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初升。
隴西城如同新生,一堆堆的火升起,屍骨在焚燒,隴西城也在血與火中重生。
“我們應當趁現在吐谷渾人不明我虛實之前,與他們議和。”張平靜的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議和?”李世民之前議和過一次,但那不過是緩兵之計,是詐降。
“是的,議和。”張點頭,“我們可以騙慕容伏允,可我們不能把自己也給騙了。我們現在的實力遠不及吐谷渾人,僅憑几千疲兵是打不過幾萬吐谷渾人的。趁現在,與他們議和。”
張很信奉一條,戰爭是爲政治服務的。有些東西戰場上拿不到,但可以從談判桌上拿到。
這次出兵的目的是什麼?
張問李世民。
李世民被這個問題問題到了,出兵是爲什麼?當然是因爲吐谷渾人公然挑釁,犯大唐邊界,連奪數州之地。
張再問,吐谷渾人爲什麼犯大唐邊境,他們爲什麼敢?
是啊,他們爲什麼敢?隋朝之時,可是直接滅了吐谷渾,一次又一次把慕容伏允打的只能在大雪山四處躲藏的。現在他怎麼敢犯大唐邊境?
因爲突厥人。
大唐和突厥人在全面開戰,江淮還有內亂,於是吐谷渾想趁火打劫。
“殿下,說到底,如今最重要的是抵禦突厥,二是平定江淮內亂,至於吐谷渾,他們算老幾,連做我們主要對手的資格都還沒有。現在不過是趁火打劫的跳樑小醜而已,我們暫時不要理會他,先與他和議。咱們目前沒有多餘的精力和兵馬抽調過來,因此不妨先安撫下他,等北方安定之後,將來再算這筆賬!”
打仗也是分清主次,不是見人就打,四處開戰。再強的帝國,也無法做到這點。
“與吐谷渾議和,讓他們撤出芳、岷、渭等侵佔之地,甚至可以給他們些金銀。殿下,我們這次出兵的目的是保衛關中畿內,保護隴右,防止吐谷渾和樑師都與突厥人匯合,防止他們對我隴右的吞併。只要我們能夠讓吐谷渾撤出,那麼我們此次的目的就算達成了。至於報復,那是以後的事情,一件件來,不能急。”
“可慕容伏允會談嗎?”李世民問。
張笑笑,端起茶喝了一口,潤了潤嗓子。
“我認爲會,就看今天慕容伏允沒有攔截我們入城,放棄了涶手可得的隴西城,這就說明慕容伏允心有顧慮,他並不想與我們硬拼。既然他今天會主動撤退,那麼我們和他和談,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再說,就算他一時不答應也沒關係,我們可以先談着,這也是緩兵之計。拖一天,我們就能多恢復些實力。可以從後方徵召更多兵馬,補充更多糧餉。若是我們能拖到北方戰事有了結果,那更好了,到時大軍回朝,調兵過來,直接開打就是。”
李世民搖搖頭,輕笑。
“我剛纔確實有些未經深思熟慮,輕率了。文遠,你以爲誰可擔此重任,前去與慕容伏允談判呢?”李世民說這話的時候,還打量着張。
張只當沒看見,反正不管如何,他是絕不會去當議和使者的。這次就算李世民親自開口,他也要拒絕。
好在李世民那個眼神似乎只是個玩笑。
“延族,你可願意往慕容軍營去一趟?”李世民最後把目光望向了許敬宗。
許敬宗嘴角抽抽,去談判雖然也不是九死一生,但確實還是有危險的。而且談判不是送信,談判還得有技巧有本事,得達成目標。
要讓吐谷渾人答應和議,同意撤兵,還不能是太喪權辱國的條件,很難啊。許敬宗也想跟張一樣不接話,可他不敢。
“屬下願意。”他這個左後軍總管已經連兵都沒了,目前只是李世民的中軍幕僚而已。
“好,我讓人給你準備一批金銀絲綢等,你馬上就去!”
張笑看着許敬宗。
“許總管,到了慕容軍營,記得不卑不亢,不要表現的太急於求和。不然,容易讓慕容看出我軍虛實,咱們就算是主動去議和的,但也不能太順着他們來。記住幾條底線,渭、岷、芳、洮四州,吐谷渾必須交還我大唐。吐谷渾所擄之錢糧,可以帶走,但大唐子民必須交還。至於那些叛亂的党項羌,可以隨他們離開!這三條是底線,不能退讓。”
沒有底線的退讓,只會讓敵人摸清你的虛實,會讓他們得寸進尺。
而張說的這幾條,也確實是不能退讓的。就算只是緩兵之計,也得有底線。要不然,就算和談成功,那也是李世民的嚴重失敗。
到時,朝廷那邊沒法交待,甚至會讓太子以此爲攻擊藉口。
“那就先這樣,城防先交給右後軍防守,我先去洗個澡然後睡一覺,好多天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希望等我醒來時,聽到的不是吐谷渾又圍城了,而是已經同意撤離了!”
諸將對於李世民把隴西城防重任交給了張,也都沒意見。
憑着這一路來的精彩表現,張已經不僅是個名醫、學士,還是個天才將軍了。大家放心的把隴西城交給了張,然後去洗澡、睡覺去了。
平靜的一天。
慕容伏允直接把兵撤回了三十里外的渭州治所襄武城,許敬宗帶着幾車錢財去談判。
張坐在城頭,看了一天的風景。
入夜。
清涼的夜風中,還帶着股血腥和屍臭味。
城市安靜無比,彷彿在夜色籠罩下沉睡。但城頭上月光下反射的刀光劍芒,卻表明這座城市其實是在潛伏着,隨時準備博殺。
夜風微涼,李世民在城門樓上遠眺,風捲着他赤紅的大氅在飄動。
張踩着馬道拾級而下,他換了身絹甲,絲綢製成的甲要輕便也涼爽許多。
李世民揮手,侍衛遠遠散開,走到二十步外把守着。
張來到他近前,向他行禮。
“這次全虧你捨命來援,沒有你,我肯定已經化做了城外的一捧土。”李世民望着夜色,頭也沒回的道。
“吉人自有天相,哪會有這麼輕易就出事。這就是天命,秦王將爲大唐天子,我這次能夠殲滅三千羌賊,又成功嚇退慕容伏允,那不過是老天借我之手行事而已。”張也望着夜色,玄之又玄的道。
“延族去了一天了,還沒有半點回音,不知道談的如何了。”
“沒消息,就是好消息。”張笑道,“這說明慕容伏允起碼在考慮了,他在考慮,就說明他也有這種意思。這就如東西市裡的店鋪攤位前,肯問價的,就多少是有意想買的。若他們討價還價了,那買的意願更強,若是連價都不想問不想還,這多半是沒有買的意思的。”
“不知道太子那邊如何了?”李世民手拍打着城垛,“這一戰打的真是屈辱,我未曾打過如此的窩火的仗。”
“這並不因爲殿下,實是殿下麾下無將,手中無兵。巧婦也難爲無米之炊啊,再強的將帥,也無法帶着一羣農夫就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能打成現這樣,已經非常了得了。”
“可你卻帶着一羣農夫創造了一個又一個戰場奇蹟!”
“只是這一次,你的身份肯定暴露了。”李世民有些遺憾的道,“他一直把張當成一個最厲害的殺招的,準備在最關鍵的時候使用,給太子致命一擊。可這一次,張那般捨命來救,太子知道後,肯定要對張身份有所懷疑的。就算沒有什麼證據,也會對張疏遠,很難再完全相信他了。
這也算是有得有失。
張沉默了一會。
他來救援李世民的時候,已經想過那個問題了,也做過了抉擇。
“殿下,也許是時候抉擇一下了。”
“抉擇什麼?”李世民問,黑夜裡,他望着張的目光格外的明亮。
“殿下天命有歸,可殿下現在還打算走楊廣當年的那個法子,想朝爭奪嫡,我覺得這太難。以我的觀察,陛下很傾向於太子,而且朝中宰相大臣們,也大多是支持太子的。殿下的支持者,更多的是在軍中,在朝爭中,並沒太大的影響力。”
李世民不說話,張說的這些,他自己也清楚。
“以我的判斷,這次太子統兵抵禦突厥,固不會大勝,可也不可能敗。朝中精銳盡出,精兵猛將,只是守禦做戰的話,贏面很大。只要太子不貪功,不打出關外去,可以說敗的可能性很低。最大的可能,還是太子解了幽州、雁門之圍,收回北疆失地。然後魏徵等謀士極可能勸太子與突厥議和,最終的可能就是突厥人帶着搶到的錢糧、人口牲畜撤回關外,太子解幽州、雁門之圍,收復薊州等失地。”
這樣的結果對於朝廷來說,肯定已經是不錯的結果,但對於李世民來說,肯定不是好消息。
太子若贏下這一仗,那太子的威望將大增。
而他在隴右哪怕奪回失地,可也將遠不能和太子爭輝。
太子贏了這一仗,皇帝肯定更支持太子。
“請殿下最做決斷,朝爭奪嫡是不會有結果的,欲順天命,只有行非常之事!”張向李世民一拜。他早站在李世民這一邊,當然只能希望李世民能如歷史上一樣坐天下。
李世民轉過身來,目光森冷。
“行非常之事,你讓我叛亂篡位?”
“太子之才能遠不如殿下,可也並不是那無能楊勇。打贏這一仗後,試問本就傾向於太子的陛下和朝中重臣們,他們怎麼可能還會有換儲之心?”
張搖頭說道,如今的形勢已經與原本歷史上大不一樣了。
歷史上李世民一直到奪位成功,都一直還當着陝東道大行臺尚書令,洛陽那塊根據地一直經營的很好。李淵也並未完全傾向於太子,還是搖擺不定的。
“我父親是皇帝,我兄長是太子,我如何做?能如何做?等到皇帝大行,太子繼位,然後舉兵?可我覺得我很難等的到那一天,此戰過後,我可能再無機會統兵了。”
“不需要等到那個時候。”張低沉聲音道,“此戰過後,殿下也一直還是在京中,並不會遠離都城。打蛇七寸,擒賊擒王,只要謀劃的好,並不需要十萬精兵,只需死士八百,就能控制中樞,一舉奪天下!”
李世民良久沒回答,轉身過去眺望着遠方。
良久之後,他低聲問,“文遠,你是在勸我弒父殺兄嗎?”
張看不清黑夜裡李世民臉上的神情,可能感受到他聲音裡的一絲顫抖。
“不,殿下,先制人可以把握主動,也能控制形勢。只要我們把握的好,既不需要弒君也不需要殺兄,我們可以控制宮城,挾天子以令諸侯,到時讓陛下下詔,廢太子,立殿下爲儲,然後殿下監國攝政,待天下各方穩定之後,再黃袍加身,君臨天下。”
“那皇帝和太子呢?”
“尊陛下爲太上皇,奉養宮中。廢太子爲庶人,幽於京中,待十年之後,可流放於南海島上!”
“真要到那一步嗎?就算那樣我能奪得天下,可到時在天下人眼裡,我宮變奪位,囚父幽兄,人人都要稱我爲篡位者吧?”李世民幽幽的道。他一直以來,都沒有想過走到這一步,他之前在努力的,是如楊廣那樣,通過朝爭奪得儲位,成爲太子,然後等待皇帝大行後,他繼承寶位,成爲大唐皇帝。
可今天張這席話,卻讓他忍不住去想那些。
先致人,行非常之事。
但這些事情卻都掩蓋不了一個事實,就算成功,他也是一個宮變奪位的篡位者。會是亂臣賊子,會爲天下人所涶棄。
真的要走那一步?
“殿下,東宮步步緊逼,若不早下決斷,待時機一過就再難有機會了。殿下真甘心以後一輩子只是被軟禁在京中?做一個富貴閒人?”張問。
“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待殿下成爲了陛下,待殿下你他日破突厥、定吐谷渾、平高句麗,天下安定,百姓富足,大唐盛世,功業勝過秦皇漢武,那個時候,誰又會在意殿下當然是如何坐上皇位的,後世之人,只會對殿下取得的那些功績,爲殿下打下的那些江山版圖而稱讚!”
“歷史由勝利者書寫。”李世民笑了。成王敗寇,古來皆如此。
張也笑了,兩人相對面笑。
“按你的意思,我該如何做?”
“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如此大事,當請房玄齡、杜如晦與長孫無忌一起參與,或許還可讓高士廉加入,但也不宜馬上讓太多人知道,有這幾人目前足矣,先謀劃出一個計劃,然後再想辦法去實施,聯絡相關的人,不動則已,動必成功!”
李世民點頭。
“待我君臨天下,許你世代榮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