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趁着他們還沒有對我們下手,早走比晚走更好,此其一。”溫德勒克西極其肅然地望着綿洵,一抱拳,“前天聽了大帥的想法之後,標下也曾反覆思考過,再結合近來所獲知的關於衛輝府方面的消息,標下還有第二個憂慮。”
說着,溫德勒克西把茶桌上的兩個茶碗挪了挪,從袖口裡取出卷着的地圖,攤在了茶桌上,“大帥您看,張樹聲、潘鼎新的兩個協都集中在了原武、新鄉及輝縣三地,而吳長慶、唐殿魁的兩協人馬,主要力量也都駐紮在衛輝的府城內,僅以三個標的微弱力量防禦其東面封丘至滑縣這個漫長的河防線。當然,他們可以搪塞說還有數千的地方團練及豫北防軍在那裡頂着。朝廷看不出來,沙俄人也會一時被矇蔽,可咱們不傻,他們不去加強那位李大人所稱的黃河防線,卻要虎視眈眈地屯兵在我們旁邊,爲了什麼?”
“他們這是在等機會,要走。而且一旦我們有所阻攔的話,他們還會不惜向我們動手!”綿洵用力地在座椅扶手上狠狠拍了一掌,鼻子裡同時發出一聲憤怒的惡哼。
“大帥錯了。”溫德勒克西輕輕搖搖頭,“一開始標下也是這種以爲,可琢磨了之後,又感覺並非是這麼簡單。”
“怎麼?”綿洵有些大惑不解的樣子。
“大帥僅僅說對了一半,”溫德勒克西的手在地圖上指點着,“如果李鴻章真的像是怡親王所猜測的那樣,是要在京城搞小動作,那麼,他也不會私下調集這四個協的兵馬進京。大帥請看,惠親王綿愉在真定,雖然他會聽從議政王的招呼,可由於手下統領的各部中,‘後黨’勢力不小,再加上惠親王又不是個果斷的人,如果奉李之命進京的軍馬經過他們的防地,很可能他們會充耳不聞。不過大帥還是低估了瑞麟大人的能力。瑞麟大人固然飽受李鴻章排擠,可也正因爲如此,瑞麟大人才會痛下決心暗地裡與李鴻章分庭抗禮,其實從瑞麟大人躲開李鴻章常駐彰德府就可以看出這一點。”說到這裡,溫德勒克西故意停頓了一下。
“那……那又會如何?”綿洵真是有些大腦遲鈍了,似乎還是沒有聽明白。
“東路兩鎮的忠義救國軍中,除去衛輝鎮,彰德鎮的四個協都是後孃養的二線軍兵,瑞麟大人豈會在他們身上不動心思。”溫德勒克西輕輕地笑了,對自己的超強分析力,他很陶醉。“如果衛輝鎮兵馬北上,試想一下,他們如何能做到叫瑞麟大人不知不覺?顯然不能。那麼,放着眼前搬到李鴻章現成的大好機會,瑞麟大人一定不能輕易地放掉。一旦彰德鎮的兵馬動手,不用說是大部,就是隻要動起來一個協或幾個標,衛輝鎮的兵馬就別走了。因爲,這一打之下,惠親王可就不能裝聾作啞了。”
綿洵看着溫德勒克西好一會兒,才忽然擊掌叫絕,“高,放逸的這番分析果然是高明。”可又一轉念,還是有些不明白的地方,“那麼……那麼,李鴻章這個賤骨頭到底是想做什麼?”
“這就應了大帥先前分析的那點了,衛輝鎮的兵馬其實就是衝着大帥您和瑞麟大人來的。”溫德勒克西慢慢卷着地圖,沉吟了片刻,“李鴻章是想以忠義救國軍作爲賭注,威逼沙俄人重新還政於那位太后。大帥想想,難道現在這不是最好的機會嗎?”
“這……”聽得嗓子眼兒發乾的綿洵剛剛端起茶碗,被溫德勒克西最後的這番話嚇得一激靈,茶碗險些掉下地去。是啊,自己考慮來考慮去的,可怎麼偏偏忘記了這一點呢?議政王攝政,那是俄國人急於要和談養兵的機會,如今和談陷於了僵局,人種還沒完全開化,毫無誠信可言的俄國人難道就不會再來個翻手爲雲、覆手爲雨?
“他姥姥的,俄國佬要是又和李鴻章坐到了同一條船上,那……那恭王他們可就危險了!”綿洵激動之下,禁不住放起了粗話。
“這就是標下希望大帥火速進京的另外一個原因。”溫德勒克西收起地圖,緩緩站了起來,“大帥啊,這次走不緊要快,還得做好將來與沙俄人真刀真槍火拼的準備。”
“這……”溫德勒克西的話,居然叫本來雄心勃勃的綿洵似乎變得有些心底裡虛虛的了。打俄國人?老天,那麼多的俄國人,打得動嗎?
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溫德勒克西又是微微的一笑,“而且,這次大帥進京可不能像先前安排的那樣,從彭、顧兩協那麼拼湊人馬。依標下愚見,大帥帶上標下的全部馬隊,再加上彭、顧兩協的兩個馬隊營,先取道澤州、潞安進邯鄲,然後再北上進京。”
“嗯……這樣好。”綿洵有點兒高興了。溫德勒克西手下的馬隊計有兩個整標零一個營,再加上彭、顧的兩營馬隊以及自己的親兵侍衛營,這樣一算下來,能夠跟隨自己進京的就有了三千多的馬隊,而且還都是精銳。不過,他的真正擔心還並沒有完全消除。於是,他又望着溫德勒克西,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大帥不必擔心,”聰明的溫德勒克西果然把話說上了正題,“如果在昨天晚上之前,標下還擔心大帥此去未必能夠功成圓滿的話,可現在,這種擔心標下已經沒有了。”
“什麼?”綿洵有些裝傻充愣。
“大帥想啊,渡河北來的太平紅軍這麼大的勢頭,難道就只是針對着咱們?”
“那怎麼會,咱們……咱們又沒……”綿洵本來是想說“咱們又沒像李鴻章那樣挖空心思地去得罪太平紅軍”,可話到了嘴邊兒,又覺得說出來實在有些不是個事兒,就趕緊剎住話頭,咳咳地咳了兩聲。
“這是他們大舉進攻的開始。”溫德勒克西點點頭,胸有成竹地笑了,“我們的全線一定都在同時遭受着他們的打擊,尤其是沙俄人。如果說他們恨我們恨得已經咬牙切齒了,他們恨沙俄人則更是恨到了骨子裡。沙俄人是自顧不暇了,即使肯和李鴻章搭配,在京城那邊兒也沒有多大的氣力了。更何況怡親王他們回去了,僧格林沁王爺自然也就回到了正定,即便到時候惠親王猶豫不決,僧王定不會坐視不管。這樣一來,也許……也許就會叫李鴻章的歪心思胎死腹中。”
“放逸……放逸啊,我怎麼早沒看出來你老弟還有如此的滿腹經綸呢……”綿洵真是高興了,高興的幾乎是從椅子上蹦起來的。“那好,那就按老弟的高明主張,我即刻就領兵進京。不過……”興高采烈的綿洵又看了看溫德勒克西,無奈地搖了搖頭,“唉,可怎麼像兵將們交代呢……”
溫德勒克西望着又在顧及面子好歹的綿洵,一臉的肅穆,“大帥,有句話標下也許不該說,可事到如今,標下不得不說。”
“放逸啊,你我是過命之交,還有什麼話在咱們之間能夠難以啓齒的呢?”
“大帥……”溫德勒克西有些激動,“大帥,大清要是在恭王手上亡了,畢竟滿洲人還能繼續生存下去。可大清要是在已經被幽禁在圓明園裡的那個女人手上亡了,那可真是就會應了流傳在民間的那句話,滿洲人只怕一人一馬都難以再返鄉里了!那不單單是亡了大清,還會使滿人滅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