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考試的成績,並沒有受到什麼影響。李治原本是想自己提題目的,但是事到臨頭,爲了不激起世族出身的官員的反彈,最終還是按照禮部先前擬定的名次來,唯一不同的是,他按照殿試的成績,自己在內心排了名,然後按照名次給予賞賜。有幾個偏科嚴重,本在進士明經之外,但是在律法和田畝、經營上有特長的,也得到了賞賜。
“他們這次徇私的並不多,朕要找他們的把柄也不好找。”李治事後對着長孫穎嘟囔,“所以也就由着他們去了。只是我挑出的這些人,容後再做重用罷了。”
幸好這個時候沒有不經過考試不能加入公務員隊伍的條例,李治只要看上了人,想要封官還是很容易的。只是他能把人拉進去,站不站得住腳,卻要靠那些人的本事了。
“若是徇私不多,證明禮部的官員還是恪盡職守的,陛下便不要再門戶之見上着墨太多,以免偏頗。”長孫穎耐心勸慰道,她發現李治一直有這種毛病,若他不喜歡這個人,覺得這個人立身不正,便不會用。但實際上,這卻是對於人才的一種極大浪費。總規劃師說的好,黑貓白貓,只要能抓住老鼠的便是好貓。管朝廷官員出身的是寒族還是士族,屬於長孫無忌陣營還是保皇黨,只要是能吏,都要用。
被着長孫穎這麼一澆冷水,李治卻也缺了些興頭。他不再多辯,而是直接講話題轉到了別處,“不過經過這一試,朕卻也真心覺得只有明經和進士兩科真心有些少了。有些人對經義不擅,卻有實幹之才,漏之可惜,所以我準備再開算學,律學,農學,武舉……”
李治當皇帝,自然會察覺到手下人手奇缺。但問題是每年考進來的進士卻很多一時半會兒都找不到職位,只能慢慢排隊等待。
對於李治來說,這個問題很難解,但是對於長孫穎來說,在見慣後世用人單位狂缺人而以百萬計的大學生畢業找不到工作後,這問題簡直是小兒科。
簡單的來說,就是供需不平衡引起的。李治需要的人才類型科舉考試無法滿足,而科舉考試選拔出的人才,卻又是大唐機器消化不了的。
簡明扼要點比喻就是,一家大公司大約只需要十個總監一個ceo,但是他的hr卻招了一百個應屆畢業的工商管理以當ceo爲理想的應屆大學畢業生,而他所需要的一千個技工卻沒有着落。因此無論是應聘者還是李治這個聘人的老闆都感覺到非常痛苦。尤其是李治這個老闆在沒有被公司招錄的簡歷中還找到了幾分他所需要的技工人才,他想當然的都覺得自己的hr不合格,想要換掉。
但問題是,這種事情就算是換一千個hr也沒辦法解決。供需不對稱而已。
以長孫穎的目光來看,古代的官員們太苦逼了,除了主業當官,主修玩弄心眼兒之外,輔修還得修一兩門技術活才能當好這個官。例如她老爹長孫無忌,主業是宰相,輔修專業是法學專家;例如閻立本主業是當官,副業是畫家、建築家;例如像是張仲景這種,主業太守,副業大夫;至於像是張衡這種除了當官還兼任天文學家、數學家、發明家、地理學家、文學家的怪胎,雖然少矣,但卻沒有。
這個時候,還沒有術業有專攻這個概念,所以每個官員都是多面手,既能玩宮斗的升級版權謀,又懂得興修水利播種耕種治病救人繪畫音樂……除了少數天才之外,大多數人都不可能完美的完成這一切。
所以,與其人人求全才,還不如在合適的地方放上偏才呢。
因此對於李治想要改革取士標準這點,長孫穎絕對贊成。只有門類寬了,人才才能廣泛。不過設置專科的話,卻覺得有些勞民傷財。
算數倒也罷了,工科、農科原本就是小門類,比小語種還小語種,專門爲它設一科的話,不僅勞民傷財,而且一旦取不到人才,很容易被繼任者廢除。這就像是歷史上的科舉制,曾經很有一段時間百花齊放,但最後卻都歸爲一種一樣。原因很簡單,考試的人少了,那門科目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所以就算是要改革,長孫穎也不建議李治在衝動的情況下一口氣開一大堆,她建議直接把這些併爲一項“雜科”,然後再建議他在進士及第之後,對着進士們實行“崗前培訓”。
拜着白居易囉嗦所賜,長孫穎對着唐朝進士及第之後的生活還是略有了解,知道這個時代與明清不同,考中進士不等於馬上做官,而是要等候待選,這個時間長達三四年。如果能不及,可以繼續考制課,考中可以做官。但是除了少數考霸,大部分考生都要考完排隊等授官。
這在於長孫穎看來,是十分浪費的。能考中進士的人,都是千軍萬馬殺出來的聰明人,不敢緊讓他們挑上擔子爲大唐的繁榮發光發熱,而是讓他們吃飽喝足成天不是逛平康里就是宴飲,這簡直是極大的不可忍受的浪費。
所以,必須給這些人進行崗前培訓,然後飛快的把他們踢出去工作。
在公司裡呆過的人一般都知道,新畢業的人的確是不堪大用,但是隻要經過簡單的崗前培訓,都能很快上手。李治現在的問題就是,不經過崗前培訓就讓他們合格,這當然是癡人說夢了。有些時候,一些東西若是沒有人教,只靠着他們自己領悟,容易被帶歪了不說,還重複浪費資源。
李治作爲一個摳門,對着長孫穎這個提議倒是很贊同。兩人密謀了許久,然後李治自己寫下了一份計劃,不僅包括進士們,連着落榜那些人的去處他都安排好了,責令地方官員的幕僚必須優先從着這些落第考生中選取,如有人舉收落第考生,落第考生可以彈劾。
在一個識字率不足十分之一的年代,每一個識字的考生都是珍貴的人力資源。除非他們自己不願意當官,決心著書立說教書育人,要不然李治不會放過任意一個。
有着這麼一系列的獎勵措施,相信以後願意考科舉的人會越來越多。
除此之外,長孫穎提出的最重要一個建議,就是擴大科舉的准入制度。
唐以來的科舉制,雖然與先前的選官制度相比已經很進步了,但是在准入制度上還很嚴格,只有身家清白的農戶與官宦子弟纔有資格考試,其它工商雜類、娼優賤民類、正在服喪的,祖上以及自己有犯罪記錄的,吏胥,僧道等,都沒有考試資格。
這個政策顯然極其不合理,遠的不說,拿唐朝歷史上最有名的詩人李白來說,他就因爲祖上有人行商,所以沒有參加考試的資格,一輩子不得不輾轉往返於投謁的路上。
如果僅憑才學來說,他難道不比大部分參加考試的士子強嗎?
這個時代讀書是一件需要很大財力支撐的事情,朝廷規定可以考科舉的兩種人中,農恰恰是最沒有經濟實力在支持這項活動的。而他所禁止上的商人,胥吏,卻會在經濟發展中成爲小市民階級,擁有供孩子讀書的能力。奴婢中也有一部分可以依靠在大戶人家做事而讀書識字,這些被禁止的階層,識字率遠遠超過於農民,從着概率角度來說,他們中出現人才的機率會更高。
“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是我不能同意。”李治思索之後,卻是對她的建議搖頭。長孫穎不解,“爲何?”
“因爲農爲國本,照你所說的生活水平,百姓已經低於胥吏婢僕之流,若是在這個上面也讓他們屈居於下流,那麼還有誰願意做農人,誰願意種地供養國家呢?社稷又會被置於何地?”李治嘆息了一聲,然後彈了彈她的頭,“並非沒有人想到這點,但是誰也不敢動搖國本。”
這就是基礎產業和第一第二產業的區別了,長孫穎擰着眉頭在那裡想到,李治說的很有道理,農業問題永遠是最大的問題,不管是現在還是一千多年後,這片土地的所有政策都會偏向於農民。
“我有一個辦法,”長孫穎想了半天,忽然有了個權宜之計。
“什麼?”李治十分好奇。
“我們可以贖買啊。從法律層面上規定商賈胥吏之流沒有考試的資格,但是卻可以讓他們通過交錢的手段來贖買,這樣一則可以招攬人羣,二則可以增加收入,將着這筆錢投入到普通的私塾上去。”長孫穎舉着手指,“此可謂一舉兩得,唯一有掛礙的就是你的名聲。”
“這法子倒是可取,”李治略一想也領悟到其中的妙處了,普通小商賈窮困,也沒有餘錢供孩子讀書。有企圖心的那些個大商賈們,其實政策也擋不住他們的進取之心,只要他們捨得花錢,總有官員願意爲他們用修改戶籍等方法僞造獲得進入考場的。與其讓貪官們把這筆錢貪了,不如皇帝明碼標價,將錢用到值得用的地方。
“這倒是個好法子。”李治點了點頭,“如何實施,卻還要略費心思。”
他轉頭看着長孫穎正期待的看他的樣子,忍不住伸手一攬,將着她抱過在在她額上一親,“你還真是足智多謀,堪比子房了。”
“我就是個小女子,自己隨便想想,隨便說說,你也就隨便聽聽,哪裡比得上張良。”長孫穎翻了個白眼,笑着跟他逗樂,卻沒有絲毫畏懼之意。
按照道理來說,後宮干政是會引起皇后戒備的,要不然也不會有長孫皇后當年那句“後宮不幹政”的謙詞了。雖然她在說這種話之後,還是該管的就管,該說的就說,而她的繼任者們也從來沒有放棄過點評時事的權利。
但總的來說,後宮干政還是一件不宜太過的事情。
但是長孫穎如今在跟李治商量這些事時,卻沒有半分藏拙的意思。不是因爲她相信李治對她的信任,而是拜着蕭淑妃所賜知道自己的無害。
原先還擔心會導致李治對於自己的防備,但是既然如今自己已無後,一切榮耀都猶如水上浮萍,李治根本不會防她,所以她便努力的顯示自己“有用”的一面來。這樣她自己愉快,李治也能得到幫助。
不管喜不喜歡,她與李治都在一條船上。能肆意實現自己的價值時,又能讓着這條船變得越寬大,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