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驚訝的看向外婆,她說話表情相當嚴肅,一向和藹慈祥的外婆跟任何人都沒有過如此表情,我已經把她這種表情看成了是一種憤怒,而這憤怒只可能是給老爸的。
這讓我愈發擔心起來,真不想看到善良溫和的外婆會突然動怒,即便她確實有怨恨和發怒的理由,但畢竟對方是我老爸,我怎麼也不會希望平生第一次見外婆發火就是對他,他們可都是我在這世上的親人啊。
“姥,我爸還有事兒呢,你讓他走吧……”我急忙出來爲老爸解圍,想讓他趕緊離開。
“等我把事兒跟他說完的,不差這麼一會兒!”外婆的態度還挺堅決,絲毫不理會我的阻撓,眼睛也緊緊盯住了門口的老爸。
老爸慢慢轉過身,眼神閃躲,小心翼翼的問:“媽,有啥事兒啊,您說……”
“說事兒前面我想問問你,小意這孩子是咋讓你給教的啊,你看看都變成啥樣了,你到底想幹啥!”外婆有些激動的質問起老爸,一副很痛惜的模樣,似乎很難接受我今天做出的行爲。
“咋了啊,媽?”老爸尷尬的笑了笑問道,還瞧了我一眼,似乎也有責備我的意思,這讓我跟是覺得一肚子委屈,怎麼弄得好像都認爲是我錯了呢。
“以前小意多好個孩子,不罵人不打人,你再看他現在,跟他舅倆都連打帶罵,啥話都敢說,這不是讓你給帶廢了嘛!”外婆氣得直捶牀,我趕緊攔住了她,不停勸她消消氣。
“小毛那樣屬實也該削該罵,你跟我爸把小意養這麼大,他最惦記的人就是你倆,看着這事兒他肯定生氣啊。”老爸還爲我辯解起來,但我看得出他在做出極大的忍讓,要換做其他人說出剛纔的話,天知道老爸會如何迴應呢。
“我給他拉扯大可不是讓他打人罵人的小盲流,我是想讓他考大學有出息,我現在可真後悔讓你給他帶走了。”外婆後悔的說着還緊緊握住了我的手,不住搖頭嘆息起來。
老爸對外婆的指責也沒做過多回應,只是微微低下頭,似乎不管外婆說出什麼樣的話來他都會默默承受,連我都有點看不下去了,覺得外婆多少有些固執和死板,畢竟我變成這樣也不能完全怪罪在老爸頭上。
看外婆埋怨的夠多了,外公在一邊兒攔道:“行啦,行啦,說那些幹啥,孩子長大了,不是咱能管了的。再說了,一個男孩兒誰沒有點脾氣,那小癟獨子也確實過分,難怪小意看不過眼!”
“你個死老頭子,你說的這是啥話!”外婆不滿的說着,還咳嗽了起來,我連忙輕輕拍打她的後背,不停的向她認錯,對自己剛纔的行爲“自責”起來。
“你倆就別吵吵了。”老爸見狀有些哭笑不得的說,“這事兒都怪小意,我待會兒領他給他舅認錯,您就別生氣了。”
“我不是生氣,我是害怕,我可不想這孩子以後跟你們似的!”外婆毫不掩飾的說出了自己的擔心,這話讓老爸頓時也有些下不來臺,把頭扭到了一邊兒,不知該如何回答。
外婆也不想跟老爸過多糾纏,轉頭對我吩咐道:“小意,你去那櫃兒裡拿點兒東西出來,我要用。”說着,外婆指了指擺在牀腳那套有些年頭的組合櫃,示意讓我打開最上面那排中間的一個小櫃門。
雖然我不知道外婆要做什麼,但還是很聽話的站到牀上把那個小門打開,在外婆的指引下將一個上着鎖的木頭匣子拿了下來。遞給她之後,外婆費力的從牀墊下面掏出了一個小鑰匙,極其小心的把木頭匣子打開,在我的注視下,她顫抖着的手竟從裡面拿出一張存摺來。
外婆仔細端詳了一番那個存摺,然後直接遞給了我,還面帶些許得意的笑容,指了指她翻開的那一頁,示意讓我看看裡面的存款總額。我對此相當吃驚,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家裡居然還有存摺這種東西,要知道從小我就一直覺得我生活在一個一貧如洗的家庭,除了溫飽可以勉強滿足之外,我斷然不會想到外公外婆還會有什麼存款之類的。
看到那上面的金額,我更是有些目瞪口呆,雖然那不是一個天文數字,但對於外婆家來說,裡面的錢絕對足夠把這個家裡外翻新一番,還能把他們的生活水平提高相當大的一塊檔次。
可我想不明白,既然外婆有這麼多存款,爲什麼還會過着如此一窮二白的生活,而且一過就是這麼多年,這其中遭受了多少的苦累和折磨,這些都是爲了什麼?也有點過於守財奴了吧……
“小宇。”外婆對門口的老爸說道:“這是那些年小意在我這兒的時候你讓人給帶的錢,我一分沒動,全在這裡呢。”
“嗯……”老爸應了聲,但他似乎對此也早就有預料一般。
我現在也才明白,原來那些年裡老爸並不是對外公外婆還有我絲毫不管不顧,他一直都在給外婆錢,只是外婆從來都沒用過罷了。這讓我對老爸曾經的怨恨又減輕了不少,我明白,從始至終他都沒忘記過我這個兒子,他只是出於無奈不能像正常家庭的父親那般陪在我身邊看着我成長。
“我姥啊,有些錢你幹啥不花,還把自己弄成這樣,多不值當……”我握着那張存摺,心疼的看着外婆,想起外公外婆這麼多年挨累受苦把我養大成人,其中的艱辛根本不是旁人能理解和體會的。
“不用這錢我不也一樣給你養那大嘛,咋地,你覺着你姥委屈你了啊?”外婆有些固執,有些像在跟老爸置氣般的說,我急忙搖頭說:“不是,不是,我那意思是,本來你們能活得更好的,我看你們遭罪特別難受。”
“你好好的,你姥吃啥苦就都不難受了,看你不成器我才真難受呢。”外婆嚴肅的說,然後把存摺要了回去,衝着老爸說,“你過來,把這些錢拿走,給小意念書用,再咋地也不能誤了孩子學習,他可是我親外孫子!”
還沒等老爸答話,我就不由分說的攔住外婆說:“別介啊,這錢你和我姥爺自己留着,這本來就是給你們的,你拿這錢看病,買好吃的,給我舅做點兒小買賣啥的都用得上,我現在用不着!”
“幹啥用不着,你還得唸書呢,現在念書最費錢了,別看我老太太不咋出門,可我啥都明白,想念好書就得捨得花錢!”外婆執意要把這些錢留給我上學用,這讓我又一次慚愧不已,覺得自己真是枉費了外婆這些年的苦心。
“小宇,過來拿着!”外婆不再跟我爭執,對老爸堅定的命令道。
老爸也面露難色,不知該如何是好的說:“媽,用不着吧,我又不是沒錢,不能屈着他……”
“我也不是沒錢,但一碼是一碼,這錢就是給小意念書的,就必須得給他,你是不是還嫌氣我不夠,非得逼死我這老太太才行唄?”外婆犯了拗,竟然威脅起老爸。
老爸皺着眉沉思良久,最後只能無奈的妥協,開口對我說道:“你姥給你,你就拿着吧……”
“這……”我十分不情願接受這錢,認爲它應該屬於外公外婆,他們也比我更需要這錢,花在我這種人身上完全就是浪費。
“你過來拿!”外婆忽然斬釘截鐵的對老爸說,站在門裡的老爸立馬身子顫抖了一下,有些逃避的說,“不用了吧,你給你外孫子得了,我就……”
“他是小孩兒,給你我放心,你再混也不能花自己兒子的錢吧。”外婆盯着老爸說,不肯罷休的模樣。
老爸無比尷尬的晃了下頭,鼓足了無比巨大的勇氣,才緩緩向牀邊走來,每一步都是那麼沉重如履薄冰,每接近外婆一點兒,他的愧疚也就更深。在外婆面前,老爸此時顯得極其渺小,渺小到好像都快被周圍的氣氛吞沒一般,在外婆面前他完全成爲了另外一個人,一個不爲我熟悉,但卻又那麼真實、那麼有血有肉的人。
好像時間過得十分緩慢,老爸才終於來到牀前,恭恭敬敬的彎下腰,大氣都不敢出的低下頭,等外婆把存在遞給她,然後伸出雙手好像接聖旨似的接住了存摺,捧着存摺的手也不住發抖,我甚至覺得他快要“嚇”哭了。
可就在老爸剛接過存摺還沒直起身之時,外婆突然臉色一變,揚起胳膊來,照着老爸的臉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這一下打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我錯愕的長大了嘴巴,平生第一次見到外婆動手打人,心裡也無比緊張起來,看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外婆還是恨老爸的……
但在打完老爸這一下之後,外婆卻嚎啕大哭起來,那悲慼的哭聲讓人有種撕心裂肺的感覺,站在一邊兒的外公也忍不住掏出手絹擦起眼角,也是滿臉的悲傷與痛苦。
“小宇啊,你可把我孩子給坑苦啦!”哭聲中,外婆把這麼多年心裡的委屈和怨恨都一併發泄了出來。
“媽!”老爸撲通一聲跪倒在牀前,用力的咬着牙,眼圈早就通紅了,悔恨與歉疚將他陷入了無盡的痛苦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