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自稱與我不對路的老頭人不錯,至於爲什麼不對路,也不想多問,人活在世上莫名其妙的事情太多了,一件一件的都去追究下來要累死人的。既然不對路,還能直率的讚揚我是個有本事的,證明這老頭心胸寬廣,能容人容事,值得結交。有什麼誤會的話,往後相處的時間久了逐漸也能消除,現在不用着急,畢竟才認識,沒那個必要。
得了我的魚鉤,學了我親傳的瀟灑無敵拉桿神技(自認爲),一天下來,老頭的戰果頗爲豐厚。這年代沒有專業養殖一說,護城河的水是從長安附近的幾條大河裡引來的,水生資源豐富,魚蝦、王八、黃鱔的釣了好些,下午清點戰利品時,老頭只留了魚,幾隻王八黃鱔就準備朝河裡放生,我趁機用魚將他認爲沒用的品種交換過來,賺了。
“娃娃,你明天還過來不?”老頭一臉喜悅,手裡搖晃着滿滿的大魚簍,開心道:“今天多虧了你的指點,老夫仍舊早起那個時間來,你若來,我帶倆人的飯。”
“好,好。”我滿口答應,明天蘭陵宴客,我有空的很,“小子明天一定過來,伯伯一直在吧?”
“一直,哦,在。只要沒事就來。”老頭皺皺眉,忽而笑道:“老夫流年不利,搬了新家碰上惡鄰居,吵吵打打的煩心,沒成想這釣魚還有這般的樂趣,正好岔了心慌。哦,對了,你要鱔魚、王八的幹嘛?”
“吃啊,王八大補的,養到了冬天吃,強身活血。鱔魚味道鮮美,回家正好下酒。”漁簍裡十來條大黃鱔,能炒好大一盤子。關中人不會做這些東西。見人家長的醜陋就不喜歡,以貌取物。
“古怪。小心吃壞了身子。”老頭打量我幾眼,起身背起漁具漁簍。將青磚挾了起來,上河堤放回原處,站上面朝我揮揮手,“臨走磚頭給人家放回去,走了。”
從小看大。光這麼個小動作就值得我尊重。
都說這社會進步,生產力進步。資本主義比封建王朝先進,社會主義比資本主義先進,我一個社會主義過來的五好青年的覺悟竟然比不上人家封建社會一介老朽,回頭着看遠處一箇中年釣友也正將城磚朝河堤上搬……不光是老朽,比不上的人多了。社會進步,人的覺悟反倒是退步了,想想當年我家裝修時,專門僱了輛農用小車一口氣將單位蓋樓用地沙子朝家裡拉了四趟,朝家裡搬公家的打印紙。朝家裡拿……太丟人了,我是個連單位一次性杯子都成打貪污地委瑣男,雖然同事都這樣,可他們沒來唐朝啊。
丟人歸丟人,改不改的另當別論。看了旁邊沒人,偷偷將磚塊都踢下河裡,沒了,很好。
連續兩天,蔥爆鱔段,油燜河蝦,紅燒鯉魚,紅棗鯽魚湯,一壺燒酒,一輪明月,倆老婆,一個胡吃海塞的小姨子,一切都很和諧。
兩天過地太快,要是蘭陵一口氣宴客倆月就好了。手裡撫摸着昨天那老頭昨日贈送的釣魚杆,好手感,好精緻。真是有錢人,光這竹節上雕刻的山水風景就值了大把的銀子,說送人就送人了,幸好是送我的。
“你能不能正經點?讓你幫我復算一下難題,抱了個竹竿死不鬆手地什麼意思?信不信我給你崴了?”蘭陵拿了好些個怪題發問,可我耍的野了,心思死活收不回來,弄地她有點不隨心。
“別,可是貴重物品,崴了我找你拼命。”趕緊將魚竿收起來,爲了堤防老四這個偵察員,我搬了椅子持魚竿放到高高的書櫥頂上,朝蘭陵笑道:“一個朋友送的,人家的心意,不敢怠慢了。”
“盡是乾沒名堂的事,吃魚吃蝦的集市上沒有?至於跑外面自己抓回來?”蘭陵不屑一頓,“這些都是弘文館裡遞來的難題,儘快給做好了,我面上也有光彩。”
“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今天怎麼虛榮起來了?”蘭陵昨日宴客後心情大好,大早帶了一筐子葡萄過來,又送穎了幾件精緻首飾,笑逐顏開的,“都弄了一早上了,休息會,幾道破題還難不倒我,肯定給你解答。”
“虛榮啊,那要看情況。首飾,馬車,府第地,這些我不希罕。吟詩作賦的,第一第二的不好排,畢竟這文章詩賦的到了一定程度,能不能精進靠的是天賦。我會,用起心來,雖比不得你家夫人,也算是個能挑梢地。”蘭陵笑着把筆洗淨掛到架子上,“可自從接觸你後,才短短的一年不到的功夫,這算學上的題幾乎再沒有能難住我的,可不得虛榮一次?”
“切,還說難不住,明明自己算過的,偏沒個信心,有本事別找我複覈。”蘭陵現在可以算是數學家了,至少在這個年代是。“對自己有點信心,別老是依賴我。其實說算學啊,一是思路正確,再就是細心。說實話,我雖然懂的比你多,但準確率肯定沒你高。就按早起你拿的這些當了試卷,在咱倆都會的情況下,我考試的分數絕對沒你高。”
“也是,你太懶散了,做完從不見你檢閱。”蘭陵伸了個懶腰,長長打了個哈欠,“昨天從早到晚的忙,怪困的。你家宴客的時候做的飯菜別具一格啊,什麼時候讓廚子去我那邊教教,昨天人雖多,可飯菜比不了你家的,大家心裡清楚,不好意思說罷了。”
“隨便,你幾時要就都成,不必我我,賤內就作了主。一會午飯有好吃的,嘿嘿。”昨天釣了好些黃鱔,吃不了就養起來,給蘭陵嚐個新鮮。“銀杏茶也喝一段時間了,感覺有效果沒?”
“恩,或許有效果。反正最近沒有犯過病。”蘭陵過來輕輕靠我身上“這茶就是沒效果都能治病,有你體貼着,只當是醫了心病。”
“那當然。心情好身體就好。”拍拍她脊背,天熱。背上潮潮的,“家裡才忙起來,去山莊還得推些日子。你要嫌熱先住過去。”
蘭陵俯身在我臉上貼了貼,“沒的事,就等你一起去呢。哦,對了,這些天你扣空去南林苑看看。過了八月棉花就陸續開了,你操些心。”
“大姐。這才六月沒過完呢,大伏天我跑了老遠去看花骨朵,耍猴呢?”西瓜沒了,南林苑不去也罷。“再說了,就算開花我也不去,我又不懂。”
“不懂了學學,多看看有什麼壞處?你可是應承了事情的,用點心思。”蘭陵對我這個死狗樣子無奈之極,“你比一般人都聰慧。可怎麼就不朝正道上用。”
“好,去。也得八月過後吧,開花了再去成不?先不說這個事情,早起來的時候你不是提了吐蕃那邊的動靜麼?怎麼沒了下文?”蘭陵早上隨口提到朝廷派了吐蕃的探子回來了幾個,帶了好些情報回來。正好奇呢,穎跑來說了幾句話就給岔開了。
“對了,這些探子在那邊待的長久,風土民情的都熟悉。你說地那種鳥他們見過,的確是在青稞地裡吃蟲子地……”蘭陵將我上次提到的吐蕃攻略於探馬彙報的情況聯繫起來分析。
吐蕃大部分地區種植青稞,其中也夾雜一些小麥稻米,但種植範圍小,可以忽略不計。在風調雨順地條件下,青稞畝產大約爲一百二十斤到一百五十斤的樣子。吐蕃地廣人稀,耕種手段雖原始,但青稞這東西比較耐活,屬於種後幾乎不用管理,只等來年收割的無技術含量農活。一個人種個一二畝很是尋常。牛羊馬匹又多,農活還簡單,看來那地方不太饑荒啊。
“哦,那沒了青稞,他們吃牛羊的也能活下去吧?”對這個問題我不敢確定,萬一沒了糧食,人家吃肉照活,起到的作用不大就白費力氣了。
“光吃肉可不行,就算人能受了,牛羊終究有限。只要能禍害了他們地青稞,三兩年沒個收成的話,哼哼,不攻自滅。”蘭陵一提了吐蕃,眼神閃爍地來了精神,“你說的這麼個辦法到底有沒有用?要釘實,朝廷纔好打理個章程出來。”
“頭一兩年不會有大效果,是個長遠打算。鳥沒了,人也能動手捉點,不過產量肯定要下降,過個七八年,定然能見效。”高原氣候,生物鏈本來就脆弱,一旦出現了斷層,不光是青稞,禍害的大了。“如果吐蕃遭了災,朝廷是個什麼打算?那地方不適合咱們這裡人居住,就算納入版圖,也不會長久。總要被別人搶走的。”給蘭陵闡述了下自己的看法,現在這個條件,在西藏根本沒辦法住民駐軍,若要成立自治政府,和現在的區別也不大,還得吃朝廷的補助,還要鬧分裂,屬於賠錢貨。只禍害不佔領,趁了吐蕃虛弱,將雲貴地區納入版圖屬於只賺不賠。
“只要吐蕃虛弱,無力爲患,我朝就可騰出手來全力對付突厥,現在突厥內亂,正走動手的好時機,但吐蕃這邊肯定會鑽了這個空子攻打吐谷渾,朝廷也是兩難之間,難以權衡。”蘭陵一把拉開沙盤上的遮蓋,低頭研究起來,“如果不趁這時間拿下突厥,往後等它內亂平息再動手就不太容易了。”
“那就叫他亂下去。”西突厥內亂地有點早,送到嘴的肥肉不吃當然可惜,但攏右的兵力不夠,一旦同突厥開戰,吐蕃趁了空虛定會拼了老命攻打吐谷渾這個風水寶地,這是吐蕃進入平原的先決條件。“肥肉嘛,多燉一會纔有味道,還是那句話,拉左打右,拉右打左,平衡其勢力,叫他們殺個痛快。朝廷不妨和突厥弱勢一方通個氣,定個秘密的軍事協議,許他點物資錢糧,任他兩家折騰。”
“是這個道理,杜尚書也覺得犧牲吐谷渾換取西突厥不合算,畢竟眼講最大地敵人是吐藩。”蘭陵目視吐蕃版圖良久,笑道:“這就是個無理之地,說他苦寒還偏偏住了一幫子野人,朝廷就算佔了也無法經營,雞肋之說,莫不如此。”
“呵呵,現在朝廷太強勢。對版圖奢求過度,不是好事。打江山的。只怕不夠大,一氣的攻城掠地,不打到天邊不罷手。打是痛快。國力強威時,打誰誰服。但後面怎麼個管理,怎麼個經營,都是難題啊。就和做生意一樣,做大了。做火了,手裡有了錢。見誰家的店面二話不說就盤了下來,也不管是賺是賠。一家兩家的無所謂,一旦盤的爛店鋪多了,再有錢都墊不過來。風光是風光,可本來好好的日子就鬧了稀荒,日子久了……”後面的話我不好說,可這地確是個瓶頸,疆土小了擔驚受怕,怕敵國侵略。疆土大了也擔驚受怕,怕管不過來,怕四分五裂。
“這是真話,不用怕,就算皇上跟前也說得。”蘭陵搖頭苦笑。“偏偏現在提出對突厥用兵的人佔了多數,這挑頭地還不能得罪了。”
“哦?誰啊?耍這麼大?”不能得罪這話誰說都不希奇,就是從蘭陵嘴裡說出來有點難以接受了。
“誰,還能有誰啊,你那潑皮無賴的程爺爺。”蘭陵提到程老爺子嘴角就掛了笑意,“人家蘇定芳下了高麗,封了公,他就不樂意,他就鬧,帶了一幫子老頭鬧。都知道他能打,按突厥現在這光景,他去了肯定能打下來,他也就是瞧準了這個便宜,只怕是叫人給功勞分了去。”
“哈哈,這有意思,夠聖上頭疼的吧?”程老爺子屬於無理攪三分地老潑皮了,現在還抓了理,不鬧纔怪。李治才平了高麗,心氣正盛,就算他明知道打不得,也不能當面呵斥,以免墮了自己的風頭。“老爺子出馬,那肯定是雞犬不留了,別說西突厥,估計一路就殺到吐火羅(阿富汗一帶)了,可得攔着。”
是真話,這老傢伙潑皮無賴是裝的,打仗有一手,一挑十的事情常幹,什麼千騎破萬敵的戰績不少。
這‘破敵、破城’地話聽起來順耳,其實比‘屠城’要殘酷的多。唐朝‘屠城’是有規定,幾屠,屠幾日,分類分工嚴明,令行禁止,屬於佔領後地報復手段,有控制。如:限定對方三日內開城投降,但對方第四日才認輸,大軍佔領後爲了立威,有組織有紀律的殺戮爲‘屠’。
但‘破軍,破城’沒有規定,可以雞犬不留,屬於戰時不可控制因素。不是對方認輸,而是強攻得手殺入城池。此時,城內所有生物都是假想敵,都有威脅,都在殺戮範圍內,可殺絕。程老爺子平日只說‘破城’不說‘屠城’,屬於典型心狠手毒不積德類統帥,按我的理解,就算對方投降,他都得弄個強攻入城的架勢出來,要不就弄不到戰利品了。
蘇定芳次此高麗平壤一役就屬於破城,估計‘破’的太厲害、太爽了,引起了程老爺子的嫉妒,現在周邊國家都比較溫順,‘破’一個就少一個,越往後就沒機會了,才吆喝了想去突厥玩玩。
“這老頭,和人慪氣沒點深淺,還不好勸阻,這些天都他鬧的。”蘭陵估計見了老爺子鬧事的模樣,忍不住笑了,“都是名將,都是忠心耿耿,都有理,都不好得罪。現在正僵住了,聖上是有心責罰又於心不忍,他程老頭就是抓了這個痛腳。子豪,你是明事理的,和程家關係過硬,要不幫忙勸說下,也算是爲國除害了,呵呵。”
勸,我怎麼好勸。這不是一兩個大帥能掀起地風浪,都是代表集團利益的,屬於有組織有預謀的活動,是軍方內部矛盾,我可沒當和事老的分量。“別找我,你也是,病急亂投醫。程老爺子一幫子鬧騰,你們皇家不想打又想當好人,找另一幫去對着鬧不就成了?”
“那有你說的簡單,誰能鬧過那幫兵癩子?別看平時武將們誰不服誰,一到了這時候抱團了,和程老爺子不對付地那幾位老帥,死活不吭一聲。蘇定芳和程老爺子不對付好些年了,想讓他牽頭平衡一下局勢,那知,前手還和程老爺子動刀子,後面就找不到人了,一羣老殺才。”蘭陵說的自己也笑,“你也幫忙說說,不是和幾個老帥有交情嗎?不是有人還着急着把孫女嫁了你的麼?”
蘭陵長了個驢耳朵,連工部看爆破筒的笑話都傳她那了,“好,說說。明天我找程老爺子去,反正就說一下,也成不了,只當給你個面子。”蘭陵不負責任的笑道:“呵呵,我也沒想了你去說通,胡亂盡力,大家都做做樣子,關鍵還得杜尚書想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