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一過,雖然京城的燈市還要延續三天,但迫在眉睫的春耕讓大部分的關中百姓又忙碌起來,對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人來說,春耕纔是一年裡的頭等大事。
和大多數人一樣,王家生活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二女恢復了每日大早去花露水作坊的作息,穎則和管家籌備着春耕時候佃戶們短缺的農具和耕牛的調配。穎是一個有着高度責任心、上進心的地主婆,身爲大夫人,本不必要在這些生產資料的分配的事情上操心,但她仍舊事無鉅細,兢兢業業的操持着家中可操持的一切。一來可以打發閒暇的光景,二來加深她在整個莊子和王府上的威信。穎在王家莊子這一畝三分地上的威懾力要遠遠大於我這個家主。
蘭陵現在幾乎天天都來串門,經過多月裡從我這裡的掏挖,她手上的資料已經可以彙編成一套完整的中小學理科教材。當然,其中的度量衡都是經過我的換算,全部改爲唐朝使用的標準單位。
或許過些年代,牛頓運動定律等都會改稱王修運動定律,而1王修力會成爲世界通用單位。想到教材上的1王修、1蘭陵、1學穎或者1二女等新單位的出現,心中還真的是很期待呢,會不會很無恥?
蘭陵是瞭解我的,甚至多過穎和二女。對我博大精深的學識從來沒有崇拜過,連多一句話的讚譽都沒有,就連請教問題的時候都用的是學者相互探討學問的口氣,哪怕是她還一竅不通。我屬於典型的半瓶子晃盪胸無大志型的小市民性格,對比自己強的人會羨慕、嫉妒、然後自卑的說人家壞話,對比自己差的人會嘲笑、在人家跟前顯擺。蘭陵自如的平衡着我倆之間的差異,力求兩人平和、平等的相處,既不會讓我因爲身份上的差距產生自卑的心態,也不會放任我去臭顯擺,她已經把我的脾氣抓死了。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心裡多少老有些甜甜的感覺,淡淡的,說不出來的味道,就像……農夫山泉。
最近我發現蘭陵有往學者的方向發展的趨勢。看的出,她跟隨着我的口述紀錄在不斷的學習着,紀錄的過程也不是一味的機械書寫了,她會不時的停下筆來和我討論,對一些違反常識的東西還要反覆的試驗求證。雖然我嘴上不說出來,但對她這種孜孜不倦的求知慾望很是牴觸;自己正按着思路說的好好的,突然被她打斷,然後開始問:這個是什麼道理?真的可行嗎?有甚着還要提出反駁:我覺得你說的這個地方還需要商契,我是這樣認爲的……等等。
我很懶,懶到不願意多用腦子的程度,而如今錦衣玉食的生活更是加重了我的惰性。而且當時和她定下的不平等條約裡沒有教學這一項,所以每次她提出異議或想讓我講解其中的道理時,都給我不耐煩的頂了回去,不是用科學定理頂的,而是用的是蠻橫的無賴式口氣。
有些事情是不好講明白的,需要通過公式演算才能得出結論。而蘭陵現在還不具備這個能力,看待某些問題還停留在表面常識之下。比如我被土方車撞飛的同時,土方車給我的力和我給土方車施加的力是一樣大的。但蘭陵就不理解,她不明白她在揍我和我在捱揍之間的力怎麼會平等,明明最後是我被揍的半死不活。對於這些東西,一時半會還是解釋不清。
爲了少用點腦子,我給蘭陵不時的灌輸‘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道理,告訴她女子會寫寫算算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不用在尋根問底,我怎麼說就怎麼記,保證大部分是對的,即使有錯也是人家看書的挑揀,你一個搞秘書工作的管那麼多幹啥?
以蘭陵超越常人的領悟力和旺盛的求知慾,很快就能將紀錄中的文字轉化成爲知識,而她的身份和財力可以肆無忌憚的做一些希奇古怪的試驗。這些行爲要是放在數百年後,那就是缺德的表現,會給整個衛道人士所唾罵。
我這個人雖然懶惰,但凡是答應的事情都很負責任的。對蘭陵需要紀錄的知識,我都是系統的歸納後,再由淺到深,循序漸進的講述出來,將中小學的課本作爲參考,在於難點後面,總會加上大量的註解和例題,而幾何上的圖例多則又多,圓周率的推算和花樣繁多的求證方式讓蘭陵沉迷其中。
“子豪,你真是我的郎君就好了。”蘭陵忽然放下手中的筆,擡起頭幽幽說道,“我真的很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
“啊?”我正在給蘭陵紀錄的內容仔細的分類,聽她突如其來的一句,半天才反應過來,“犯規了。”我起身愛憐的撫了撫她略顯緋紅的臉頰,“現在這個樣子不好麼?”
蘭陵笑了笑,調皮的眨眨眼睛,“臭美麼?我的意思是,要是嫁了你就不用每天來回的趕路了,整日裡可以陪妾身鼓搗這些東西。真的很有意思呢。”
“你真嫁了我的話,纔不和你糾纏這些個東西。”隨手拉了塊點心咬了口,“來一塊不?”
蘭陵搖了搖頭,“埋頭寫了一清早了,怪累的。這些日子才發現,平時懶懶散散的王子豪是個真正有本事的人。”說着將頭靠到我肩膀上,舒服的哼了一聲,“該顯擺的時候不顯擺,作個糖葫蘆、元宵什麼的着急怕人不知道,急死忙活的各家饋贈,弄的我前些日子去琪郡主家吃了一天的元宵,腸胃裡泛了幾天的酸水,現在打嗝還一股子味兒。”
“呵呵。”我伸手在她鼻樑上颳了下,“那是你貪嘴,有吃一天元宵的人麼?節上吃兩三個是個意思,哪有當飯吃的。”
蘭陵被我刮的身上一顫,呼吸有點急促,“平時少動我那,弄的身上半天不得勁。”用手壓了壓起伏的胸脯,才正色道:“你說你肚子裡還有多少東西?越來越覺得你和別人不一樣。你計算的那些個題,一般人怕得算個好幾年才行,我纔不信孫武那個時候就能這樣子了。根本不可能是一個人能作成的學問,三個人,三十個人怕都不成,得好幾輩子功夫吧?”
我早就料到瞞不過她。有些看似淺顯的知識,其實是多少代人用汗水和智慧積累下來的,隨着深入的學習後,她已經掌握些門道了,逐漸明白其中的道理,“少管我哪學的,給你怎麼說,你就怎麼記,多餘的話別問。”我這個事情沒辦法解釋的,太高深了,高深到連我這個知識分子都不能理解。
“莫非你就是一個千年老鬼附身不成?”蘭陵最近聽了穎從我這裡學去的不少鬼故事,親暱的在我耳畔吹着熱氣,“你是什麼鬼呢?”
“小心我顯形嚇死你!”看來今天的工作要到此爲止了,我開始收拾散落一桌的各種手抄,“一早上就記了這麼多,有你十來天消化的。沒必要全學會,精通個一兩樣就行,別把自己累着了。多找幾個有資質的學生,每人學上一門,以後也就都傳下去了。”
“當真麼?”蘭陵驚喜道,搬過我的肩膀,喜悅的目光直視着我,“你願意把這些個東西都傳出去?是麼?”
“記都叫你記了,還有什麼願不願意的?”我不在意的說道,“我本就不是小氣的人,也沒那些傳男不傳女的想法。願意學的呢,只要我有心情,教上幾個無所謂。不過呢,拜師禮不能比程家的少,秦鈺都教虧了,財禮只有程家的一半。”
“咯咯……”蘭陵輕快的笑了幾聲,柔聲道:“我就喜歡你這一點。從來沒有見過你這樣的人呢。都說學識越高,修養就越深,對財色的慾望越少,怎麼從你身上沒發現這些個呢?學識是有,修養就難說了,財色嘛……你自個兒知道。”
沒什麼不好意思,俺就是在二十一世紀的流水生產線式教育下產生的財色知識青年,“別被那些人騙了,越不說,心裡想的越齷齪,都是僞君子。”既然已經被編制到學識淵博的隊伍裡了,也順便說下隊友壞話,“做學問和做人是兩碼事,以後在我跟前多提錢,少提道德就對了。”打量了依偎在我身上的蘭陵,曖昧道:“咱倆現在這個樣子和道德能拉上關係嗎?”
“少貧嘴。”蘭陵不好意思的推了我一把,“過些日子我就找幾個學生給你,財禮給你備足,不用心教你就試活着。”
“不!”我擺了擺手,“你不是有這些個紀錄嗎?有願意學的叫他們傳抄,自己學着,不懂了問秦鈺程初都可以,人多了我煩。”
“不行,絕對不能傳抄!”蘭陵拿了個木匣子把我整理好的手抄都放進去,“越是這些個學問,越不能亂傳。好比你說的幾何,修橋、築城都有大用,一旦被外邦得去,後患無窮。還有你假設的那些個煤炭代替木炭的方法,我現在正籌備着讓人去銅官(現在的銅川,不是潼關)尋找你所說的煤礦,這幾日裡就能出行。”
“是你要找煤的,和我沒關係。”我先撇清這一條,免得找了煤礦讓我去指揮挖煤啥的,太危險了。“我就這麼一說,你也相信啊。多半找不到,在山裡呢。”
“啊?”蘭陵抓了我肩膀搖晃幾下,“你知道地方啊?”
“猜的,一般礦山礦山嘛,都在山裡。”我胡謅道,說漏嘴了,再說一千多年的變化那麼大,現在就是讓我去認,我也認不出來地方,“沒事在山裡多找找,三五十年差不多就有下家了,呵呵。”
“你這個老鬼!”蘭陵氣呼呼,“你家才女呢?”
我不知道她找穎有什麼事情,“忙呢,春耕上,都操着心呢。那象咱倆沒事瞎攪和這些個東西。”
“咋不見她最近有什麼大作問世?肯定是你沒盡心!”蘭陵又把這個事情抖摟出來,似笑非笑道:“我還等着拜領你家夫人大作呢。”
“這眼看就暖和些了,咱的造紙作坊也快開工了吧?”我趕緊把這個無聊的話題岔開,“你說你一個勁的擴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造出東西來。”
“少管!我有錢願意。”蘭陵不講理,找事,“你火藥的方子怎麼還沒送上去?”
“過了十五就送上去了。”我鄙視她的一眼,“誰和你一樣花天酒地的,初二十纔回京。老實交代,都和哪些人在一起。”
“少管,你是我什麼人?不檢點的寡婦多了,管的過來麼?”蘭陵回眸挑了我一眼,幽怨道:“你要真給我管的死死的,我也認了,你管了麼?”
“別亂講。”被她說的我心裡有點難受,自從蘭陵給我講述了過去的種種後,我倆的關係不知不覺的又近了一步,連在一起說話的口氣都變了好多,“我的心就那麼大,好不容易塞進去三個人,塞的滿滿的,我哪個不管了?”
蘭陵撲到我背上,膩聲道:“我也塞進去了?”
“恩,在裡面,亂撓騰的。”我拍拍肚子,拿了塊點心咬了一口,“實在的很,塞不下別的了,加塊點心成不?”
“行,在裡面就行,我纔不管你加什麼。”蘭陵輕聲道,“一大一小兩塊點心真的同時落地嗎?”
“別煞風景成不?都不是收工了嘛,還同時落個屁啊!”我知道她嫌我吃點心,故意報復我,“明天你拿倆塊豌豆糕試一下,落地後的樣子真的很悽慘,黃不拉唧一堆堆,保證你一天不餓。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