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看看我指的方向,“去官道上麼?”
“換地方也成,不管什麼地方,咱把話說清楚了。”
“非要算清楚?”蘭陵點點頭,“也罷,趁你的意,彼此欠來欠去的也不好。”說着低個頭繞了圍牆朝前走,清冷的夜裡就兩人沙沙的腳步聲,一前一後的進了個小門裡,沿了長廓進了個院落,“是我會客的暖閣,你暖暖,我招呼下人伏侍你。”
“別。”給蘭陵擋住,一臉沒趣地找了個長墊子坐下,都弄會客的暖閣了,還真是長了待遇。門口就站了侍女,茶水、點心擺了一圈,看得氣悶,道歉的心思全沒了,朝門外一排子侍女指了指,“大宅子裡的陣勢啊,待客都不一樣。”
蘭陵坐了主席,倆人離了老遠連眉目都看不清楚,大燈還點得晃人眼睛,硃紅色的地毯把超大的會客廳裡渲染得壓抑,看過去就是個高高在上的影子,感覺自己忽然變得渺小起來,只有桌上點心那麼大。
遠了,這纔是會晤公主的樣子,不管什麼身份的人到了蘭陵府上都得這麼坐,沒有耳旁的私語,沒有嬉笑的肢體接觸,對了遠處主臺上那個似曾相識的影子仰望,然後用了底氣將話傳過去,那邊再用同樣端正的語調居高臨下地回過來。
搖頭苦笑,看來我真的錯了。我就不該進來,我就不該在門外喝西北風苦思歉疚的短話,兩個人差距就在這會客室裡不言自明,雕麟引鳳的鎦金燭臺,數丈高的金粉樑棟,描金的硬木案几,成羣的侍女隨從,連點心都那麼考究,工藝品一般威武地立在一尺多高的粉盤裡虎視眈眈;想想寢宅裡軟榻旁的小桌子,和藹可親的家常點心,軟榻上散落的書本,懶洋洋爲幾桶花露水和我爭打的那個女人……
這纔是公主啊,強盛的唐帝國最有身份的女人,在我心中那個一直掛記的影子格格不入。威嚴、尊崇、殺氣,我真的和她鬧過彆扭嗎?我什麼時候有這麼大膽子了?我該回去了,這不是個小小侯爵待的地方,蘭陵說得不錯。我沒必要道歉,我憑什麼給一個神一樣存在的人道歉?
“公主殿下,我……在下……爲臣想拿一個點心回去給賤內開開眼,您……”
感覺上面的影子很大度地揮揮衣袖,趕緊連聲道謝,小心地掏個手絹出來捏了個點心包裹好,行了個禮。退步而出,門口冷風一吹不由長出一口悶氣。想笑,想哭,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把自己凍死,想穎了,想兒子。
該死的王子豪啊,還有懷裡該死的點心!出了門,腳下有點踉蹌,就是個不自量力的傢伙,我該讓陰溝裡泡幾天都不解恨。恨蘭陵,她早這麼接見我一次多好,她早把這排場拉出來,保證連看她臉的念頭都沒有,寡婦,嘿嘿,哈哈……該死的寡婦!
沒狼敢靠近我,熊也不會來,我正到處找它們呢!不知道誰家的小樹。伸手就連根崴了,努足了力氣擰起麻花,直到斷了兩節子,端了手裡發瘋地輪了一陣,感覺汗朝下流,渾身沒了力氣軟軟地坐了小路旁,爽了。
懷裡的點心掏出來,舉手就想遠遠地砸出去,不,惡狠狠地咬了口再扔。稀罕嗎?口口聲聲說我可憐她,說我怎麼怎麼,那麼多不滿給我一刀捅了多好,何必這麼個樣子傷人呢?
這麼多年風風雨雨走過來容易嗎?從南山根上開始,從爲了二女動了刀子,從我那書房裡一筆一劃的錄課本,兩家生意上無數次吵了合合了吵,還有兩萬貫貸款,王家陡然而富都沒有歸還的兩萬貫貸款,我還她,按外面掛帳的利息還她!
頂了寒風就地仰八叉躺了下來,星星好,一起風就亮,明是個好天氣,真真的好天氣。曬得暖和些心裡就不那麼涼了,糊塗帳啊,我算個什麼呢?
唱個歌,唱個歌開心下就啥都不想了,家裡有穎,有二女,有九斤的胖兒子,有大把的錢糧。老老實實過日子,兢兢業業把王家扶植好,俺會的東西可多了,不和古代娘們峙氣,不峙氣……
“不峙氣你哭什麼?”
“我高興!喜極而泣!”一擰身爬起來,雖然剛剛發瘋用完了身上所有能量,也不能在這高高在上的女人面前丟臉,咬牙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放鬆,要笑,笑得愉快,“跟蹤,殿下可不是一般的人,這麼晚了不休息?”
“看你出去的時候就不對勁。”蘭陵嘆口氣,“黑咕嘟的在農田裡發瘋,想不理你,又怕一晚上過去出了人命,畢竟你從我家裡出來出事我脫不了干係。”
“不操心,就回去了。”拱拱手,好整以暇地拍拍長衫,扭身腿軟,一個趔趄扶了田坎子上纔沒出醜,“沒事,我故意的。您快回去吧。”
蘭陵點點頭,遞了燈籠過來,“看你半天了,打個燈籠你都看不見,怪丟人的。拿去回吧,睡一覺就好。”
“嗯,你也早早睡。”不接燈籠,扶了我剛練武的樹棍子戳了地上就走,扭頭交代:“咱倆的事……別影響了農學,經費還得撥,明年事情還多,別耽擱了,都是重中之重。”
“嗯。”蘭陵點點頭。
“還有,你要覺得有不妥的地方就真早給我這少監換下來,畢竟……那啥,有了孩子往後就忙起來,怕給國家大事耽誤了。你知道我這人因私忘公的時候多。”
“挺好的,不換。”蘭陵舉高手上的燈籠讓光線散得遠些,“快回去,都挺好的,好好照顧孩子,你夫人也不容易。別爲不值當的紛擾壞了心情。”
“噢。”順了光亮從田隴爬上去,柱了樹幹一步步朝回挪,光亮已經看不見了,扭頭見老遠蘭陵還舉了燈籠不動。
就看不到我了,總看不到我了,扔了樹幹靠了小路邊的樹幹上鼻子酸。扔不下的東西太多,做人做得太仔細,不知道替自己多想,有一份心就貼出去一份心。總覺得自己把什麼都做了,替穎、替二女、替蘭陵,能抗到身上的時候就不知道放手,自以爲是的時候收不住。以爲這就對得起身邊的人了,我錯了。
蘭陵不要我對得起她,她就想在我心裡有個位置。一步步過來誰對得起誰沒個說道;總怕因爲兩人的關係虧負了她,越是背了這個想法就越把得失放在心裡,越不知道從心底去接納,感情不能稱分量。蘭陵感覺到我在稱分量,索性不要了。
靠在黑暗裡看燈籠,還亮着,或許蘭陵也在和我想同一件事情,擦擦臉,就看着吧,多會燈籠走了我再離開。往後再就沒這個緣分。挺好,該是我的總是我的,不該是我的也沒辦法強求。感覺累是自己太貪心,怨不得別人。
遠處燈籠光亮逐漸暗淡下來,逐漸看不見了,隨了最後點光亮消失,心情墮入無盡的深淵。挺好的,心裡空蕩蕩的感覺挺好的,可以朝回去了,慢慢走。周圍的環境和我的心境很搭配。
模樣很狼狽,穎月子裡已經在廂房裡睡下了。炕上就二女一人等着驚異地看了我一眼,沒問緣由,上來幫我梳洗。
“髒了,都換換。”無力地坐了牀沿上,努力和沒事一樣地配合二女,擠個笑容問道:“怎麼不問問我?這都成泥猴了。”
二女擡頭朝我看看,咬了嘴脣搖搖頭,接過丫鬟遞來的熱巾子在我臉上擦拭,仔細地換了裡衣,費力地上了炕,隨便拉個枕頭墊了身下,朝二女笑了笑,拍拍身側的褥子,“過來說說話。”
二女點點頭,扭身出去盛了壺酒進來,推過炕桌上盅子裡斟了杯遞過來,“夫君心裡不好,喝口酒解解乏。”
“嗯,這都讓你看出來了。”捏了二女下巴撮了撮,“挺好的,沒多少不好,一陣陣就過去了,說不定睡一覺就好。”
“過不去呢?”二女手放我腿上輕輕捏起來,“妾身不懂這些,就是知道您高興了纔好,硬挺了讓旁人覺得過去了到頭來難受的還是自己。”
“這東西得時間,一兩天好不起來。”端了酒盅悶了口,喝得猛,嗆住了,二女又爬過來捶背,邊捶邊爬我耳朵旁輕聲道:“您出去沒騎馬,夫人房裡燈黑着,可人沒睡呢。”
“叫你倆操心了。”不好意思地捏捏二女臉頰,爬了窗櫺上對了穎安寢的廂房咳嗽兩聲,聽那邊回過來個笑聲才放心。見二女還提了酒壺等我要酒,笑了伸了酒盅過去,“沒事,不擔心。”
二女點點頭,“妾身不好插嘴,只希望您好,至於別人怎麼樣倒一點都不操心。”
“鬼精,說話就說話,嘰嘰歪歪沒個主題思想。”笑着給二女翻過來給了一記,“沒問你呢,一天也不見你翻賬本,給我彙報一下最近作坊裡的情況。”
“哎。”二女笑着嘆息一聲,頭鑽我懷裡輕聲道:“您現在可不在乎賠了賺了的,纔不在這些上面掛念呢。妾身伏侍您睡了,等您哪天高興了再和您說。”
睏乏得點點頭,吹了燈,鑽了被窩裡給二女摟過來,努力讓自己趕緊睡過去。明明很疲倦,可眼睛總是忍不住睜天,呼吸間也有點不自在,好像胸口壓了什麼。
二女伸手在我臉上探了探,輕聲問道:“夫君受了挫折麼?”
“可能吧。”收了收臂膀將二女摟緊,嘆了口氣。
“頭一次見您把外面的事當得這麼重,以往沒有過,二女擔心呢。”
“不擔心,再不會把外面的事帶家裡來了。”拍拍二女脊背,“你快睡,回回我都比你睡得晚。”
“皇家裡的女人和我們不會一個心思的,您脫開了也好。”二女擡手給我拉了拉被角。“本不是二女該說的話,可夫人絕不會這麼勸您,只有二女懂您的心思。”
“嗯。”笑着拍拍二女,“有時候人就收不了心,明明知道是個坑也情不自禁地跳下去,是不是很蠢?”
二女在我懷裡搖搖頭,“說明您是好人。二女小的時候就能分清好壞人,皇家裡沒有好人。二女的母親不是,蘭陵公主也不是。新君登基後蘭陵公主是頭一個加長公主號的,您也知道這裡有多少人命,好人,壞人,不相干的人,她不在乎這些,也不會在乎您。”
但願蘭陵不在乎我,威名赫赫的長公主啊,殺誰不殺誰和我沒關係,高高舉了燈籠一動不動看了我走的女人,放開我,她又能做回曾經爲扶李治登基殺人如韭的長公主了吧。
懷裡的二女,隔壁的穎,不管什麼時候我都理直氣壯地承認這是我生命裡最重要的部分。可蘭陵呢?我在她跟前甜言蜜語的時候都沒說過這類話,我不敢說,明明心裡在意,可仍然咬牙不承認,就連她剛剛遞過來的燈籠我都沒接。躲了暗裡傷心都不朝亮光處走一步,我還真是硬氣啊,明明好些心裡話都能說。該死的硬氣啊。
騰然一驚,燈籠,蘭陵舉了燈籠,她舉了燈籠那麼久……懊惱地一拍腦門,我就是個白癡!遲了!
一早天不亮就起來牽馬溜達到昨天分手的地方,燈籠就在一棵矮樹上插着,裡面的蠟已經燃完了,剩下一個空架子。是蠟燭滅了。不是蘭陵走遠了,她一直等了蠟燒乾淨,若她背向離去我根本看不到光亮。
小心地收了燈籠牽馬來了蘭陵府前遊蕩一圈,天矇矇亮,一個雜役正用笤帚清掃府門,忽然側門緩緩打開了,蘭陵的大馬車從裡面駛了出來,緩緩轉到官道上,過了三岔口,徐徐朝南面駛去。
翻身上馬,飛馳電掣繞過南門,一路朝南殺了下去,我知道她去哪。墩墩能體會我的心情,幾十里路轉眼就到,山莊裡沒停留,胡亂對付幾句,貶了長衫就上了山谷,就了潺潺溪水撂了幾口水喝。一到這個地方忽然感覺心裡踏實了,小山洞,精緻的門簾款式沒變,牀鋪依舊,一塵不染像是常有人打理的樣子,順手給燈籠掛了牀頭上,倒了牀上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過午了,山谷裡空空蕩蕩,跳了腳呼喊幾聲,山谷裡齊遍搜查一遍,該死很,睡得死了,這才把事情耽誤!
撒腿朝山谷外跑,指望下去蘭陵莊子裡問問,順了山路跌跌撞撞朝下滾,順了兩米多高的小坡想朝底下草地上跳,有點高,猶豫的工夫就感覺有外力幫助我解決了難題,啪!哎呀!
“死了沒有?沒死就吭聲!”
“疼!”瘸個腳扭頭朝上看,一身獵裝的蘭陵正拉了個空頭箭朝我瞄準,“等,等下,箭下留人!”
“那我換一支。”蘭陵杏眼含煞地背後抽過一支近衛軍才列裝不久的棱箭,搭滿弓,撥箭弦,嗡一聲帶了風聲呼嘯而過。滿意地點點頭,“還不錯吧?”
“不錯,不錯。”手忙腳亂地又照了原路朝回爬,青苔不趁腳,打滑。想好的心裡話忽然又憋住了,光着急叫着:“拉……拉一把。”
蘭陵嘆口氣,蹲下來拉我上去,“你何苦呢?”
“我是那啥。”有點不着調,坐了石頭上喘氣,“今早沒事揀了個燈籠,順便來山洞裡曠工,曠工……”
“那夠辛苦的。”蘭陵淡淡地應了句,轉身背起弓,“我過後山了,你曠完工趕緊回去吧。”
“那……”站起來邁步朝前想堵路,“等下……”
“哦?”
“燈籠……呢?我給人家掛回去……”
蘭陵望了我搖搖頭,“我長你八歲,可沒打算把你當了弟弟照顧,你燈籠不見了該找我要麼?”
“哦,那算了,要不,咱倆說說話?我覺得你家會客室比較氣派,打算照了樣子仿製一個……”
“那是逾制,等了大理寺拿人吧。”
“要不……”撮撮手,攔了蘭陵去路上,“對不起,我那啥了……”
“哦。”蘭陵點點頭,“你昨晚說過了,我沒怪你。不用客氣。”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本來想了許多話,一見面就沒了。”指了指上面的山谷,“咱上去說吧。好些事情得想着說着,不指望你原諒,就是說說。”
蘭陵看了看我,橫了弓讓我拉着,“摔得不重吧?能不能走?”
“行,就腳後跟墊了下。”伸手給弓揪住,“沒事,一個人能走。”
“我這個古代娘們不好伺候啊。”進了山谷蘭陵沒進山洞裡走,青草地上坐下來,“你要說什麼呢?”
“你昨晚太過分了,你就是不見我,也不該把我朝你會客的屋子裡請啊,這麼幹不如一刀子捅了好。”
“我過分吧。”蘭陵沉吟片刻,反問道:“你知道心裡疼了?進了會客的院子知道面對公主時候的難受了?那你一直把我當什麼?你若當我是公主,我就只能用公主的身份接待你。打罵的時候當寡婦,想起來的時候又變成公主,高興了又成了玩物,有意思很呢。”
“沒,你這話有沒有點良心?”
“摸了自己良心說話,不要刺到痛處上理真氣壯地顛倒是非。”蘭陵拉了短刀就想朝我身上劃拉,“裡面生得要死要活,我好心拉你,不問清楚話上手就打人。你想想當時若真打上了是什麼後果?我死還是你死?後面你說的我本來就只當是放屁。腦子犯了衝的話沒心思計較,可明顯是針對我來的,死光趁意是什麼意思?”
“我當時胡說的,我都記不得了,你還記得清楚。”
“我當然記得清楚,你就是存了這個意思!滿世界女人都懷大肚子,唯有你寸步不離地守了幾個月,在我跟前硬說是不待見劉仁軌回家偷懶,若真是這意思也罷了,可你心底裡都不願意承認你的想法!”
“我什麼想法了?我婆娘大肚子守跟前理所當然,你大肚子我照樣守你幾個月,誰都一樣!”這話氣人啊,本來是我的錯,我是道歉來的,可硬是歪曲真相,還拿刀子亂晃地唬我。
蘭陵斜眼朝我冷冰冰掃視,“你跟前的女人,你家穎,你家二女,我,你摟了懷裡都是命,背過身去今防她明天防我,王子豪你個小人!那天是我拉你,若是二女拉你肯定也是同樣的話。”
“你說明白,你今天不說明白就沒完!”一把給蘭陵刀片揪過來,攥了刀刃上連刀帶血扔出去老遠,“我防誰?我打算防過誰?我連花露水配方都送你手裡,我算防過你?”
“少提沒名堂的東西,真是戳到你痛處了,放血都不皺眉頭,英雄啊。”一把給我手拽過去,掏巾子用力纏起來,“敢說沒擔心過別人害你家大肚子,開始把我罵愣了,光是覺得惱怒,仔細想想你的話才知道你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你就好好防,等你家二女懷了才折騰死你,哼哼,我等呢!”
“對,對,就是這話,我重說一次。”一個機靈,蘭陵這語氣表情似曾相識。
蘭陵愣了愣,重複道:“我等了看呢!”
“大姐,記得吧,我擔心穎的時候你就這麼給過一句,連表情都一模一樣,要命了!”一拍乳腦門仰面躺了下去,痛苦地哼唧幾聲,“就這話,不管你是玩笑還是氣話,想過我的感受沒有?”
“你揪心?你以爲我真打算幹這麼無聊的事?笑話,放了你家二女到有可能,少往我身上安!別給自己找藉口,早就知道你不信任任何人,當侯爺真是屈才了,你這性子……”蘭陵說到這停了,長長吐了口悶所了,苦笑道:“皇家裡就是這個親情,一心撲了你身上,換來的仍舊是這麼一份。我不求你爲我能上刀山下油鍋,你就真去了我都不感激,彼此圖的就是個信任啊!”
“你不信任我?”
蘭陵搖搖頭,不言語。
“那就是說你信任我的同時我不信任你?”
蘭陵看看我,又搖搖頭,“天下沒人比我更瞭解你,你昨晚站了暗處看了燈籠滅掉的吧?”
“哦,我當你走了。”想起昨晚的事又難過起來,“對不起。”
“所以我才把燈籠掛了那邊。”蘭陵忽然笑了,“其實燈籠一滅我就走了,我纔不指望你這個倔貨能過來。”
“你別再氣了,這事我錯得厲害,就是想和你說說,不指望你原諒。一直不好意思說我在意你,昨天要了命一樣的感覺才知道自己錯了。”坐起來低頭把話說完才鬆了口氣。
蘭陵仰臉看看天空,“我這次真是動了氣,一輩子裡頭一次死死地恨個人,往後就不打算理你了。”
“哦。”點點頭,“你高看我了,我既不是商人,也不是封侯拜相的材料,就是個普通人。說實話,不是這個身份,沒有跟前這幾個人幫襯,混不到今天這個樣子。和兒子相比,我更在乎他媽;三個女的裡,我只和你鬧過彆扭……我拿不住你,尤其是會客廳你那個樣子,我有點恐慌。”
“唉。”蘭陵苦笑幾聲,“和你相反,我以爲我拿住你了,昨天我是故意報復。戳得你疼的樣子我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比你還疼。”煩躁地站起來,朝我揮了拳頭半路又停下了,緩緩蹲下來柔聲道:“你就不會說句軟話麼?”
“你想聽?剛不是道歉了嘛。”
蘭陵懊惱地一把給我推倒,眼睛紅紅的,“誰要聽半死不活的道歉?知道你心裡歉疚,可有時候就想聽你說出來啊,給別的女人能說,到我這就什麼都沒了,非得等我死了你去墳上哭啊!”
蘭陵的表情讓人酸楚,慢慢貼過去,拽了她手拉過來,醞釀半天,“你彆氣了吧……”
蘭陵無力地哀號一聲,軟軟地躺了下去,“話留着吧,留了墳頭上說,活着是聽不到了。”
“認命了?”想把蘭陵朝跟前搬搬,被她打開,無奈地一攤手,“想想就是這號人,你別計較,彆氣了。”
“沒完呢,消氣還早得很。今次的事給我個提醒,光憑了一個‘情’字拿不住你這號白眼狼,不捏點不行。”
“什麼意思?”
“農學裡攤子鋪開了,該有你出面的地方多,我可不放心給錢撒到嶺南去,得親自過去看看!”咬牙坐起來,“別以爲就你會賺錢,有三季稻子就有糖甘蔗,少那個表情,看我不折騰死你!”
“你想幹啥?你說明白!”
“五萬貫我不要了,算我幫你王家在嶺南置辦的甘蔗園子的股份,你不是愛吃糖葫蘆嗎?今就叫你吃個夠!天竺的工匠今一早就過去了。別看我,等那邊置辦好了我就去巡視稻田和甘蔗,你等着!”
“我不去,死都不去!”這太可憎了,兩萬變五萬,還入了股紅,還嶺南,還巡視?
“愛錢就讓你賺個夠啊,挺好的,你不是抱怨糖價高嘛,有低的時候呢。”拍拍我肩膀,連笑邊吐信子,“你那孩子的名沒起呢吧?當爹的懶成這樣可不像話,我孩子名都想好了!”
哭喪個臉,痛苦舉手望天,“叫甘蔗?”
蘭陵笑地點點頭,“隨孃的姓啊,叫什麼你管不着。回吧,過了年地契就傳回來了,我辦事比你勤快。農學裡問問甘蔗怎麼伺候,也順便想想把我放到什麼位置上,沒良心的人就該用沒良心的辦法折騰。又想怎麼樣?話說了頭裡,往後你再抽我連躲都不躲,哼哼。”
“你犯規!”
“我犯規?你動手罵人時候想過犯規沒?下不了狠心,愛你,疼你,由了你,虧得你抽了那一下,不拾掇你都不知道後悔。”得意地站起來朝我身上踢了踢,“欺負人都成習慣了,女人家生下來就是讓爺們揍着用的?再試試,別灰心,往後揍我的時候還多。”
“姑奶奶,咱換個辦法成不?你尋思多久了?”
“親奶奶也不成啊,想法早就有,本來想和你商量商量,可見你打人打得利索,我也就只好利索地決定了。”蘭陵學了我的口氣,笑得自在啊,“信不信?你家大夫人得了地契肯定高興,王家還真是厲害,南北兩頭都叫你佔了,開枝散葉吧,好得很呢!”
“和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