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憂外患,王家與吐蕃同命相連。吐蕃因爲作物歉收,前線雖然又恢復了戰前相持的局面,可原本籌算擊潰擊垮唐軍主力的盤算落了空,徒勞無功地搭上數萬精壯不說,一連串危機還引發了吐蕃年輕的統治者芒鬆芒贊和權相祿東贊之間起了齷齪。
芒鬆芒贊是松贊干布的孫子,永徽元年松贊干布去世後,不到十四歲的芒鬆芒贊在大相祿東贊和文成公主的扶持下登上了吐蕃王位。新君年幼,祿東贊作爲松贊干布最爲倚重的輔佐之一,依靠當年極力促成唐、吐和親促進兩國間經貿文化交流的功績,在國內樹立的極高的威望和龐大的勢力,成爲輔佐新君的不二人選。
早期,祿東讚的才能和高超的外交技巧讓吐蕃國力在唐、吐交流獲得了一次大的飛躍,此舉獲得文成公主的信賴,在幾次政治集團大勢力紛爭中力挺祿東贊,奠定了老頭在國內說一不二的強勢地位。
可隨着時間的推移,準傀儡君主芒鬆芒贊逐漸不滿祿東贊在國內一手遮天的蠻橫行徑,而文成公主作爲君主的監護人,不管是親情還是利益都和芒鬆芒贊密不可分,同祿東贊尖銳的政治矛盾日益激化,逐漸站在祿東讚的對立面上。
吐蕃休生養息數十年後,不管是軍力,農業,製造業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膨脹的國力和日益激化的政治矛盾讓祿東贊野心飛漲。爲了轉移國內矛盾並再一次顯示自己無雙才幹,企圖在國內樹立更高威望的同時一舉壓制日益強大的新君勢力。趁了唐帝國大軍遠征西突厥隴右軍力空虛,不顧文成公主和芒鬆芒讚的反對,頂着強大的政治壓力,悍然發動對吐谷渾的大規模軍事侵略。
戰事一起,吐蕃大軍的確取得了輝煌的戰果,須臾間鐵騎橫掃,吐谷渾大半領土落入囊中,讓祿東選氣焰大盛,一度起了更換新君的想法。作爲一國首相,權勢熏天盛極一時,野心戰勝理智就是個危險的開端。國外大肆侵略,國內政治糾紛因爲立換新君火上澆油。
同時兩線作戰的祿東贊忽視了一點,唐帝國在征伐西突厥之前就將吐蕃可能入侵吐谷渾作爲重點劃歸到戰略部署內,在絕世兵法家王修夥同無業人士蘭陵公主帶領內府一干利慾薰心之徒,針對吐蕃脆弱的生態體系下了毒手。
而一干曠古名將早在沙盤上將戰局推演過無數次,雖然推演的結果令人沮喪,可一彪千軍萬馬中千錘百煉的職業老賭徒的功力,不是祿東贊這種化外賭場的新進小輩能夠比擬,尤其此次賭王大賽上雙方領銜的選手實力相去甚遠,大唐帝國爲確保吐谷渾這個籌碼不失,同時派遣了程、蘇兩位核武級別選手參賽,增加了吐蕃國奪魁的難度。
天算不如人算,以祿東讚的漢語基礎顯然不能理解這麼博大精深的詞句,該死的西突厥彷彿在同唐帝國演雙簧,以驚人的速度崩潰了。可憐的祿東贊先在起兵時爲自己爭取的一個月時間優勢驟然間化爲泡影。可以想像,吐蕃人爲避免同士氣正盛的唐帝國回援大軍平原決戰而退縮防禦時祿東讚的表情,肯定很委屈,臉前及其可能還有文成公主一根配合罵街左右指點的手指和飛馳電掣的唾沫星子,若加上芒鬆芒贊一旁幸災樂禍的表情……“換啊,不是想給俺換了嗎?您到是換啊……”
這太可氣了,尤其雙方對峙的兩年中,祿東贊不知道是缺德事幹多了,還是家族遺傳上出了差池,吐蕃高原氣候好不容易能種植的青稞產量一直在開平方,或者立方,反正很慘。可恨的是國內和唐帝國的貿易蒸蒸日上,這麼繁華的商業往來,本應該事事隨心,可大夥卻開始喊餓了。
餓這個東西太可怕了,作爲統治階層,你缺德點,你滿到處欺男霸女,你搜刮民脂民膏,你哪怕參加換偶派對,只要讓百姓有個溫飽,大家還是很支持你繼續荒淫無恥下去。再勤政愛民也抵不住一幫打饑荒的餓鬼,你就是三更睡五更起,兩袖清風愛民如父,大夥也很樂意給你下油鍋烹飪一遍,解饞啊,該了倒黴。
好事成雙,禍不單行,飽受內攻外伐的老首相實在支撐不下去,爲了能挽回一絲顏面,咬牙切齒信誓旦旦在青黃不接的春末搞了次大規模奇襲,指望能一舉將唐軍主力擊潰,收回丟失的勝利果實。很遺憾,若換了別人,吐蕃說不定就得手了,可一個程知節,一個蘇定芳,尤其程老爺子家裡又弄了碩大無朋又缺乏勞動力的農場回來,肉包子不管分量多大,也不能打狗啊!
倒黴吧,蘭陵最爲本年度最有價值的無業人士,拿着一份份行走在吐蕃境內密探送回來的邸報,正給我一份份的解說着,“怎麼樣?”
“有意思。”來幾年了,頭一會這麼透徹地瞭解這個最大的鄰國,尤其聽到文成公主這個名字很激動,“下嫁的那個公主還活着啊,掐掐歲數也老大不小了。都開始輔助孫子了,生得太快點。”
“說是孫子,又不是親的。算算也就三十多歲,還不算大呢。”蘭陵對年齡比較敏感,一再地強調三十歲還不大,“說到吐蕃還是有點聲望,至於權勢上和祿東贊根本無法比擬。作爲外族和親,聲望再大也不會獲得別人信任。尤其兩國間一直相互猜忌,能活到這個年齡也不容易。”
“也是,蠻不容易的。關咱什麼事?”沒心沒肺地朝嘴裡塞黃瓜,收麥上能吃黃瓜太不容易了,託蘭陵的福,足足比旁人早享受了一個月。
“她在修建寺廟啊。”蘭陵輕笑,遞了小碟糖霜過來。“沾了吃,就是個種菜頭,還這幅吃像。”
“不許侮辱我的職業!種菜多可憐,養豬的未必就有肉吃,修建寺廟的未必就信佛教。最近見不得糖,沾了就吃不下了。”前幾天穎說去年存的山楂不吃就糠了,糖葫蘆做得漫山遍野。連錢管家吃得都抽抽,一天捂個嘴喊牙口倒了活不成了。“吐蕃人不信佛吧?記得那吐蕃外商不?前後大神啥的亂叫喚,沒他咱還不知道鳥嘴能做首飾。”
“有信佛,有信本地宗教,勢不兩立的樣子。往往政治上的派別就和宗教有關係呢。吐蕃現在就和個紮了火堆的爆杆,隨便什麼個小糾紛就能炸開了。不光是宗教,如今兩派系間水火不容。尤其吐谷渾一役後,祿東贊如坐鍼氈。而新君蠢蠢欲動。可誰把誰滅了都不符合我朝的利益,得想辦法讓兩派一直纏鬥下去。”
“你指望文成公主?”按道理文成和蘭陵兩人是堂親,蘭陵打她堂姐的主意也不奇怪。
“怎麼能指望她?嫁了外面去就不是李家人了,見過胳膊朝嫁家拐的媳婦沒?”
“見過。”我用力地點點頭,“你就是!”
“去!”蘭陵怎麼着丟了個黃瓜頭回來,捎帶一個眼波傳來,“郎君給妾身娶回去試試不?看看到底朝誰家拐。”
“哦,難度較大。你真要來,我就學人家文成公主修寺廟去。”
“沒良心的話。以前說到這心裡疼疼的,最近都沒這感覺了。”蘭陵滿不在乎地把糖霜均勻撒了黃瓜盤子裡,每條都沾上。“吃啊。”
“還說不在乎,都開始搗亂了。好了好了,每次就愛提莫名其妙的事出來,明知道有難度還朝自己心裡扎刺,弄得倆人死覓活的。”提起條黃瓜抖一抖,使勁咬了口,“說吐蕃呢,言歸正傳。”
“就不想搭理你了。”蘭陵給桌上邸報收起來,“三岔口上程叔叔已經佔了優勢,按這個打法傷亡是大些,若將與劍南的通道打通也合算。再過些日子我軍大捷的消息傳了南詔,吐蕃如今內憂外患,南詔肯定倒向大唐。一前一後朝吐蕃發難,令其首尾不能兼顧……”
“不好。”給蘭陵手裡的邸報翻出來,又攤開桌子上,“彆着急,火大肉不爛,這麼幹只能讓吐蕃內變。要麼祿東贊狗急跳牆不顧一切立新君力挽狂瀾,要麼芒鬆芒贊那小子趁機一整勢力奪權換相,吐蕃又不是別的國家,一時之亂咱佔不了什麼便宜,一旦人家政局穩定就重新變成威脅。既然要圖個長久,外部的壓力已經夠了,或者已經過火了。”
“我想想。”蘭陵托腮將邸報逐一翻閱,皺眉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策動南詔之計不可廢,而吐谷渾我軍重奪幹氣,正是一鼓而下之時,哪一方停了都不妥。”
是啊,誰停了都不行,南詔不說,屬於長遠國策,可現在誰敢讓程、蘇二位上將罷手,直接唐奸的大帽子就扣過來,砸得永世不得翻身。倆人都爬桌上思考,一模一樣的姿勢。“要不讓吐蕃喊停?”
“他早喊了,來回喊了幾次了。”蘭陵漫無目的地隨手亂翻,“從去年就派使節遞話過來想彼此收手。可他如今佔領吐谷渾大片疆土,若不將他趕回去,吐谷渾那邊就失了誠信,沒有罷手的道理。”
“吐谷渾呢?若吐谷渾願意罷手呢?我軍越打越高,本就不適應高原作戰,無謂的傷亡越來越多,時間一長厭戰情緒蔓延開來於我不利。吐谷渾不同,適應高原氣候,山地作戰也有一套。如今吐蕃國內各種矛盾突顯,戰局不利如雪上加霜,在我軍策應下讓吐谷渾士兵猛佔幾把便宜,再把議和的話吐蕃、吐谷渾兩邊傳達,讓他兩國坐了談判桌上,咱趁機兩面撈便宜。”
“咦……”蘭陵忽閃着大眼睛,“新鮮,怎麼佔便宜?你說說。”
“算啊,算咱死傷了多少人需要安撫贍養,吃了多少糧食,有了多少兵器,麻煩多少百姓耽誤多少孩子習文練武,咱爲了國家大事消耗多少糖葫蘆黃瓜……”擋了蘭陵好幾發暗器,笑道:“前後算個清楚翻個兩、三、五倍的都賣給吐蕃。雖說有點困難,按照我軍的花銷費用,就是不翻番吐蕃也賠償不起。訛唄,訛他幾百年翻不了身。想想,幾代人欠咱帳,出門都沒臉和咱打招呼。先不說打架,開口就要錢就算他打過來都沒那麼氣長。”
“缺德。”蘭陵聽完捧腹大笑,“也是個辦法,吐谷渾得了好處自然不好追究的太緊,高原那邊對咱們來說是不毛之地,爭來爭去。也不划算,還不如得了錢糧來得實惠。”蘭陵說到這裡咯咯笑起來。“就應了你那話,咱倆這是站在這說話不腰疼,吐谷渾那邊若知道咱倆打算都氣死了。”
“這事你不說,我不說,反正你和杜風一夥,他出面最合適。”又想起杜風那張臉。前兩天使勁朝杜家圈不少肥地,三兒子年輕輕地竟然親自殺隴右主持,我就恨,不知道爲啥,老看他不順眼。
“理應他說。”蘭陵抿嘴朝我推一把,“你就是個攪事棍,聖上沒事還問呢。”學了皇帝四平八穩的樣子:“哪……那王家小子最近出什麼壞主意沒?這小子,壞透了!”
“少誣衊,你得爲你說的話負責!”堂堂國家元首的話,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評語,就讓說成這個樣子,太令人傷心了。“你少朝外頭說我,往後再有這種評語傳我耳朵裡,我就不活了!”
吐蕃啊,可憐啊,又要找糧食吃,又要滿到處的抓鳥掰嘴,還得百忙中節省錢財購買內府運送過去的各種奢侈品,哦,還有文成公主愛修廟,得多大花銷?土教與洋教之間,君主與首相之間,吃飽的和捱餓之間,算了,想想心裡就過意不去,還要兩頭打人家,多殘忍。
“哦,對了。”臨走時衝蘭陵交代道:“吐蕃那邊不是部族多嘛,什麼頭人娃子之類的,奴隸聽起來比較多,談判時候人家若拿不了那麼多錢出來,咱就折算一部分讓他拿勞力頂。沒看大夥最近都急得上火,那天讓崔彰給救濟點高麗那邊災民回來,小子還理所當然地訛我一筆錢去,沒點義氣。”說完,順着黃瓜的去勢,運起輕功奪路而去。
王家莊子今年大豐收,家主親自培育的神奇種子在讓農戶們喜出望外,兩成,多打兩成糧食就意味着今年租子交完還能落下往年的全額的分量。太美了,和別莊的農戶比,簡直比自耕農落的糧食還多。王家老莊上的農戶這幾年享福了,從花露水作坊建立開始就一直受到主家的優惠,錢、糧,尤其是與衆不同的雞蛋最惠收購合同和剝棉籽紡棉線下來領取的酬勞,算下來比農田裡操勞一年都合算。
逐漸富裕起來的老莊戶給新併購的新莊起了帶頭效應,織造作坊一開張滿莊子的女人就響應王家號召紛紛報名,男人在外耕作,女人也有了進項,老人家裡養雞還能落一筆,閒暇之餘從主家領了棉花紡線織布補貼家用。
最得人心的主是私塾,小孩送了學堂裡認倆字寫寫,這成爲王家莊子的標誌產物。世代勞作的下苦人和讀書識字的文化人不管是身份還是待遇,天壤之別。如今後代有了朝文化人蛻變的趨勢,先不說可能性有多大,可跟了這才二十多歲就封侯差點拜相家主大人,起碼看到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人有一點希望,就活了。
朝莊子裡轉了一大圈,莊戶們都收麥收得笑成了篩子,這一提起來就是誥命夫人恩澤四方,最近二女露臉頻繁,於是某些人堆裡對這個年輕美貌的二夫人評價頗高,尤其是纔開業不久的百貨公司。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沒趣,飲水還不忘掘井人,我好不容易從劉閻王眼皮下貪污點良種,不說讚頌下我捨己爲人的大無畏精神,凡是功德全扣穎腦門上。一提起小侯爺,浪子回頭金不換啊,大夫人誠心感動了曾經的流氓敗家子,雖說現在偶爾也敗個一兩次,可沒原來敗得厲害了,進步,這就是進步,沒夫人就沒這成果。
冤不冤枉,朝荷塘邊正忙活的雲丫頭大聲打了招呼,望着延綿數百畝的荷葉,彷彿看到老四坐在藕粉堆上數錢的情景,太不和諧了。
“你着急什麼?”一回來就看了穎上下忙活,管家已經畫好了地界,打算趁麥收後就着手修建女工宿舍。“這麥子還沒打完呢,剛說在家歇兩天又折騰。”
“崔家夫人過來說了,路上也就三月功夫,剛好趁了棉花采收季節過來,不準備好,千八百人朝哪安置?”
“先朝戶部上打招呼吧,既然不想落販奴的話柄,你給人家那麼多人戶籍先解決了去。”
“說了,老四找過內府的管事,反正他們一起招人,咱給人家點錢就一起辦了。”穎一拍手,“還有學堂,如今送來的孩子多,咱家學堂擴修一下呢。”
“你就騙吧。”還擴充,老遠朝學堂看幾眼,說實話,按王家幾位先生的教法,送孩子上學不如送孩子參軍去。“誤人子弟小心遭報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