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泉宮飛霜殿內,杜貴妃才泡過湯浴,玉顏緋紅,嬌軟無力的由宮女扶進內室,靠坐在軟榻上,微微眯起眼睛,由着宮女輕柔的擦拭着秀髮。
貼身宮女俯下身,在杜貴妃耳邊小聲的道:“娘娘,黃總管求見。”
杜貴妃眼也沒睜,只是微微揮了揮手,懶懶的道:“讓他進來。”
說是進來,黃總管也只是在屏風後跪下,聲音不高也不低,帶着幾分說不出的柔和勁兒:“娘娘,東宮的杜孺人被太子妃罰了。”
杜貴妃猛得睜開眼睛,看向屏風外的黃總管,沉聲追問道:“爲什麼罰她,怎麼罰的?”
“回娘娘的話,說是杜孺人衝撞了太子,被太子妃罰了二十下手板。”黃總管依然不急不徐的說。
杜貴妃微微冷笑,什麼衝撞了太子,怕是太子看上杜孺人,太子妃心中不滿,借題發揮吧,“太子呢?他說了什麼?”
“殿下沒說什麼。”黃總管道。
“本宮知道了,你下去吧。”杜貴妃抑制住自己的脾氣,淡淡的說。待到黃總管退下後,她再也坐不住,起身在殿中踱步,“阿玲,你取些傷藥和補藥到玉泉宮,交給太子妃,就說是本宮賞給杜孺人的。”
青色宮裝的阿玲連忙屈膝應道:“是。”便往外走,人還未走出內室的門,杜貴妃改了主意,出聲喚住了她,“等等,你先別去了。”能在後宮穩居四妃之首,杜貴妃自有她的聰明和謹慎之處。她剛剛是被心中的奢望迷住了眼,一時沒有聽出黃總管的弦外之音。他既然說太子沒說什麼,這就是最好的答案了。以她對太子的瞭解,若他真的看中了五娘,決不會任太子妃動她一根手指頭。而且,以太子之尊,招個孺人伺候太過正常,即便是太子妃也無阻攔的理由。現在想想,怕是五娘心急,不但惹了太子妃,還惹到了太子。
杜貴妃這會不禁暗自埋怨侄女,“庶出的就是眼皮子淺,都來到湯泉宮,又跟太子和太子妃在同一個宮裡住着,這麼兩天都忍不了。”
“娘娘,這也怪不得五娘子。”杜貴妃的貼身宮女輕輕替她揉着肩膀,輕聲勸道:“五娘子都入東宮一個月了,別說殿下,連太子妃都沒見過。聽說,平日連掖庭宮的大門都不叫出,也難怪五娘子着急。”
“着急?這是着急的事兒麼?”杜貴妃柳眉倒豎,恨鐵不成鋼的怨道:“太子越是冷落她們,就越要沉得住氣。在家怎麼教她來着,有事不要自己上,先讓旁人探探路再說。她到好,放着身邊的良家子不用,另外兩個孺人不提,自己衝上去了,活該受罰。”
“婢子擔心五娘子受罰事小,太子若是爲這事牽怒於娘娘,可就得不償失了。”宮女不無擔心的說。
杜貴妃也發愁,本來她跟太子的關係就不算好,還總有人在他們之間搞破壞。
杜孺人被太子妃罰了一事,不只杜貴妃知道了,湯泉宮中的大部分人都知道了。與杜貴妃住得不遠的淑妃也才聽過八卦,她淺淺一笑,“也不知這位杜孺人犯了什麼錯,讓太子妃都動了板子,杜姐姐這會兒,怕是心疼死了。”
“娘娘,要不要奴去飛霜殿打聽一下?貴妃娘娘肯定知道的很清楚。”淑妃的宮女見主子心情好,也跟着湊趣。
淑妃撇了撇嘴,“杜姐姐謹慎得很,她那總管說的消息,跟咱們知道的一般無二。”到底不是太子的親孃,也跟她們一般,都被聖人防範着。
“只可憐了杜孺人,纔來到湯泉宮頭一日,就被太子妃給罰了,以後可有什麼臉再住下去呢。”宮女的語氣裡滿滿的都是譏諷之意。
淑妃杏眼含笑,輕斥一聲:“多嘴,東宮之事也是你能議論的。”
“是,奴錯了。”宮女笑着認錯。
被衆人議論的杜孺人,眼中含淚,粉頰蒼白的看着自己被醫女包好的腫脹雙手,整個人頹廢而無力的倚在軟榻上,陷入深深的絕望中。如今自己不禁是整個東宮的笑柄,怕是也淪爲了整個上都城的笑柄,她還有什麼臉面活着。可是死,她又不敢。幾番矛盾之下,她不敢恨太子,甚至也不敢恨蘇顏,到是把另外兩個孺人給恨上了。若不是她們的慫恿,她今天也不敢去鴛鴦湯那裡勾引太子,也不會落得如今的下場。
入宮之前,被家人灌輸的那些關於宮斗的詳情,這會都成了她多疑的憑證。甚至她還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太子妃或兩個孺人給下了什麼藥,要不今天怎麼會做出這麼衝動的事兒,跟她平常完全不像。有心叫宮人們進來,把自己的私人物品都查一查,又想到這些宮女都是入宮後分配給她的,身份來歷全不知曉,說不定就是誰特意安排在她身邊的。
杜孺人越想越怕,越怕越慌,她無意識的啃着自己的指甲,仔細回想自己進入東宮這一個多月以來所說的話,所做的事,生怕那句話不對,讓人拿住把柄,以後好來陷害她。
杜孺人身邊的宮女,也都人人自危。她們都是被皇帝選出來的良家子,用來充實太子的後宮。可以說,她們人人都是抱着受寵生子的信心來的。之前被困在掖庭宮沒有磨滅她們的信心,今天杜孺人險些送命,卻給她們敲響了警鐘。
趁着杜孺人失魂落魄的坐在屋裡,不用她們伺候,幾個宮女聚在一起,人人眼中都是驚魂未定。正好,米孺人身邊的宮女可兒過來閒聊,順便問起今天的事兒,有人拍着胸口,壓低聲音道:“你們都沒看到,太子盯着我們孺人的目光都帶着煞氣,若不是太子妃開口,我們孺人就死定了。”
“太子妃?她會這麼好心?”這幾個良家子都對蘇顏怨念深深,只當是因爲她不讓,太子纔沒寵幸她們。
“嗯。”先開口的那個重重的點頭,“太子妃人真好,咱們之前不該怨她的。”
可兒回去把話學給米孺人聽,她微微一笑,“不過是些施恩的手段而已,世家出來的貴女,這些玩得最熟,卻算不得高明。”
可兒不無擔心的問:“孺人,有了杜孺人的事兒,怕是殿下更厭煩咱們了。”
米孺人淡淡的道:“這樣正好,我也不求太子的恩寵,只想有個地方安靜的生活,能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就好。”
可兒眼中閃過堅定:孺人這麼好,怎麼能讓她這就樣在東宮寂寞的過一輩子,她比太子妃更值得太子殿下的寵愛。她一定會想辦法,讓太子殿下見識到孺人的美好。之前在東宮,她們不能出掖庭的大門,這回在玉泉宮,她們跟太子住在一個宮中,總會有機會的。只要太子殿下了解孺人,就一定會喜歡上她的。宮女可兒還沒有想出法子,就接到通知,她們要隨着太子和太子妃迴轉東宮。
朝中事務積壓太多,中書令沈從之終於忍無可忍的衝到南山行宮來見皇帝,態度異常堅決,要不您御駕迴轉上都,要不讓太子歸朝。
老皇帝試圖再掙扎一下,“宮中二郎和三郎都在,有些小事可以請他們決斷麼。”
從來都是儒雅溫和的沈從之沒忍住的呵呵了皇帝一臉,“安王殿下與周王殿下所思所想還是太過簡單,聖人再教導二三年,或許可以勝任一二。”說完,還怕皇帝不信,笑着取出證據。安王與周王,就同一件事下達的兩種完全不同的命令,甚至爲此爭執不下,還是他派人調節的。他就差沒明着告訴老皇帝,你那兩個兒子光添亂,半點作用都沒有。
皇帝略尷尬,不得不同意讓太子明日隨沈從之歸京。沈相滿意的拱手告退,留下老皇帝一個人抓着頭髮苦腦。他才惹完他兒子,明天還要令他回京幹活,七郎不會氣得一年不理他吧?
皇帝硬着頭皮令人去招來太子,期期艾艾的跟兒子說明了事情經過,“七郎啊,明日你就先隨沈相歸京吧。”
出乎皇帝意料,太子居然很是平靜的接受了這件事,只扔下一句,“兒臣領旨。”就有禮的告退了。
皇帝老臉垮了下來,完了完了,七郎果然生氣了。
賈喜看皇帝愁得差點揪光自己的頭髮,小心的獻策,“聖人,要不要老奴尋太子妃說說。”現在能安撫住太子的唯有太子妃了。
老皇帝纔要說好,猛然間想起,他剛剛接了太子的三個小老婆給他們夫妻送去。任老皇帝臉皮再厚,也知道這事做得不地道,他那有臉讓兒媳婦來調節父子兩個的關係。“不,不用了。”皇帝十分氣短的說道。
不過賈喜剛剛的話到是提醒了皇帝,他雖然不好意思找七娘,卻可是示一下好麼。沒準他送出的東西讓七娘高興,兒子就原諒他了。皇帝這會兒略心酸,爹當到他這個程度的,真是聽者傷心,聞着落淚。
蘇顏莫明其妙的收到來自於皇帝的各種賞賜,讓已經打包好東西的她十分苦惱,“明日要帶回去的東西都收拾好了,父皇又賞下這麼多,又得重新收拾。”
太子十分淡定的說:“父皇賞下的都留下,讓他們慢慢運回去。反正都是些沒什麼用的,不着急帶回去。”
送了無用東西,做了無用功的皇帝,再次心塞塞的喝了一罈老酒,醉眼迷濛中,還嘟囔:“混小子……嗝……不孝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