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至走脫之後,果然再無人跟。
於是陳至更加確信“奪眼西風”葉西風不止是擅自行動,甚至連修羅道中有人很可能正是萍水連環寨十二寨寨主之一這點也不知道。
在修羅道那位二當家殷非天手下,相信還是蕭忘形的地位更爲崇高而且穩固。
中了那招冷箭的偷襲之後,瞬間從眼部轉移到左臂的傷並不怎麼礙事,甚至在陳至“孽胎”異能轉移傷勢後所有傷勢都會加速回復這特性幫助下,已經消退到了僅剩皮肉傷的程度。
到得過了子時,零星小雨飄然而落,形漸豐腴的皎月卻仍在天上。
陳至再次拜訪那位萍水連環寨的接頭人,得到可以的回覆之後,這次是那位接頭人和陳至兩人再借頭系青布的小船,沒有轉爲大船直接前往“漸靡之洞”駛去。
這安排同之前又不一樣,而且陳至更加奇怪這次安排的變化:“如果我們直去,難道不該將我的五感遮蔽,以免貴連環寨的‘漸靡之洞’位置暴露嗎?”
接頭人答得簡單,卻沒能解釋多少陳至的迷惑之處:“這是總瓢把子的吩咐,如果‘閉眼太歲’陳少俠單獨前來,則可省去細節。
今天陳少俠要和另一人一同去那‘漸靡之洞’。”
“什麼人?”說到此處,陳至也不免好奇。
“和我。”
這一聲如同虛無縹緲,似是從江面山隨着起伏波潮蕩來一般。
憑藉煉覺途“有兆先知”境界不穩定狀態威能,陳至馬上鎖定了聲音發出的方向,望去之時,只見一名青衣人踏在江水上面,步伐緩慢卻如履平地。
這名青衣人衣服顏色或許不是青色而是白色,在這環境之下才像青色,他衣着極爲樸素,頭上戴着一頂垂下白布的斗笠遮住頭臉。
陳至轉眼之後,那人彷彿也發現陳至看到自己,從江面上輕輕一躍而起,到了小船甲板上方几尺才旋身放緩速度,落船時已是直接盤着坐直的架勢。
陳至當然對這個人的聲音早就有所印象,當即行江湖握拳禮:“總瓢把子。”
“嗯!”
青衣人背身對這陳至,只是稍微回頭來答。
“總瓢把子今天爲晚輩破除舊例,讓晚輩能看清水路,又隨晚輩一同赴會,晚輩受寵若驚。
卻不知前輩是作何用意?”
這個問題是這位總瓢把子沒必要回答的,這個時候拋出這種問題,哪怕他不肯答也足以說明很多。
“因爲我沒必要瞞你關於‘漸靡之洞’的所在。
江湖中有兩種人打起交道的時候不需要瞞着太多沒必要的事情。
第一種是睿智之人,這種人聰明智慧、人脈廣博,這種人即使隱瞞,總有事後查出來隱瞞之事的辦法。
你是第二種,所以我同樣沒有必要瞞你‘漸靡之洞’的所在。”
陳至一停,還以爲自己聽漏了什麼,於是馬上問:“前輩說晚輩是第二種人,可前輩並沒說第二種人是什麼樣的人?”
“你想聽?”
“晚輩只是好奇前輩如何看待晚輩,評判依據又從何而來。”
“嗯,”青衣人點點頭,這是他能夠接受的說法,所以他打算答:“第二種人是可怕之人,隱瞞得了這種人一時,如果不能繼續瞞這種人一世,這種人採取其他方法除了要挖出隱瞞的事實外過程中往往產生難以接受的其他後果。
之前你來到‘水月仰天’之會,連環寨不得已而瞞你,
到了現在,天空一寨將要空懸了。
這就是我判斷你是第二種人所以無需瞞你的原因。”
陳至搖搖頭,謙道:“前輩將晚輩看高了,晚輩並不知道前輩所指何意。
就算十二寨中天空一寨即將空懸,想必也是出於各家有各家的煩惱。
盛者必衰,衰者能盛,興衰乃自然之理,豈是晚輩可以控制?”
“嗯,你很謙虛,謙虛到讓我開始覺得是否該現在動手除了你,以免哪天種種原因之下你要將萍水連環寨翻個底朝天,到時候再動手也來不及。”
這幾句話平和而真摯,陳至從中抓不出任何可以留意的地方。
人既然來了,陳至自然明白套話也在這位總瓢把子允許的範圍之內。
那麼繼續將到達“漸靡之洞”前的對談進行下去,倒是也不失消磨時間的樂趣。
接頭人專心行船,對這兩人的話都是聽了如同沒聽。
陳至只靜了一小會兒,就決定放肆一點,把可能觸及這位總瓢把子底線的話先行問出:“總瓢把子當然是知道十二寨到底都是什麼組織,以及十二寨寨主都是什麼人的了。
‘水月仰天’之會,形式確實特殊,晚輩其實好奇如此形式安排,是前輩要護住其中一寨的秘密還是全部寨的秘密。
又或者事情無關各寨秘密,前輩只是想讓分屬不同組織的十二寨相互猜忌。”
“你是在猜測,還是在詢問?
如果是猜測,似乎我該讓你自己去找答案。
如果是在詢問,那我反而有另一個問題。”
“前輩請問。”陳至既未承認自己是在猜測,又未否定自己是在詢問。
“這個問題的答案在任何時候,都可以告訴任何人。
可這個答案,不是任何人都消受得起。
你想聽嗎?”
陳至頭腦一沉,心知這個問題似乎處處是陷阱,又好像處處是坦途。
問題和答案或許都只唯一,可能會牽扯的東西卻太多了。
即使想要知道答案,陳至也不認爲必須是在現在知道。
所以,陳至簡單思忖之後便做出了自己的回答:“晚輩不太想聽。”
“嗯,合格。天空一寨確實形勢危急,一招再錯就是全盤覆沒。
可事情往往一體兩面,決死的死局也總有一線生機。
‘切利支丹’之事,將會動盪整個揚州地面上江湖的局勢。
如果做出這麼大的舉動,志氣卻只在竄個天空寨在萍水連環寨中的地位,確實有些廟小擠大佛了。
你的答案是不太想聽,不是絕對不想,更不是想,就比什麼敷衍的回答都真誠合適。”
陳至稍微咀嚼這番話,聽出別樣味道,大膽一猜:“前輩認爲,起碼其中有一座或者一些寨的實情是晚輩可以過問?”
如果總瓢把子所指的只有一個寨,這個寨,當然不會是兩人都認定已經陷入生死危局的“天空寨”縷臂會。
這一句反問過後,青衣人果然道:“一個寨,一些事,以你的來歷過問無妨。”
“蝶門,太常寨。”陳至馬上想到最有可能的一個。
“不錯,可你應該想要問些什麼呢?”
先問人要不要問,再問人要問什麼,這種問法如果秦雋在場肯定要大喊莫名其妙。
陳至畢竟不是秦雋,聽到這種問法之後只真的按照之前氛圍結合情形判斷,最後給出問題:“前輩認爲晚輩想問蝶門的來歷,而且前輩認爲晚輩一問之下,會選擇和蝶門暫息干戈。
所以前輩才特地會前選擇和晚輩一同赴會,提前談開這一點。
因爲前輩也認爲,不管是出於爲哪一方考慮,晚輩和蝶門都不該在這時起衝突。”
“嗯。
你所猜的不錯,這正是我的意思。
想不到知風山調教有方,不止培養出一名‘試劍怪物’,還培養出你這麼一名‘猜心怪物’。
看來今後數年之內,知風山通明山莊淩氏所涉及的事,就要是欲界的頭等大事了。”
“前輩這是在說皇上預定於幹聖六年初春舉辦的天覽競鋒大會?”
“中了一半,偏了一半。
天覽競鋒大會,大榮朝當今皇上,‘薛冶一脈’……都包含在你中的那一半其中。
偏漏的那一半,是你自己。
前面那半三項任何一項都可以讓天下大亂,不過就算三項相加,都也僅止於此。
一名‘猜心怪物’,你‘閉眼太歲’繼續成長行走世間,天下大亂相比之下都顯得太過溫柔了。
不過那都是和萍水連環寨無涉的事,難舟灘萍水連環寨潮起難停舟,潮落也同樣難停舟,橫豎都是一樣。
‘漸靡之洞’也要近了,你最後只剩下把合適的問題問清的時間。”
陳至太沉於和這位總瓢把子對答的消磨,聽到這句放眼一看才發現果然很像“漸靡之洞”的地貌就已經一眼能見。
接頭人擺船如初,當然也不會放慢船速。
陳至於是馬上問起此刻最能讓總瓢把子此行目的清晰的那個問題:“蝶門是否和我曾經在知風山上招惹過的勢力有關?”
青衣人緩緩起身,答出的話只有簡單兩句:“如果傳言不虛,你見過最懦弱沒用的‘蛇’,卻還沒見過最兇暴的‘蝴蝶’。
‘龍虎蛇三方遏狂蝶’,就是蝶門真正的來歷。”
這位總瓢把子好像覺得話說到這裡就夠了,小船尚未駛入“漸靡之洞”,他已經一躍離船踏水而過,先進入了“漸靡之洞”之中。
他留下的答案讓陳至驚訝,驚訝之餘細想卻已有跡象。
如果蝶門沒有這樣的來歷,“薛冶一脈”之中,那位自己的“殺體”照歲常也不會選擇私下通過這個組織來向失去音訊的自己傳遞消息。
最懦弱沒用的“蛇”——兗州望海角“如意齋”已經是曾將知風山一帶局勢搞得天翻地覆的勢力。
陳至當然事前不會想到,經過“如意齋”衰弱而勢力失衡的兇途島,島上最爲強盛的勢力也已經有餘力分心在欲界大地上佈局了。
陳至搖頭笑笑,這位總瓢把子還說自己是“猜心怪物”,稍微吐露實情之下果然自己就只好在這方面先按兵不動了,應該也正如這位總瓢把子所料。
那到底是誰更會猜心?陳至此刻十分好奇這個問題的答案又會如何。
但陳至同樣知道,這個問題更不會能在短時間內探究得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