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日,漢族傳統節日,又是月上巳,官民皆絜(浩)於東流水上,曰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病),爲大絜之說。太昊陵廟會尾期最後一日,又時逢好友三五成羣的沿河飲宴、踏青,詩曲相合的一抒情懷,頌讚春日的美好,表達對豐收的渴望?
雖說沒有中秋節、登高節那麼盛大,箇中卻透着風雅,碧波綠草,春光明媚的,春……才子佳人心嚮往之。尤其唐朝李姓開國後,統治者爲標榜自己漢家血統,很注重這些漢族獨有節氣,作爲節假日大力提倡並積極參與進去,好像自己血統已經純正到……
“我不去。”踏青不錯,可想起前年出去讓蘭陵拉灞河邊溜腿幾十公里的慘劇,還是免了吧。再說因爲穎半大肚子不能太顛簸了,家裡也就近在門前的小河溝旁籌備了小活動,雖說比不上灞河垂柳清流蕩漾的景緻,卻也獨有一番風味。
“人家都去了,你總是沒點樣子。”作爲李家宗族成員,蘭陵公主沒有置之身外的道理,老大的風箏豎起了三四個,就等了灞河邊上比試一番了,各路豪族閨秀們期望的賽高會,誰家風箏飛得高誰今年就能交上好運嫁得如意郎君之類的說法讓這夥閨秀們熱血沸騰起來。指了指牆上掛的幾個風箏一臉不樂意,“都妾身親手做的,您就沒點人心,帶了過去放個高嘛!”
“省省啊,閨女家玩的,剪繩子的時候你這風箏落誰家去呢?”老婆娘了,放那麼高風箏不怕人笑話。有浪費那麼多好綢料織風箏的本錢,不勝多做兩件衣裳合算。隨手取下一個看看。又大又精緻,費勁舉過頭頂招了招風,好傢伙,綁個旺財飛起來沒多大問題。“不錯,我拿回去個,這麼多你也放不了。”
“少動!”蘭陵有點氣惱,推我一把,正舉老大個風箏招風呢,這一下沒站穩當,腳下絆蒜風箏又扣了頭上連人一起滾了,人沒事,風箏算是沒救了。蘭陵尖叫一聲,蹲地上擺弄骨折的風箏一臉痛苦,帶了哭腔朝我撕扯,“賠!你賠!”
“咋賠?沒事,沒事,別急。”悻悻爬起來,弄壞女孩子東西有點過意不去,趕緊安撫幾下,揪起風箏擺放到軟榻上搶救。中間粗壯的三支主竹篾被我壓斷了兩根,還有一根似斷非斷地耷拉着,屬於重大事故,高位截癱,已經植物風箏了。抽抽個臉朝蘭陵乾笑幾聲,蘭陵幽怨的眼神看得我亂有挫敗感。只好硬了頭皮掏了手絹出來在折斷處胡亂包紮幾下,多少有點用處,自欺欺人的又豎起來小心地搖晃幾下,“好了!”
“去死!”隨着風箏再一次垂頭喪氣地耷拉下去,蘭陵終於爆發了,氣急敗壞地給身殘志堅的可憐玩意扒拉到地上,幾腳下去人道毀滅。沒解恨,咬牙切齒地又轉臉朝我,袖子挽起來……
“停!”生死時速,趕緊擰腰後退一步,馬步拉開雙肘交錯護住上半身,“我有辦法!”
“你有屁辦法!”蘭陵一掌就破開我防線,隨即身子已經貼了跟前,感覺胸口一悶,腳後跟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就已經滾了軟榻上。
“真有辦法。”趕緊朝軟榻裡面滾了幾下暫時避開攻勢,倉皇大喝。“不許動武!”趁蘭陵愣一下的功夫,趕緊道:“要麼打一頓了事,要麼賠你個高檔的,單項選擇!”
“不。”蘭陵嘴上不答應,擡高的手臂已經放了下來,憤憤道:“有附加條款,要不我就多選!”
“單選,真的,我給你賠個。”爬起來喘口氣,一臉人畜無害的表情朝死翹翹風箏屍首痛心地翻騰幾下,可惜了。本來這外皮還能用,換幾根脊樑就是個新的,可蘭陵氣急敗壞地踏了無數腳上去,精心描繪的圖案已經踩花了,還不能洗,一洗就會完蛋,只好重新畫個……小心問道:“這,畫下來就多半個時辰吧?”
“兩天!”蘭陵癟個嘴的坐軟榻上運氣,“你多半個時辰給我畫一個出來。”
“哦,後天才過節,還來得及。咱今天重做個好了。”給一堆垃圾卷卷扔了出去,拉過蘭陵個手安慰道:“做個紙的不!”絲綢面的我做不了,可紙糊的最拿手,咱小時候是行家,三葉的,飛機的,貓臉揪尾巴的,若畫工好,什麼鷂子、燕子之類不在話下,各式各樣風箏都手到擒來。這年代風箏是個奢侈品,有錢人家的玩意,都用綢料做外皮,綢料不如紙張兜風,分量又重,所以風箏都做得又大又笨,除了繪製得花裡胡哨外,外形統統都是豆腐塊,沒點創意。遠不如紙風箏來得小巧精緻。
“什麼紙?上去就扯了,騙誰。”蘭陵最恨我敷衍她,每次鬧氣的時候就變得斤斤計較,一點不順都不行。“不賠不許走,可是我精心三天上才做好的。”
“你不是說兩天嘛!”
“兩天是畫皮,你扎蔑子不花功夫啊?”把我推開,扭了個臉不看,覺得這個樣子還不足以表達內心的怨憤,胡亂蹬了鞋滾了軟榻上給我個脊背。
“哦,那你拿竹蔑來,我給你扎骨架。就家裡出的紙絕對沒問題,扯了我給你賠絲綢的,反正坊上也有賣,好點的就百多文,賠你十個。”拍了拍蘭陵脊背,“鬥個啥氣,風箏嘛,總是高了就剪強繩子,還不是一錘子的買賣?”
“妾身專門扎的,您總是說得輕巧,只看是那麼個東西,就不知道人家心意。若真是個風箏,你就是照火裡燒十個八個我都沒想頭,可您就是拿人家心意不當回事。”蘭陵晃晃肩膀,給我手抖開,“煩呢,少動我。”
“煩個屁。”一把給蘭陵揪過來,“賠你就完了。不準備東西我咋賠,你再哼哼我就去坊上買個來,連自個動手的心情就沒了。趕緊!”
“哦。”蘭陵朝我捅了一拳,氣道:“你還有理,每次你都能沒理開頭,有理收尾,就不知道給人賠個不是?”
“賠啥不是,趁我有心情趕緊去籌備,我幹活見不得餓,過會餓了就算完,你自己掂量。”扯了蘭陵腳片給她拉下來,胡亂套了個鞋,催促道:“快去。哦,對了,你做的竹篾太粗,要比挑簾子還細還軟的,最好就竹皮那一小層,你用的那種只適合蓋房子。”小拇指那麼粗的竹篾,看起來雄偉大氣,做出來蠻橫霸道,一點都不像閨女家用的風箏,放天上就是個華麗的牀板,一說牀,聯想豐富的人總覺得很淫蕩。
棉繩,棉線,蘭陵靠了桌子前細心拿小刀削着竹蔑,一條條打下來整齊地碼在軟榻上。很興奮,多少年沒碰過這手工了,自從城市改造,滿到到高樓大廈後,別說風箏,連麻雀都常有撞死的。如今重溫兒時的記憶,旁邊還有自己婆娘幫忙,幸福無比。
挑選,做主樑的和兜風過翅的蔑條分開,拿了蘭陵軟尺細心丈量長度,折中點,燒彎條,要來就來個造型獨特的,雖然小時候男孩子拉個蝴蝶風箏跑是個很沒面子的事情,可顯擺手藝還得從造型花哨上着手才成。
“不氣了。”蘭陵劈着竹蔑忽然擡頭朝我笑了,扔了手上蔑刀,頭枕我腿上拱了拱,不好好意思地笑出聲來。
“小心,別把我撞歪了。”讓過了手上正扎的竹條,擡膝蓋給蘭陵腦袋頂了起來,“幫個手,扶一下。”
“扎得還細發呢。”蘭陵扶住枝條定了個十字看我交叉着裹線有點驚異,“男人家幹這活比女人都在行,還是個巧手郎君。”
“那是,扶好了,給你開開眼。”拉過半條竹蔑繃了半弧,用吃風線裹緊,下來半個虛翅只用浮條搭住就成,很符合空氣動力學原理,高科技產物。小半個時辰就紮好了骨架,很寫意,功力尤勝當年。
“小點了。”蘭陵拿了骨架在手裡把玩,橫看豎看,“這麼小玩意怎麼就飛上去呢?小心倒栽蔥。”
“懂啥,動畫顏色,給紙畫好了再糊。”同絲綢風箏不同,紙風箏要先畫後糊,要不紙張見了染料後乾燥時候收縮容易破裂。當然,這年代的那種竹紙不幹燥也容易破裂,要不說俺改進造紙工藝,提高紙張質量呢,今天才知道就不是爲了傳播文化火種來的,光爲糊風箏。“大紙,畫得好看點。”分派完覺得意猶未盡,找了些更細的小竹蔑一口氣紮了十多個手掌大的小十字,四周拿棉線連成倒三角,經典的串燕,就等燕子畫出來朝倒三角上一糊,一連串十多個放出去隨風盪漾纔是漂亮,比起滿天牀板亂漂感人多了。
“總是怪點子多。”忙活小半天,倆人靠了軟榻上欣賞工藝品,蘭陵拿了蝴蝶看得喜出望外,一連串的小燕子容易纏線,遠遠的掛了頭頂上活靈活現。“飛不飛得起來?”
“試試才知道,天還早,給你線柺子拿上去後面園子裡放放。”不是試風箏,實在是想試下那個百年難見的線柺子。
蘭陵糊風箏的手藝不行,可線柺子造得精緻,黃燦鋥亮的包金手把上掛着五角銅棱的走線軸,黃楊木的連通的三叉輪兩端裹挾着精緻的放線銀卡子,隨線走的時候,銀卡子上一串葡萄鈴發出陣陣歡快悅耳的玲霖聲,收線時三叉輪上鑲嵌的桃核風哨的輕嘯合了鈴聲更是美妙。
當公主真好,連放風箏都和別人不一樣,光那串葡萄鈴和那個核桃風哨的工藝就能單獨拿下來當祖傳寶貝了。想起當年在風箏會上見過這種線拐的仿製品,一個妙齡富姐拿了這柺子都不知道自己姓啥,逢人就說“三萬!”,知道的是說柺子價值,不知道的以爲小妞昨晚麻將牌打抽抽了。
“三萬!”學了那富姐拿柺子的模樣朝蘭陵比劃下。太解恨了,老子拿的是真品,不是垃圾仿製品能比的。
“成交!”蘭陵是爽快人,沒思索,“明你給錢帶來,自家人,兩萬五千就成。”
“文?”
“去死!”
可能是因爲柺子太好的原因,蝴蝶風箏有點靦腆,一頭栽了地上就再不好意思起來,“沒事,剛糊不久,糨糊幹了就好。”胡亂解釋下,換了串燕背風張線,不錯,手藝好,吃風就起,我地方挪都不挪就聽柺子上一陣清脆的鈴聲,串燕已經化做齊整燕羣,優雅地旋在天際。
“真燕兒一般。”蘭陵歡天喜地接過柺子拉了拉引線,隨了引線的伸縮空中的燕羣盤旋幾下,姿態更加逼真。“怎麼不早做呢,風子就是這個樣子纔對,早該給家裡幾個崴了去。”
沒搭腔,靠了樹根坐下,拍了拍身邊草地,蘭陵興奮地搖搖頭,就靠了樹幹上目不轉睛地鎖在天際,隨了風勢不停地調整着高度,直到線拐上線繩幾乎走完才心滿意足地坐下。
“看不到了。”我舉頭望去,燕羣彷彿消失了。只剩下碧藍的晴空。
“還有串黑點,仔細看才成。”蘭陵放下柺子上的銅撐子插到地上,任憑引線扯動轉輪發出悅耳的聲響,脫了鞋,愜意地俯倒在草地上,“賽高會上就算奪魁了,夫君不情願去麼?”
“我今年算了,再說去了咱倆也待不到一起,你好好玩玩。”
“嗯,我總得去。”蘭陵舒服地轉了個身,躺我腿上哼了會小曲,咿咿呀呀地聽不來什麼旋律,不過也順耳,快比上我的水平了。“好聽吧?”
“一般,沒程初唱得有勁道。”
“呵呵……”輕輕在我腿上捶了幾把,笑問:“最近不忙了?怎麼有空過來陪妾身一天?”
“今也高興,秦鈺那邊打了勝仗,到底自己的學生,當老師的面上也光彩,就趁機扯謊去軍中報事,跑了。”伸手摸了摸蘭陵的圓臉,捧起來親了口,表達心中喜悅。
“你心裡一喜歡,第一個就到找我麼?”蘭陵環住我脖子湊過來還了兩口,才意猶未盡地躺下,“總是高興了,發愁了,能第一個朝我這裡跑纔對。”
“我就高興找你,發愁不來。”笑着朝捏捏她鼻子,“發愁都是你逼的,我回去找婆娘哭訴,總還有個心疼我的地方,你這就算了。”
蘭陵聽罷笑出聲來,“那算是你偏心我了?都逼得郎君發愁了,還有點喜事就朝我這裡鑽。”說這輕嘆了聲,“我是沒朝你家鑽的福氣,你那兩位夫人恨不得給我活剮。其實我知道,你心裡朝我這邊多些呢。”
“那不會,我朝家裡倆婆娘多些,你自作多情了。”滿不在乎地擡頭找風箏,隨手揪了把野草撕扯幾下。
蘭陵習慣我這種口氣了,不在意地笑笑,“心裡覺得喜歡我這老女人丟人?”
“這倒不是,再說也不老。”靠了樹幹上伸了伸腰,笑道:“一半對一半,全心全意可不成,我家倆夫人可沒你惦記這麼多,我要多喜歡你就吃虧了。”
“嘴硬很。”蘭陵伸手朝我臉上戳了戳,“說實話又死不了,就不知道讓人高興一次。”
“嘿嘿,美死你。風子放好了就收,我還回去吃飯呢。”
蘭陵美美地伸展一下四肢,“等會,着急什麼。難得今天咱倆沒談內府、王家的噁心事,讓妾身再舒服會,彆着急走。”
“哦,對了,你不說我還忘記了,隴右上……哎呀,咋掐?”
“最不情願說這些,隴右就一把火燒了也到不了京城,少在興頭上說這敗興話。”蘭陵晃晃手上鐲子,忽然想起什麼,爬起來朝袖籠裡掏半晌,捏了兩個玻璃珠子遞給我,“送你的,就倆最圓的。”
“禮物?”玻璃彈球嘛,當什麼貴重物品,輕輕扔出去一個,握住手裡的抵在食指拇指中間,瞄準,發射,命中。
“盡糟蹋東西。”蘭陵笑眯眯打了下,“遠洋回來的那羣人就快進京,快馬送了點小玩意過來,你就不當回事。”
“別告訴我拉了幾船玻璃珠子回來,小心我找你討還股金。”拾回彈球,朝陽光下望了望,不錯,命中很有力,接觸點已經砸掉一小片了,再圓也報廢了不值錢。“給你說過這東西沒有想像中那麼值錢,如今這爛工藝要來也沒多大用處,怎麼就是不聽。”
“你家花露水也沒想像中值錢,我還不是一遍一遍地朝回買?笨的,誰才瘋了拉幾船這東西回來,尋根問底弄清原委而已。既然揪了你脖子都要不來配方,人家做琉琉珠子的也不會那麼大方。”
“哦。”點點頭,“就跟卡我脖子一樣的手段就成,一點點劃拉,外因人沒我這麼堅貞不屈,很快就屈服了,你慢慢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