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太醫們以自己的小命來發誓,整個寢宮裡,沒有發現一樣有毒有害物品,但是自小在皇宮長大的太子,還是沒法打消心裡的懷疑。
只是,目前儘早讓愛妻恢復健康纔是最重要的。他暫時把疑問都壓在了心底,全心全意的壓迫太醫,小心翼翼的照顧着蘇顏。索性,蘇顏身體底子足夠好,當晚用了藥之後,便一覺到天亮,臨近天明時,熱度也退下去了。
睜着眼睛看着蘇顏後半個晚上的太子殿下,也終於放下了一直提着的心。
清晨時,下了大半個夜晚的雨終於停了,花、葉之上的水珠,在朝陽的照射下,分外晶瑩剔透。太子站在打開的窗前,深深吸了口雨後格外清新溼潤的空氣,只覺滿腔鬱氣盡散。
“殿下。”忙了半夜的陸、江兩位女官面上還有些憔悴,卻神情嚴肅的站在太子身後。
太子也沒回頭,沉聲問道:“兩位女官找孤有何事?”
陸女官道:“請殿下準臣回宮,替換田女官過來。她對於香料、花木比江女官更爲精通。”當日陸太傅送給孫女的四位女師各有所長,在她婚後都隨她入了東宮。
陸女師做了司閨,傅女師擔了司則,江、田兩人則是做了司饌。四人皆是從六品女官,協助太子妃管理東宮內務。
與精通醫藥的江女官不同,田女官對香料、花木一道,精研頗深。昨夜內殿清出的各類香料與花木,江女官也仔細檢查了一遍,卻沒有多少收穫。
她與太子所想相同,對於太子妃搬到九曲宮之後,身體和精神狀態每況愈下,已經心存疑問很久了。私下裡也跟隨行的陸、傅二人商量過,就算蘇顏沒有發病,她也打算向太子妃請示,招田女官過來。
“好。”太子一口就答應了,“孤會派侍衛護送。”九曲宮自昨夜蘇顏生病,就已經整個戒嚴,沒有太子的命令和令牌,不許隨意進出。
事不宜遲,陸女官簡單收拾了一下,就跟着太子派出的侍衛飛騎而出,一路急行,直奔東宮而去。
陸女官走了沒多久,在西山的大部分人都知道太子妃病了,爲此太子今天跟皇帝告了假,連早朝都沒上。不明真相的羣衆,難免都想歪了,能讓太子告假,太子妃肯定是病得很重。有那種對太子還不死心的家族,幸災樂禍的暗猜,太子妃是不是要不久於人世了。
陸氏接到消息,立刻就坐不住了,扯着丈夫就想往九曲宮來。蘇周誠按住妻子,“阿慧,太子封了九曲宮,不許人隨意進出。”
陸氏柳眉倒立,“我是阿姝的親孃。”
“我知道。”蘇周誠嘆了口氣,“昨兒,九曲宮鬧了半宿,你這時候過去,阿姝大約還沒醒呢。”他看了看妻子若有所思的表情,才接着道:“叫人去九曲宮送信。阿姝若是醒了,太子會派人過來接你。”
陸氏想了想,方纔點頭,“好吧。”
那邊靖國公府的老夫人王氏聽說了,也急着想去看,還特意打發人來尋陸氏,要跟她一起去東宮。
陸氏怕婆婆急出個好歹,忙換了衣服去了靖國公府,好生安慰了王氏一通。
大夫人劉氏不無擔憂的問:“太子妃怎麼突然就病了?”別是着了什麼暗算吧?
陸氏道:“肯定是那丫頭又貪涼,才鬧得病。”
“我聽阿悅說,昨日在平陽公主府,還見到太子妃了,半點病容都沒有。”劉氏一早就接到女兒的傳信,心中就不停的翻騰,總覺得蘇顏病得蹊蹺。
跟劉氏同樣想法的還有蘇容,她昨天親眼看到精神奕奕的蘇顏,纔不信她睡了一夜覺,就病得起不來牀了。有過一世經歷的她,在王府的內宅都過得心驚膽跳的,何況東宮。想必,蘇顏不小心,着了什麼道了。
無數人猜測、八卦的同時,田女官被侍衛們護送到九曲宮。宮門處下了馬之後,氣還沒喘勻,就快步直奔正殿而去。
江女官正站在殿門前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見田女官過來,急步迎上,扯了她就往偏殿走,嘴裡還道:“你可來了!殿下說,不必急着晉見,先去查驗東西。”
田女官這時纔有空問一句:“太子妃怎麼樣了?”
“早起吃了碗清粥,又用了藥,看着好些了。”
“那就好。”田女官鬆了口氣,“我這一路上心都提着。”
江女官嘆道:“我們這些在身邊伺候的,更是害怕。”
田女官問:“跟我說說,太子妃這兩天有什麼症狀。”
江女官把症狀大致說了一遍,“我之前給太子妃診過脈,並未中毒。”
田女官神情嚴肅,“我大約知道了。”她看了江女官一眼,“並不是只有□□才能讓人生病、去世。”
“怎麼,還真是有人害的?”江女官嚇了一跳,連聲音都小了許多,近似耳語。
兩人這時已進進了偏殿,田女官一眼就看到殿中間的地上,擺放的花木盆景,她露出一個果然如此表情。
江女官見了,連忙追問道:“真是這些花和盆景?”
田女官心中有了譜,神色也不似剛纔般嚴肅了,只道:“等我查完香料再說。”
“行,你慢慢看。”江女官站開了一些,讓田女官來檢查。
事關蘇顏和太子的安危,田女官檢查的格外細緻,每一樣東西至少看過三遍以上,等都驗過以後,她抹了抹頭上的汗水,“好了,咱們去回殿下吧。”
“好。”
寢宮中,之前的難受勁兒過去,蘇姑娘就在牀上躺不住了。她知道自己如今的狀態,想做別的都不會被允許,就提了個很簡單的要求,“七郎,幫我把書架第二排第三隔中的第五本書拿來好麼?”書架上的每本書,都是蘇顏親手放上去的,她能準確的知道,每本書的位置和內容。
太子覺得讓蘇顏自己看書很是勞神,有心拒絕,可是看着愛妻可憐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小模樣,十分惹人憐惜,讓人不忍拒絕。他坐在牀邊,輕撫着蘇顏的小臉,溫柔的哄道:“卿卿,你還病着,看書很勞神,不如我念給你聽?”
“好吧。”蘇顏勉強點頭。這麼躺着真的很無聊,沒有書看,有書聽也不錯。
江、田兩位女官來複命時,太子正拿着書,聲情並茂的讀着。蘇顏按照太子的要求,乖巧的閉着眼睛聽着。
金桔輕手輕腳的進了內殿,還往牀上看了看蘇顏,見她閉着眼睛,呼吸平順,似是已經睡着了,便把動作放得更輕了些。
太子自然看到了,他也沒停下,直到一篇讀完,輕拍牀上人的後背,哄道:“卿卿乖,再睡一覺。”
蘇顏本就有些迷糊了,被太子這麼一拍一鬨,沒一會兒就酣然入眠。太子又等了一會兒,見她睡得沉了,伸手將被子拉好,俯身在她額頭上落下輕吻,才起身往外走。
金桔、銀柳看太子出去了,自覺的留了下來,站到牀邊不遠處,靜靜的守着。
“殿下。”江、田兩位女官同時行禮,不自覺的降低了音量。
太子面沉似水,開口直接問:“田女官,可有發現?”
田女官早就在等待的時候組織好了語言,不急不緩的開口,“臣已驗看過香料、花木、盆景,確如太醫所言,都沒有毒。但是……”她在但是兩個字上落了重音,擡頭看了看太子。
太子挑眉,“田女官,擔說無妨。”
“花木、盆景雖然無毒,擺放的時間長了,就會對人造成一定的影響。百合花的香氣聞久,會讓人失眠;松柏類的香氣聞久了,影響食慾。時間再長,就容易讓人心煩意亂。”
“本來,殿下與娘子搬來九曲宮時間不長,還不應該出現症狀。就算有,也很輕微,會讓人覺得是天熱所至。娘子反應如此劇烈,應該是她對這些香氣格外敏|感的緣故。所以,她纔會睡眠不好,胃口不開,甚至噁心嘔吐,頭暈目眩。”田女官對花木果然精通,幾句話就說明白了,她最後加了一句:“寢宮內所用的香料,大部分都是太子妃親手所制,都沒有問題。”
太子這回真是大開眼界,沒想到花木盆景之類的,講究如此多。他還未開口,田女官便恭敬的道:“臣會列出不宜放入室內的花木,呈給殿下。”
“辛苦田女官了,下去休息吧。”太子這會態度很是溫和。
等到兩位女官退下後,他轉身進內殿,坐在牀邊,握着蘇顏溫熱的小手,陷入沉思。
在宮中長大的太子,纔不相信這些花木和盆景是被人無意中送進宮中的。而且,這些東西要對付的人,也不會是卿卿,而是自己。
太子都能想到,在這種花木盆景的氣味中,浸染時間長了的自己,很難不受影響。一個脾氣暴躁的太子,不只會給朝臣們留下壞印象,時間長了,怕是父皇都會對他失望。一個讓皇帝失望的太子,會有什麼下場,想想都知道。
其時,這些花木都不必長時間影響他,只要能影響他一段時間就好。事情發生了,印象就留下了,以後他再有一點不對,都會聯想到,然後壞的印象再接着累加,周而復始。最後的結局,必然是所有人,包括父皇都對他失望,他的太子之位也就當到頭了。
太子果然是皇帝親自教養長大的,疑心病重、腦洞開得大,都跟皇帝一模一樣。他這邊想得越多,對蘇顏的憐惜就越重,他家卿卿這都是因爲他才受得罪,甚至替他擋過一劫。
蘇顏醒來時,就看到丈夫能溺死人的深情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她半支起身,擡手撫上太子的臉,心疼的說:“我昨夜鬧得七郎都沒睡好,眼裡都有紅血絲了。”
太子俯身抱住她,俊臉深深的埋進如雲的秀髮中,聲音裡帶着濃濃的悔意:“卿卿,都是我連累的你。”
蘇顏被他這句話鬧得十分迷惑,“這話怎麼說的?”
太子本來不想告訴愛妻,可他實在委屈,就忍不住一五一十的都說了,然後他恨恨的捶着牀發誓,“等我查到是誰弄鬼,非掐死他不可。”
蘇顏秀眉輕蹙,“七郎,你也讓太醫看看。”她有些不放心。
“別擔心,我沒事,”太子信誓旦旦的跟她保證,“卿卿,你等着,我會替你報仇的。”
“七郎,花木有害,你該跟父皇說一聲。”蘇顏輕聲道,“若真如你所說,賊子如膽大害你,未必不會害父皇。”要是她,光坑了太子怎麼夠,皇帝是個子控,全大夏都知道。太子犯錯,他只有包容的,從不苛責。只有連太子帶皇帝都坑了,纔有可能讓這對父子起了間隙,然後再慢慢擴大這種裂痕,早晚有一天,他們之間會分崩離析。
太子之前還真沒想去找皇帝,在他看來,這些人敢害他,甚至已經害到了他家卿卿,他必須親手把人揪出來,給他家卿卿報仇才行。這會兒聽蘇顏的話,他才反應過來,連忙道:“等田女官把名單拿來,我就去見父皇。”
田女官速度很快,半個時辰之後,就列一個長長的單子,除了不宜放入室內的花木之外,還詳細說明有劇毒和微毒的花卉。不過,這些都是食用之後,纔會出問題。
太子看得心驚膽跳的,他家卿卿最喜歡吃各種鮮花了,可得讓人看好,別吃到有毒的。“田女官,太子妃喜食鮮花,你可得多費心。”
田女官恭敬的一禮,“這是臣分內之事。”
太子得了詳單,本該馬上去見他爹,訴苦加討東西。可是……他憐愛的摸摸愛妻的小臉,卿卿遭了這麼大的罪,臉都瘦了一圈,他怎麼能離開呢。
蘇顏催道:“七郎,還不快去見父皇。”
“父皇那裡不急,現在卿卿比較重要。”太子打定了主意,先看好自己的老婆,然後再去見他爹。
“不行。”蘇顏正色道:“事關父皇龍體,怎能拖延。”自成親以來,蘇顏還是頭一次對太子急言厲色。她本以爲太子會有些不高興,沒想到太子直接把她抱了個滿懷,“卿卿生氣也好漂亮。”
蘇顏:……話題是怎麼拐到這來的?她要想想。
太子被蘇顏硬趕着,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九曲宮。爲了節省時間,他也沒坐車,直接帶着侍衛飛馬而行。昨夜剛剛下過雨,山間的道路十分泥濘,侍衛們跟在太子身邊,個個都提心吊膽的,生怕馬被滑倒,讓太子受傷。
總算一路平平安安的到了長樂宮,隨行侍衛鬆了口氣之餘,皆感覺自己長了好幾根白頭髮。
長樂宮內,皇帝正在批閱奏摺,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太子,還驚訝的問:“混小子,你捨得離開你媳婦了?”
太子站在皇帝案前,鄭重道:“請父皇屏退左右,兒臣有話要回。”
太子難得如此正式,弄得皇帝也跟着緊張起來。他第一時間就想到生病的太子妃,心裡嘀咕:難不成,真是被人暗算了?不能啊,那丫頭精明得很,東宮在最近可是處理掉了一批有問題的宮人。
皇帝瞅了賈喜一眼,賈喜對着站在殿中各處的太監、宮女招了招手。宮人們,無聲而有序的退出室內,賈喜親自守門。
“好了,現在可以說了吧。”皇帝開口道。
太子也不多說,從袖子裡把田女官所寫的詳單往皇帝手裡一拍,“阿爹看了這個就都知道了。”
皇帝垂眸一瞅,足有十七八頁,寫得滿滿的。“你先說說,七娘的病如何了。”
提到這個太子就生氣,咬牙切齒的道:“顏顏都是被人害的,纔會病得這麼重。”
皇帝一驚,“真是受了人的暗算?”
太子耷拉着腦袋,“顏顏都是受了兒臣的連累。”
皇帝這會已經不是震驚,而是暴怒了。皇權和太子是他的禁忌,任何人都不能碰觸。聽到太子說,蘇顏是替兒子受過,馬上就想到,這是有人對太子下手,簡直反了天了。
“怎麼回事!”皇帝沉聲問道。
太子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兒臣才知道,平日常見的花木,居然有如此多的講究。一個不注意,就能害人。我只要想到宮中藏着這樣一個‘能人’,就替阿爹擔心。”
皇帝面沉似水,他跟太子一樣,根本就不相信,那幾盆花木盆景是隨意放進去的。做爲一個當了n年的皇帝,他想得只會比兒子更多。特別是幾個兒子都已成年,並且都入了朝堂,他們是不是對太子之位起了什麼不該有的心思?
兄弟相殘,皇帝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這點。他也不想相信,這是他其餘的兒子,爲了爭太子位,估計害太子。他只是在聽到事情之後,第一時間想到這點,卻又本能的否決了。這種猜測,被他深深的壓進了心底,甚至不打算跟太子吐露一絲一毫。
皇帝是不相信自己的兒子會互殘,卻也下意識的決定,暫緩給幾個成年皇子分派政務,還是讓他們再學習一段時間吧。
“阿爹,這件事兒臣要親自去查。”皇帝能第一時間就去懷疑共餘幾位皇子,太子更是,他幾乎認定了,這件事必定是他的某一個皇兄做的。
不似太子,皇帝的目標的着重放在了後宮嬪妃身上,特別是位置最後並且育有成年皇子的淑妃、德妃、賢妃身上。當然,其餘有皇子的宮妃,也不能排除嫌疑。甚至,皇帝還在重點懷疑一個人,那就是重病在牀的魏太妃。他可是記得,魏太妃喜好養植花木。
“朕來查。”皇帝一口回絕了太子,他看太子立起眼睛要辯駁,老神在在的開口道:“七娘替你擋了一劫,你不好好照顧她,跑去查什麼案。”說到這個,皇帝捻着鬍子自得,他真是慧眼如炬,給兒子娶了個這麼好的兒媳婦。明天看到師弟,得好好感謝他。
太子想起自己來找皇帝的另一件事情,“阿爹,顏顏受了這麼大的罪,又等於替父皇和兒臣解了危難,您是不是該有所表示啊?”他必須要替愛妻拿到今年所有的繚綾,那怕卿卿用不了,寧肯放在庫房壓箱底,也不許有人跟卿卿用一樣的衣料。
皇帝很大方,“你說吧,想要什麼。”
“宮中和今年所有進上的繚綾。”太子也不客氣。
皇帝:“……你到會要。”身爲人父,他特別清楚兒子的小心眼兒。
“阿爹給不給?”
“行了,準你了。”皇帝對太子向來慷慨,根本沒多糾結,直接就同意了。
太子此行目的達成一樣,不是很滿意的告辭,“阿爹忙着,兒先告退。”
“行了,在七娘未康復前,朕準你的假了。”皇帝爲了怕兒子搗亂,直接把他栓在蘇顏身邊。他十分確定,在兒媳婦病好之前,他這個兒子哪裡都不會去,也沒什麼心思查事。
太子也沒什麼異議,反正他早就打算好了,在沒養好卿卿身體之前,都不上班。“阿爹,事情有了眉目,差人告訴兒一聲。”太子很光棍的把事情扔給了皇帝,就轉身離去。
對於兒子這麼信任自己,老皇帝很是欣慰,隨之而來的,就是對傷害兒子的人的憤恨。他下了重令,務必要查的水落石出。到時,朕要滅他九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