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對於原本自由自在,生活在美麗富饒的黑龍江流域這塊兒沃土上的人民來講,應該是個收穫的季節。不過,這個一八五四年的秋天,卻是一個叫他們傷心的刻骨銘心的秋天。
一八五四年的一月,俄國沙皇尼古拉一世批准了其東西伯利亞總督穆拉維約夫提出的“武裝航行黑龍江”計劃。五月開始,穆拉維約夫率領艦船七十餘艘,運載俄兵近千人,不顧清政府地方官員的抗議,強行越過石勒喀河中俄邊界,闖過雅克薩、璦琿等地,橫穿中國領土兩千多公里,並在在璦琿城對岸屯兵築壘。而早在幾年之前,出海口附近的廟街,就已經被他們宣佈,用沙皇的名字把廟街重新命名爲尼古拉耶夫斯克,他們在這裡建立哨所,升起了俄國國旗,實行軍事佔領。當然,還有庫葉島,還有……
更多的沙俄經過的村鎮,都被掛上了“……斯克”。
沙俄,這頭貪婪、兇惡的北極熊,在勾畫着要把吉林三姓(今黑龍江依蘭縣)副都統所轄的黑龍江下游地區和庫頁島劃爲它的“濱海省”,而首府就設於廟街,他們的尼古拉耶夫斯克的藍圖。因爲,他們尊敬的尼古拉一世陛下,曾指着黑龍江下游的地圖,說過這樣的話,“俄國國旗不論在哪裡升起,就不應當再降下來。”
不過,至少在這個時候,無論是穆拉維約夫總督閣下,還是沙皇陛下派出的特使普提雅廷,還都只能感覺自己只是在做着一個美麗的夢。要想真正地實現這個夢,那還有一段漫長而曲折的路要走。
普提雅廷在準備動身去天津了。
“親愛的普提雅廷,您到中國去打算怎麼辦?”穆拉維約夫問望着在準備動身去天津的普提雅廷,問到。
“自然是要趁着他們內亂不休,向他們提出我們認定的兩國分界線,讓他們簽字承認。”普提雅廷比劃了簽字的動作,很瀟灑。
穆拉維約夫哈哈地狂笑起來,“如果他們不承認,我就會用武力解決!英法能用武力逼迫中國接受他們的條件,我們俄國爲什麼不能?”
穆拉維約夫和普提雅廷萬萬都沒有想到的是,就在他們爲着那個美麗的夢要繼續奮鬥的時候,北京,紫禁城裡的咸豐皇帝,竟給他們派來了一個圓夢的人。
“總督閣下,清朝新任黑龍江將軍奕山請求和您會面。”
奕山?曾經作爲間諜在中國東跑西忙了數年的普提雅廷,對這個名字可是不陌生。這不就是那個在廣州敗的一塌糊塗,最後自願退出廣州,把城讓給英軍,並賠償了英國政府六百萬兩白銀的那個靖逆將軍嗎。呵呵,這個將軍可是有點邪的,居然還聽信手下,搞出過什麼“以邪制邪”的把戲,他命令地方保甲遍搜民間馬桶,載於木筏之上,以“克邪”制勝英軍的槍炮。結果是鬧出了一幕“糞桶尚言施妙計,穢聲傳遍粵城中”的笑話。這麼個糊塗蛋又被派到了璦琿,不會是偶然的吧?
普提雅廷還真猜對了。奕山此次是有備而來,不過,不是準備的開戰,而是要謀求和沙俄的某種默契。
恭親王奕忻接受了皇上的重任,想要和列強搭掛。以前是怕洋人,洋人偏偏能找上門來,如今想洋人了,卻又一時摸不到洋人的蹤影兒了。當然,上海有洋人,離的還近,不過,那裡已經是太平天國的地盤兒,斷然是去不得的。於是,他只好派出信使順海上繞道去廣州,長江被封鎖了,你就是急的火上了房頂,也只能這麼辦了。
可是這麼幹等下去總不是個道理,奕忻思前想後,覺得還是要另闢新路。他叫自己的福晉進了紫禁城,不是去做別的,而是專門晉見了那位懿嬪妃,當然,名義上是去探視,因爲,懿嬪妃有喜了。對於自己那個至今還沒有子嗣的皇帝哥哥來講,這無疑是天大的好事兒,而對於本來就受皇上嬌寵的懿嬪妃來說,未來更是一片的光明,這點上奕忻是看的很清楚的。
果然,當他的福晉晚上回到王府時,帶回來的懿嬪妃的所謂“娘兒們間的閒話兒”竟然與他是不謀而合,“不妨拿黑龍江北邊兒的那點兒小破地兒,和洋毛子們談談,反正地方也早在人家的手裡了不是。”
於是,奕忻就此事稟奏了皇上,於是就有了那個在廣州丟盡了大清國的顏面,卻落而又起的奕山,以黑龍江將軍的身份來到璦琿。這位當年曾經在廣州大罵“粵民皆漢奸,粵兵皆賊黨”的善敗將軍,作爲清政府的秘密談判代表,他將再次扮演一個賣國賊的可恥角色。
用黑龍江以北,外興安嶺以南六十多萬平方公里的中國領土,來換取沙俄關鍵時刻對大清國的武力支持。大清國將對俄軍提供一切便利,使俄軍能夠從天津順利登陸,協防京城,或者是南下,遏止住長毛今後的北上勢頭。即便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可悲的大清朝居然也沒有能想起,該如何用洋槍洋炮來武裝起一隻屬於自己的軍隊。
出乎奕山意料的是,這麼優厚的條件一提出來,普提雅廷和穆拉維約夫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種歡喜,而是一副頗不以爲然的神色。這些領土早已經是囊中物,你大清國承認不承認都是我的。如今你想利用我們沙皇士兵的鮮血來挽救你們自己的命運,只給這點兒東西可是太寒酸了,難道我們沙皇士兵的血就那麼不值錢?
普提雅廷不失時機地又提出了烏蘇里江以東的土地要求。非但如此,他還有話呢,“我尊敬的閣下,我們沙皇可不希望自己忠勇的軍隊象個海盜似的從天津溜上岸去,我很清楚您國家裡的一些刁民。爲了我們之間朋友似的合作,我們希望您能開放旅順口,作爲我們的補充基地。這樣,更有利於我們幫助您的政府和叛軍作戰。”正象一位偉人說的那樣,俄國人“有多大本領,就能幹出多大傷天害理的事情”。
說實在的,奕山這次領受了重任之後,還是很躊躇滿志的。前番在廣州的馬失前蹄雖然被衆人很是罵了一番,自己也被在宗人府關上了一陣子,可是到了還是皇恩浩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仔細反思一下,儘管有自己擅做主張,矇蔽朝廷之嫌,總還是功大於過的,戰火沒有再蔓延開去。此次與從前不同,議和是朝廷准許的,條件也是擺明的,這麼大的益處白白的送給洋人,洋毛子總該有個好臉相迎吧?誰想到這羅剎鬼子竟然比英國佬更獅子大開口。簡直就是他媽的貪得無厭!你們要不是海盜,恐怕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海盜這個詞了,奕山在心裡暗暗地咒罵着。
可是,當他一看到狗熊似粗壯的穆拉維約夫,一看到他一會兒吹鬍子瞪眼睛,一會兒擺弄手中短槍的兇相,再聯想起黑龍江上停泊的人家的炮艦,他又含糊了。
“老兄啊,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了,一旦失去,只怕大清真的難保了,務必要好自爲之!”臨行前奕忻的話又響在了他的耳畔。
奕山再次施展了他“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高超技巧,同沙俄簽定了《中俄璦琿條約》。條約中除把黑龍江以北,外興安嶺以南六十多萬平方公里的中國領土正式割讓給了俄國外,另外又把烏蘇里江以東的中國領土劃爲所謂的中俄“共管”。同時,答應將旅順口租界給沙俄,作爲軍港。
對穆拉維約夫來說,這個秋天真是一個美好的金秋,他被尼古拉一世沙皇陛下晉封爲阿穆爾(即黑龍江)斯基伯爵。
奕山也滿意了,儘管他知道,接下去免不了還會有責罵,或者是撤職查辦什麼的,可是他終於得到了“強悍”的羅剎人的承諾。不久的將來,會有一個軍團,或許還會是更多的沙皇士兵奔赴中國戰場。大清有救了!
然而,他們留給原本生活在這塊兒土地上的千千萬萬的人民,只是屈辱的眼淚,還有無盡的痛楚。那裡曾經是他們多麼美麗的家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