條一條的口子。
“記住,用刀砍的時候別豎着劈,使不上勁兒不說,刀還容易蹦飛,要斜着來,左右畫叉的感覺。胳膊別掄太高,胳膊肘和腕子用力就行,別學電影裡演的那樣動作幅度那麼大,那都是雞巴騙人的,沒等你刀落下來呢,人家都給你紮上了!”海子叔邊砍邊“指導……”着我和陳覺。
雖然我被他突然來的這麼一節課搞得莫名其妙,可還是饒有興致的看着、聽着,這還是第一次有人教我怎麼用刀。
海子叔砍了一會兒便停了下來,兩把刀撐着案板,大口喘着粗氣看着面前已經被他砍攔的豬肉,好像發泄的差不多了,有些惱怒的自言自語道:“媽個逼的,真是老了,砍肉都要砍不動了,還咋雞巴砍人吶!”
這就已經夠瞧的了,如果換成是人估計早就被他砍成血葫蘆了吧,我心裡暗想。
“過來試試!”海子叔轉頭對我說道。我嚇得一縮脖子,還真有點不太敢,可又不好認慫,只能硬着頭皮走了過去。
接過一把分量十足的砍刀,我愣愣的看着眼前掛着的豬肉,心想自己好歹也是拿刀砍過人的,不就是豬肉嘛,有什麼了不起的。爲了在海子叔面前顯擺一下,我握緊了大砍刀照着他剛纔教的樣子用力朝那塊肉斜砍了過去,也許是緊張,眼睛卻不自覺的閉上了。
啪地一聲刀砍中了豬肉,我體會到了實實在在砍在肉上的感覺,甚至能感受到那塊豬肉撲面而來的潮氣。不過胳膊多少感覺有些吃力,往回收刀的時候也稍微費點兒勁,刀好像插在了肉裡不太好拔出來。
“那使勁幹啥啊,也不是包餃子剁餡。”海子叔在我身後說道:“這刀分量足,刃也利,掛上就是個大血口子,用不着那麼大勁兒襖!還有,砍的時候別閉眼睛,你害怕襖?”
我點點頭,深吸幾口氣憋足勁兒又砍了兩刀,不過總覺得沒有剛纔看海子叔砍的時候那麼過癮,也不知道差在哪兒。
海子叔走過來把刀拿走了,撇嘴說:“連刀都不會用的小屁孩兒,一天還這事兒那事兒的,還以爲你多出息了呢!”
“又不是砍人,一塊破豬肉砍着也沒意思……”我尷尬的躲到一邊,但還是嘴硬的說。
“還砍人?誒我操,你不讓人砍就謝天謝地了啊,我的少爺!”海子叔嘲弄的說,要從下面的筐裡翻出一把牛角尖刀對我和陳覺說:“砍刀只要不砍中動脈啥的一般都要不了人命,也就是讓對方出點血、破點皮、留個紀念。這帶尖的紮下去才最狠,扎正地方了馬上就能讓人死!”說着他用刀在我小肚子附近比劃了一下,嚇得我就是一激靈。
海子叔握着尖刀,眼睛露出寒光,猛地朝那塊豬肉連軋了幾下,瞬間被扎過的地方就留下了幾個窟窿眼,看得我只覺着腹部發涼。
放下了刀,海子叔點上一支菸悠然的抽着,緩緩說道:“小時候,咱家老頭就是殺豬賣肉的。不過那時候沒有個體戶,他是給國營副食店幹活的,一個月下來賺不了幾個錢兒。我小時候最饞的就是肉,可我爸是賣肉的,我卻一年到頭也吃不上二兩肉。”
海子叔吐了口煙繼續說:“記得有一次,我哭着喊着就要吃肉,那時候我小啊不懂事兒,鬧騰了幾天幾夜,後來咱家老頭實在沒招兒了,有一天下班回來真給我帶了一小塊肥肉,真是肥肉啊,一點瘦的都雞巴沒有!不過,我吃的是真香,這輩子都沒吃過那麼好吃的東西!”
說着,他笑了起來好像回味起當年的感覺,我和陳覺也偷笑着。但海子叔忽然表情一變咬着牙說:“可哪成想就是這塊小破肉居然他媽惹禍了,那是我爸從單位偷偷帶出來的,就是爲了給我解饞。哪知道那個癟獨子就發現這事兒了,把我爸告到工人宣傳隊了,那時候正好鬧運動呢,我爸就被當成典型抓去批鬥,說他是社會主義的蛀蟲,盜竊勞動人民財產。”
我有些難以置信,雖然也聽過那個時代的一些事兒,可沒想到居然還會有人因爲那麼一塊肥肉被定罪,也太那個了吧。
“那時候我爸那叫一個慘吶,天天讓人批鬥不說,還得堅持上班。可人家都不買他這個‘蛀蟲’賣的東西,商店領導就讓他掃廁所去了。”海子叔咬着牙說,“本來以爲批一批鬥一斗也就那麼樣兒,可誰成想又挖出來我爸一個什麼表親在國民黨當過兵,這事兒可就大了,咱家從此就沒好日子過了,抄家像吃飯似的,一天幾遍。那個什麼雞巴表親,我合計我爸連見都沒見過,可是沒辦法啊,誰能信你這套,天天都捱打啊,非讓他承認一堆有的沒有的破事兒,不承認就往死打。”
海子叔吸了一大口煙,看向我和陳覺說:“你們說這事兒怨誰,還不都雞巴怨我沒出息嘴饞,非得雞巴要吃肉,不吃能死襖?可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是傻逼了還是中邪了,居然也相信那些人說的話,覺得我爸是壞人、是反革命,學校裡的紅衛兵讓我跟他劃清界限,我他媽居然答應了!”海子叔苦笑了一下,那笑容裡帶着酸楚和痛苦,我從來沒見過他這樣。
“我爸媽都是老實人,不會說不會道的,字都不認識幾個,對我這事兒從來什麼也不說,就算後來平反了他們都沒提過這事兒一丁點,哪怕一個字都沒說過!”海子叔喘着粗氣,緊緊皺着眉毛,“老頭子命不好,好日子沒過上就沒了,臨死時候他最後一句話是要讓我媽給我做燉肉,他說好日子可算來了,以後我兒子想吃就能吃了!”
海子叔停止了講訴,看着眼前那塊豬肉,他一股腦說出了自己的身世,好像輕鬆了許多。我和陳覺都沉默了,對這樣的事情既不能完全理解,也不知道該怎麼迴應。
“我跟你講這事兒,不是想表達我和你老子是對的,說實話咱們都不是他媽什麼好人。我想告訴你,不管做了什麼事兒,爹媽也不是單單爲自己,遭多大的罪他也是爲自己的孩子。你就沒發現,自此接你回來再加上那次的事兒以後,你老爸就天天嚷嚷着要幹正經買賣,不想再混了嘛,你以爲他是爲誰呢?”海子叔盯着我,那眼神似乎要穿透我的心臟。
我啞口無言,不知道怎麼反駁,海子叔繼續說:“你老爸什麼都準備好了,來年就要開什麼貿易公司了,這些道上的事兒真不準備攙和了。可是沒辦法,咱們是那個年代過來的,年輕時候沒錢沒背景,混到今天都得靠點兒邪的才行,誰都有過去、有把柄、有仇人,不是想扔就能扔的。你現在又把警察招來了,你讓你老爸怎麼辦,他還得繼續玩下去,不然咱們大夥兒全都得玩完!”
我半信半疑的看着他,心裡真的有了些許的愧疚,可我仍然不願意承認,畢竟已經鬧得那麼大了,認錯不就證明我錯了嘛。
“可曉芬姨死了啊,你們都不管!”我爭辯道,海子叔一擺手說:“人都死了,你還想咋的,這雞巴世界誰能救誰,自己都活不下去還怎麼管別人?啥好人壞人的,跟我好的、對我好的就是好,就像你老爸,跟咱們做對的想害咱們的那就是壞,不管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