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聽到曹玉這番話的武則天卻是淡定異常,像是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哪怕是天崩地裂也與她無關一般。
“朕知道了。”
曹玉立刻就瞢了。知道了?知道了怎麼不想辦法呢?
“皇上——”
曹玉還想說什麼,武則天卻是擡起手揮了揮,搖頭道:“曹玉,這些話就不要說了,朕知道你要說什麼——朕且問你,你跟了朕多少年了?”
“回皇上,老奴跟了皇上五十年了。”曹玉跪在地上,眼淚也不禁落下,回憶的說道:“老奴家裡十二個兄弟姐妹,地少,實在養不活,老奴最小,爲了給老奴討個生路,爹孃便把老奴送進了宮,老奴那時纔是八歲孩童——後來太宗選秀女,皇上您進了宮,自太宗封了皇上昭儀時,老奴便跟在了皇上身邊——”
“是啊,這一晃,都快一甲子了。”武則天輕笑着說道:“曹玉,你走吧,趁着還未徹底大亂,出宮去吧。”
曹玉聞言頓時一聲嚎啕,接着便猛磕頭:“皇上——老奴不走,老奴不走啊——”
“走吧——”武則天咳嗽了兩聲,無力的揮揮手:“朕這一輩子殺了無數人,連自己的親兒親女都沒放過,現在,朕不想再造殺孽,你走吧。”
“老奴——老奴遵旨——”
“遵什麼旨?曹玉,你起來。”方回突然喝了一聲,這一聲倍顯突兀,嚇的曹玉剛哆哆嗦嗦站起來的身體又跪在了地上,一臉不明所以的看着方回,隨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一邊哭還一邊笑:“方大人,太好了,老奴就知道方大人您有辦法——”
“方回!”
“皇上,您先歇着,這事我來處理。”方回直接打斷了武則天的話,可把曹玉給嚇壞了。縱觀古今,還沒見過任何一個當臣子敢跟皇上用這種語氣說話。
武則天非但沒生氣,反而笑了:“哦?朕想聽聽,你準備怎麼辦?——朕的禁軍四位一共就三十萬人,一下去了一多半,你還能怎麼樣?”
方回一臉的無奈,苦笑道:“皇上,我突然發現這是您給我挖了個坑啊。”
“這話又怎麼說?”武則天饒有興趣的問道,臉上那病態的白反而紅潤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迴光返照。
“皇上前些日子叫我進宮,問我的那些話時,就已經知道了我會拒絕吧?可現在,我就算拒絕,也躲不了了。”
外面是二十萬叛軍,裡面是媳婦和丈母孃,幫誰?
——
方回倒是不擔心家裡怎麼樣,在進宮前,他已經讓慕容嫣通知了花闌珊他們,帶着全家老小趕緊出城,而且還特意寫了封信送去給程伯獻——至於程伯獻會不會在這個時候掉鏈子,那就說不準了。
事實證明,別看小公爺平時沒個正經,關鍵時候還真沒掉鏈子,不多時,便已經進了宮,跟他一起進來的還有婁師德和楊東。
方回笑了笑,看着程伯獻道:“不是皇宮都被圍了嗎,你們怎麼進來的?”
程伯獻笑的沒心沒肺:“瞧你說的,這進宮又不是隻有一道門——方回,我說你這次可玩大了啊,嚯,你是沒看見啊,這外面現在滿坑滿谷的全是人啊,刺激,真是太刺激了。”
楊東卻是穩重了許多,抱拳道:“方將軍,末將護駕來遲。”
“不遲,剛剛好。”方回笑着問道:“現在外面什麼情況了?”
“將軍,逆賊張昌宗的二十萬大軍已經包圍了皇宮,剩餘十萬禁軍都在某將的手下,現在由婁老將軍掛帥——另外,附近大小三十個折衝府近十五萬兵馬也已經到了城外。”楊東笑的無比輕鬆。“逆賊以爲勝券在握,卻沒成想我們比他們早了一步。”
武則天卻是聽的驚訝萬分:“方回,這——這怎麼可能?那十萬禁軍不說,這三十個折衝府二十五萬的人,你是怎麼在這麼短的時間把他們——變出來的?”
是的,就是變出來的,二十五萬人,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這要是都進了城,就說神都人多吧,一下進來二十多萬人也實在太扎眼了。不是變是什麼?
“皇上,這個以後再解釋吧,咱先辦正事。”
聞言,武則天倒是沒再追問,讓方回扶着她躺了下去,道:“去吧,既然你早有把握,就去做吧。”
——
沒人進來送信,當然,也不可能有人進來送信。
這是造反,又不是商業談判,人家都憋着勁兒的造你反了,還需要跟你談條件嗎?——如果非要談條件的話,那也無非就是讓你把這江山交出來而已。這條件,談不談到現在這種情況也沒什麼區別了。
一炷香後,宮外的喊殺聲,刀劍的碰撞聲便遠遠的傳進了深宮,剩下的十萬禁軍與那二十萬禁軍一觸即發。
這不是在突厥,禁軍也不是突厥兵,同樣都是禁軍,十萬對二十萬,誰佔優勢,傻子都能看的出來。
慘叫聲,喊殺聲連成一片,半個時辰後,十萬禁軍已經死傷過半,邊打邊退,最後退無可退。
方回站在大殿前的臺階上,居高臨下的放眼望去,火把連天,將士們一個個盔甲鮮紅,卻是任然沒人退一步。
有了突厥那一箭差點要了他小命的經驗,方回這次長記性了,身上穿了一套盔甲,腦袋上可扣了個頭盔,總之把自己保護的相當嚴實。
這時,叛軍中卻突然讓出了一條路,接着,同樣是一身盔甲的張昌宗騎着馬走了出來,讓衆人更加詫異的是,他身邊另外一匹馬上坐着的人不是張易之,而是張柬之——宰相張柬之。
張昌宗手裡提着一把長劍,劍身上卻是滴血未沾,顯然只是做樣子用的。
只見他舉起手中的長劍,叛軍頓時安靜了下來,張昌宗的眼神眺向方回,卻是喊道:“衆將士們,武逆已再去氣候,隨我殺進去,光復我李唐正統。”
說完,才把目光定在方回身上:“方大人,此時再掙扎也無意義,看在昔日同朝爲官的份上,方大人,以及諸位大人將軍若是願意助本官一臂之力,本官答應你們今日之事都與諸位無關,他日本官坐在那金殿之上,諸位便都是復國的功臣,如何?”
“真的?”方回眨了眨眼,看着張昌宗問道。
“自然是真。”張昌宗笑道。“方大人可有什麼疑問?”
“疑問還真有一個。”方回扶了扶腦袋上的頭盔,這玩意兒是楊東的,楊東腦袋大,他帶着就有點小腳穿大鞋,老是歪向一邊。
“方大人有何疑問,問便是。”張昌宗說道。
方回咂咂嘴,道:“張大人,你剛纔說什麼來着?你要光復什麼來着?”
張昌宗道:“自然是光復李唐正統——方大人,你也是聰明人,這武逆的天下是怎麼來的,你不會不知道吧?若是不知,那本官,或是張相都能給你詳細說上一說。”
“哦,恢復李唐正統啊?我支持。”方回衣服恍然大悟的模樣。
你支持?
這話一出口,不只是張昌宗他們,就連婁師德和楊東這些人都傻了。
他們二十萬人經剛纔一戰,最少也死了四五萬,如今只有十五萬人,我們還有五萬人,城外還有將近三十萬人,你怎麼就突然支持了呢?
當然,張昌宗可不是這麼想的,他只覺得方回答應的太痛快了,依着這傢伙總給人挖坑的人品,難道其中有什麼貓膩?
“是啊,我支持你這麼幹——”頓了頓,方回嘶了一聲,摸着下巴皺着眉頭道:“可是這樣的話,我就又有一個問題了。”
張昌宗愣道:“還有什麼問題?”
“吶,我一說你姑且一聽啊,聽聽是不是這麼個理。”方回道。“你剛纔說恢復李唐正統,後面又說了句什麼?等你坐在那金殿之上?——張大人,這金殿之上,除了皇上,誰還能坐着?莫非是你想當這個皇上不成?——呀,那麼問題又來了,你剛纔口口聲聲說恢復李唐正統,可又說你要當皇上——你又不姓李。”
不等張昌宗開口,方回繼續道:“張大人,聽我一句勸。你想當皇上,這個理想很好,很偉大。俗話說人沒理想跟鹹魚沒什麼區別——可你也不能爲了理想連姓都改了啊,李昌宗?倒也挺順口的,可是爹媽同意嗎?”
這話一出口,張昌宗臉立刻就黑了,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傻子都知道方回是在故意涮自己。同意?他同意的屁。
“你——”
“沒錯,我就是在拖延時間。”方回點點頭。
拖延時間?我沒想說這個啊。
張昌宗愣了一下後,突然大驚失色,拖延時間,是了,他就是在拖延時間,只是,他拖延時間有什麼用呢?
隨即,這個答案便有人替方回給了他答案。
叛軍身後,火光連成一片,馬蹄踏在大地上轟轟作響,彷彿那大地都跟着一起顫動一般。
方回總算是鬆了口氣,盔甲下,他身上已經全是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