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這裡審完了,便將四人都扔去撒掃處,同時心裡暗暗的給杜家記了一筆。
說實話,能在後宮做到貴妃一位的女子,就沒有一個簡單的。杜貴妃雖然有給四個女官授意,卻也只是讓她們灌輸蘇顏以夫爲天、賢良淑德、不爭不搶、善代妾妃的大婦風範,至於嚴格教導她各種宮規宮儀,失去個人特色,變成個花瓶似的樣板型太子妃,也不能說她錯了,只能說她爲了太子着想,要求過於苛刻了而已。
至於這樣教導出來的太子妃,得不得太子喜歡,會不會被側室奪走寵愛,完全不重要好麼。娶妻娶德,納妾納色,正妻是用來尊敬的,妾纔是用來寵愛的。
從這方面來講,杜貴妃一點錯也沒有了。即便是告到皇帝面前,他爹也不會說貴妃有錯。不過,別人說對說錯的跟他有關係麼?他知道誰對誰錯就行了,姨母和外祖家不是想讓杜家女入東宮麼,只要阿爹賜了他就接着,只是人進了東宮,要過什麼樣的日子,就是他說了算了。
太子這裡打定了主意,杜貴妃那邊也知道了四個女官的去向。她到底是有些心虛,沒敢當時就找人過來詢問,而是等了兩天之後,纔派了心腹宮女過去。李繪、木清幾人幾天來被折磨壞了,又知道自己不可能從這裡出去,給杜貴妃的回話也就半真半假起來。
杜貴妃得知是太子親自去靖國公府換的人,就十分的不安,生怕她的某些打算被太子知道,只能急急的招來杜老夫人。
“阿孃,您說,太子會不會知道了?”杜貴妃面有急色的問。太子可是她以後生活的倚靠,要是真把太子得罪了,有她倒黴吃苦的時候。
杜老夫人也拿不準,實在是太子跟杜家的關係並不親近,看看太子從小到大的伴讀就知道了,杜家的男子就沒有選進東宮的。老太太比杜貴妃想得更多,看太子愛重蘇十孃的樣子,會不會因爲這個對杜家起了間隙,他們送個女兒進東宮,是爲了得寵生下兒子的,可不是送進宮裡讓太子來冷待的。若是這樣,還不如選個門當戶的人家嫁了,也能給家裡多結門姻親。
“再看看,不行就換個六娘、八娘入宮也行。”杜老夫人思前想後了好久,還是不能放棄送女放宮的想法。不過人選可以換一個,嫡女用來聯姻,選個庶女入宮也不錯,到時候這個棋子廢就廢了,也不影響大局。若是意外受寵,她怎麼說也是杜家人,知道在宮中生存,就離不開家族的支持。
杜貴妃略有不甘,太子妃沒爭上就算了,連良娣、良媛都爭不到手,這面子上如何下得來。“阿孃,反正離太子成親也得有小兩年的功夫,若是聖人賜人進東宮,很可能會是在太子妃入宮之前。這麼看,七娘還是有勝算的。”先入宮就等於先有了近身的機會,宮中可不比各世家,嫡妻未生子之前,不許妾室生子。在皇家,拼的就是誰的肚皮更爭氣,誰的運氣更好,先生下兒子。
杜老夫人向來執重,也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只是含糊道:“娘娘不必着急,容我再看看。”
“阿孃,我見十孃的次數太少,摸不太清她的品格,不如阿孃讓四娘下貼子,好好看看她。”杜貴妃在宮中生活的久了,各種喜歡玩心機、耍心眼兒的小姑娘看得多了,還真是頭一次遇到蘇顏這種女孩子。
杜老夫人想了想,便點頭應下了。她笑道:“也不必咱們家下貼子,過幾日魏家就有賞花宴,咱們家也接了貼子,我過去看看就是了。”
蘇顏這邊換了新的女官,新來的四位女官顯然受了前任的教訓,說話行事和若春風,把姿態放得極低,甚至在對着青雲、綠雪等貼身丫鬟時,也是笑臉相迎,與前四位相比簡直就是兩個極端。
午睡將醒,正是一日中太陽火力最足的時候,今日來授課的兩位女官,早早的侯在蘇顏的書房門口,面上帶着得體的笑,身姿筆挺,看起來格外顯眼。
她們沒等多久,正房的竹簾被挑開,一身清爽的淺藍色儒裙的少女輕移蓮步,走了出來。
“讓兩位女官久等了。”蘇顏略欠了欠身。
張、王兩位連忙屈膝行禮,等蘇顏一行人進了書房,兩人才隨後而入。
蘇顏進書房,依然端坐於書案之後,面前放着裁好的紙張、磨好的墨汁。
“張女官、王女官請坐,青雲上茶。”蘇顏道。
張、王兩位女官同時欠了欠,在書案前落坐。今日張女官主講,她笑容親切,語調和緩,聲音不高不低,吐字清楚,緩緩送入你的耳中,讓你聽來十分舒服。
“十娘,咱們先來熟悉一下,昨日的內容。”未講新課之前,先複習昨日所學。這是幾日來,她們之間慣常的模式。
蘇顏不加思索,張口就說,把王女官昨天說的,一字不錯的複述了一遍,待都說完,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完全沒問自己說的是對還是錯。身爲一個學神,就是這麼自信。
張、王兩位女官儘管已經見識了好幾天,但是每每還是會被蘇顏驚到。要知道,她們每日的授課時間,只管說話說好,甚至不需要重複二遍,然後這位蘇家十娘子,就能一字不落的全都背下來,這份能耐,真是無人能比。
張女官的嘴角上揚的弧度又加大了幾分,“十娘記得一點都不錯,咱們今天接着說宴儀、服色。”照這個速度下去,再有十天,她就沒什麼好教的了。張女官不經意間扭頭看了王女官一眼,發現這位同事也不比自己好到哪裡去。
王女官主教宮儀,行走、坐臥、說話等等,一切與動作有關,都是由她來教。不過,蘇顏本身就是名門世家的貴妃,本身的禮儀足夠好,根本不需她們來特別教導,只要說一些需要關注的地方就好。是以,王女官大約會比張女官還早下課。
“身爲太子妃,妝容要端莊,切不可輕浮麗色。”張女官在講到服色時,特別強調了這一點,“當然,私下裡自然隨您的喜好。”張女官想了想,又加上了最後一句。
有前任折戟沉沙在前,又有太子危脅恐嚇在後,新任的女官完全沒拿那些賢良淑德、不爭不妒的大道理來說話,只撿有用的說。順便還服務周全的把蘇顏身邊的丫鬟都培訓了一遍。
一個時辰後,說得口乾舌燥的張、王兩位女官起身告退,青雲和綠雪送兩人出門,蘇顏提筆把今天的內容全部記錄下來,以便身邊的人翻閱。
等做好這一切,也到了晚飯時間,她回房換了衣服,帶了人往青園行去。之前吧,那幾位女官也曾轉着彎子跟她提議,希望她以後的飲食都交由她們來控制。
主管養身美容的那位吳女官還語重心長的勸她:“後宮之中,不只容色重要,身體髮膚無一不要精益求精。”
蘇顏抿了抿脣,微擡下頜示意青雲解開她的髮髻,待發髻散開,秀髮低垂,青雲隨意自妝臺上拿了一把梳子,插入發間,然後鬆開手,梳子自上而下,幾乎連停留都沒有,直接落在了地上。
吳女官啞了嗓,更讓她傻眼的是,面前清麗絕俗的少女,挽起衣袖,隨意拿起留有墨汁的硯臺,將餘下的墨汁都倒在自己的胳膊上,濃稠的墨汁自肌膚劃過,落於於水洗中,卻沒有在雪白的肌膚上留下一點痕跡,彷彿剛剛那一幕只是幾人的幻覺。
蘇顏淺淺一笑,“吳女官,我還需要在哪方面精益求精?”
吳女官尷尬的笑了笑,“不,不用了。”
自那以後,關於飲食、美容之類的話題,再沒人提起過。因爲幾位女官發現,蘇姑娘在這些方面,比她們精緻講究多了,她們會的那些,都不好意思在人家面前提。
“阿孃。”蘇顏一進踏入青園,就像只歡快的小鳥般,飛進陸氏的正房,撲倒母親身邊。
陸氏捏捏女兒的小臉,“今天怎麼這樣早?”平日裡女兒過來時,蘇家父子都回來。
蘇顏從綠雪手中接過一個香盒,送到陸氏手中,得意的顯擺道:“阿孃,這是我新合的四絕香,您賞蘭時點它最好了。”
陸氏打開香盒聞了一聞,笑着蓋上盒子,誇道:“比上次更好了些。”
蘇顏點了點頭,“嗯,我換了種香料。”偎在母親身邊,“阿孃用過之後,要告訴我,您最喜歡哪一種。我把方子都記了下來,一會兒給您送來。”
陸氏好香,蘇顏自會學合香起,父母日常所用的,都是她親手做出來的,陸氏和蘇周誠都習慣了女兒所制的合香。這幾年,她不知修改了多少方子,除了她再沒人清楚。等到她出嫁了,想必也不能再親手製香以奉父母。蘇顏向來都習慣把事情做在前面,她把自己這些所制的香,都一一記錄在冊,到時候都交給母親。這樣,就算她嫁了人,也不會讓父母無香可用。或許,母親會把香譜交給嫂子和侄女,以後也可以是家傳之物了。
她悄悄的甩甩頭,把突然而起的傷感丟掉,再度揚起明媚的笑:“阿孃,過幾日大哥就要下場了,我可不可以去考場外等他。”
陸氏摸摸女兒的秀髮,“你喜歡去就去唄,不過,幾位女官怎麼辦?”
“再有兩天我就都學完了。”蘇顏特別自信的說,“至於青雲她們,反正一時半刻的,那幾位女官也不會走,不用着急。不過……”蘇顏看了看陸氏,欲言又止。
陸氏問:“阿姝,你跟我說什麼?”
蘇顏有些爲難的說:“阿孃,青雲、綠雪她們已到婚嫁之前,我不想耽誤她們。”
“你不想帶青雲、綠雪幾人入宮?”陸氏之前也在考慮這件事,青雲、綠雪比蘇顏大了四、五歲,如今也都是十八、九歲的大姑娘了,按理是該婚配了。蘇顏要成婚最少要在十五及笄之後,太子大婚之禮,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準備完的。等到蘇顏成婚,青雲幾人普通都要二十出頭了,初入東宮,蘇顏根本不可能考慮身邊丫鬟的婚嫁問題,再者入宮容易、出宮難,一個弄不好,真要耽擱了幾人的婚事。
陸氏沉吟片刻:“你問過她們的意思了麼?”
“青雲、綠雪兩人家中都給定了親,梅英和含芳麼,聽說也都有看好的人了。”蘇顏早就瞭解過,所以纔會想把身邊的丫鬟都放出去。“還有苑娘……”她抿了抿脣,“苑娘年紀大了,她伺候了我一場,實在不想讓她隨我入宮,斷了夫妻母子的情份。”蘇顏說得很委婉,她相信母親會明白自己的意思。
陸氏有些欣慰的看着女兒,她嬌養的小姑娘長大了。“苑娘自小就照顧你,勞苦功高,你要好生相勸,多賞些東西。”
蘇顏點了點頭,“我知道。阿孃……”她擡頭看了看陸氏,“若是可以,勞您和阿爹,多照看一下苑孃家中,保她們一家衣食無優即可。”
“好。”陸氏點頭應允。
苑娘在蘇顏單獨留下她談話時,就有了一種預感,她淚盈雙目,跪倒在地:“十娘,奴還不老,還能再伺候您幾年呢。”
蘇顏含淚扶起她,“苑娘,宮中多險惡,你有夫又子,又有孫兒,安享天倫之樂不好麼?何苦與我入宮擔驚受怕。我會讓人消了你們夫妻的奴籍,再增你四箱書,好好培養孫輩,等他們長大了,也去求個功名。你放心,我求了阿爹、阿孃,讓他們照應你們一家,不必擔心被人欺辱。”
蘇顏真是該考慮的都考慮到了,特別是她允諾的四箱書,是多少貧寒之家想都不能想的。苑娘知道蘇顏主意已定,她再也呆不下去了,只能哭着跪下磕了三個頭,“以後我不在,十娘要多保重。”說完,捂臉出去了。
苑娘到底在蘇顏身邊多年,她雖然下了決定,心中到底還是不捨,又留了苑娘幾日,才增書賜金,送她歸家。
解決了苑孃的問題,便是青雲等四個丫鬟了,不過她們幾個不急,慢慢來就好。蘇顏跟她們幾人一一談過,四人想過幾日之後,也都打算不隨蘇顏入宮,但是她們到底是蘇顏身邊出去的,以後也會直接打理她的嫁妝,也還算是她的下僕,以後也有見面的機會,到也不算傷感。
青雲四人是貼身的大丫鬟,不可能一下都撤換掉,她們還要培養接手的人。照陸氏的想法,既然都要提新人,乾脆直接把一等丫鬟定成八人,二等的十六個,三等的三十二個,一起培訓,這些人以後必定是要隨蘇顏入宮的了。
按陸氏的說話,這些人都算簡陋,也不可是勉強一用罷了。不過,反正女兒嫁入東宮之後,內侍省肯定要配宮女,不愁排場不夠。
蘇顏房中原有二等丫鬟四人白蘇、花容、半夏、木藍,她們原就是青雲幾人特意培養的接班人,故爾熟悉的也快,到是後選過來的四人,還青澀些,需要再調|教。
之前蘇顏救下的少女倩娘,因爲一手極好的種花技術,也被陸氏放到蘇顏的院子裡,做了一名二等丫鬟,專職伺候花草,與她一起的還有一個紫蘇。
蘇容偶爾到蘇顏院子裡閒坐,看到在院中修理花草的倩娘,猛的瞪大了眼睛,“十妹,這個丫頭,是不是你救下的那個?”
蘇顏點了點頭,“不錯。阿孃見她生得不俗,調理花草的手藝又好,就撥到我院裡了。”
蘇容有些憂心,“她也不是咱們府中的世僕,放在身邊,是不是有些不妥?”
蘇顏與蘇容相處的時間長了,也習慣她這種愛操心的性子,也不多解釋,只說:“阿孃已經都查過了,她兄長如今投到了咱們家。”
蘇容提示一句,算是盡到了心,蘇顏聽不聽是她的事。她也不在這上面多做文章,隨意聊了幾句就過去了。“明天要去魏家,十妹要穿什麼去?”
蘇顏還真沒考慮這個問題,她擡頭看看天上的熱力十足的太陽,“清爽些吧,天怪熱的。”
蘇容奇道:“不穿紅了?”蘇顏出門,身來着紅裳的時候比較多,襯着她絕世的容顏,當真是壓倒羣芳。
“最近喜歡清淺的顏色。”蘇顏搖着了團扇,慵懶的道。
“對了,再有五日恩科就開了,大哥和四哥都要下場,十妹要去送送麼?”蘇容記得這次恩科的題目,早就給自己哥哥提前做了預測,相信她大哥再不會像前世那樣,被四哥比到塵埃裡。
“肯定要去啊,我都跟阿孃說好了,不只去送,還要在場外等着,接哥哥回來。”蘇顏理所當然的說。
蘇容笑着伸手,“那咱們說好,一起去。”
蘇顏以手相擊,揚眉道:“說好了。”
蘇容宮規的學習,剛剛告一段落,緊張了許多日子,好容易得以放鬆一日,便在蘇顏這裡坐得時間久了些。快到午飯時,蘇顏出言相邀,“七姐留下一起用飯吧。”
蘇容欣然點頭,“好。”她最近被管得很嚴,有很多忌口的東西全不讓吃,甚至連顏色重一些的也不讓她吃,說是食多了肌膚會變黑。蘇容真是被折磨壞了,再者,她想看看,同樣被宮中女官教導過的蘇顏,與她有何不同,正好暗中學習一下。
蘇顏要留蘇容一起吃午飯,菜色上自然不好太簡單,她便讓人去大廚房取些食材回來。
兩姐妹樹下閒聊時,小巧玲瓏、笑容甜美的半夏用一隻剔紅的長方型托盤端上來兩盞茶,俏皮的道:“七娘,嚐嚐咱們的暗香湯。”
“暗香湯?”蘇容好奇的揭開碗蓋,便見泛着淺淺蜜色的茶湯中,盛開着幾朵鮮研的梅花,鼻端滿是屬於梅花特有的冷香之氣。“暗香浮動月黃昏。”她喃喃自語,“果然該叫暗香湯。十妹,你這丫鬟好巧的心思。”
半夏俏顏一紅,“這哪是咱們能想的出來的,原是十娘所教。”
蘇容揚起笑容,纔想誇讚蘇顏幾句,冷不防聽到一聲低沉的吼叫,接着就見乖乖矯健的身影直接撲倒了一個僕婦。那婦人驚叫了一聲,就暈了過去。
蘇容驚得猛得站起,“這是怎麼回事?”她不安的看着花豹乖乖,眼底藏着深深的恐懼。
乖乖突然發難,把玉堂院中的人都嚇住了,呆呆的看着被它壓在身下的僕婦。
蘇顏端着茶碗慢慢啜了一口,滿足的眯了眯眼,纔有空對着乖乖招手,“乖乖,過來。”
乖乖把人撲到之後,並沒有直接下口咬,反而一直在用爪子巴拉那僕婦的前襟。聽見蘇顏喚它,它扭頭看看蘇顏,又低頭看看爪子下的人,衝着蘇顏低低叫了一聲。
蘇顏笑道:“我知道,我會派人搜她的身。”
乖乖好似聽懂了,這才放開爪下人,轉身跑到蘇顏身邊,用圓圓的腦袋蹭了蹭她,乖巧的在她腿邊趴了下來。
“青雲,去搜一下她的身。”蘇顏淡定的吩咐。乖乖纔不會無緣無故的襲擊人,肯定是這女人身上藏了她的什麼東西。
青雲領命,帶了人仔仔細細的搜了一遍,自那僕婦的懷裡搜出一張蘇顏扔掉的扇面。其時整個扇面她已經畫完,甚至連詩都一併提好了,卻被她家五哥看到,伸手去拿,結果一不小心,撕壞了扇面一角,被蘇顏直接就給扔了。
若是她沒記錯的話,這扇面是她四天前畫的,應該被燒了纔是,怎麼會在這僕婦身上?
都不用蘇顏多說,青雲帶人把那婦人綁了個結實,直接壓到柴房裡去了,等午飯過後,蘇容走了再審。
蘇顏院裡出了這種事,蘇容如何坐得住,連忙起身告辭。蘇顏也不多留,只說:“今日掃了幸,後日再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