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生的弟弟”,這幾個字鑽進唐傲耳朵裡,唐傲的心被什麼東西悄悄觸動,引起一陣顫慄。
“未出生的弟弟”,那個可以向全世界宣告是自己骨肉的孩子,是他心底最纖細、最柔軟的部分。多少次他摟着龍雪衣的腰,用手掌去觸摸那個還未成形的軀體。他看到龍雪衣眼裡溫柔的笑意,那種即將再次成爲母親的喜悅,染亮了她的雙眸,令她看起來那麼美、那麼迷人。
而同樣是兒子的龍朔,卻因爲十二年的分離,無人可以證實的身份,一直默默忍受着被冷落、被歧視的痛苦。
那個未出生的孩子,將來出生時是名正言順的唐家少爺,可以同時擁有父母的愛、哥哥姐姐的愛。而龍朔,他失去了十二年的父愛,他的內心該有多麼孤獨?
本來想多給他一點寵溺,本來想對他作出補償,可接回兒子後,父子之間仍然沒有親密。兒子視他爲老爺、視他爲門主、視他爲師父,獨獨沒有視他爲父親。
好不容易如今兒子叫他一聲爹了,可兩人之間的矛盾也變本加厲起來。兒子一天天露出叛逆的棱角,一天天有離開他的趨勢。
如果說以前只是冷漠疏離、不言不語,那麼現在,他就是公然反抗自己、違背自己的命令了。
心中又氣又恨,又有一種浸透到骨子裡的無奈。鬼使神差地,他不再逼兒子去衣,只是舉起戒尺,狠狠往龍朔臀上抽去。
不過是一把小小的戒尺,而且還隔着厚厚的棉布,可挾了內力打出去,每一下都幾乎將龍朔的皮膚抽出血來。臀上一排落下幾條密集的棱子,即使看不見,龍朔也能感受到它們正在迅速紅腫、紫脹,邊緣滲出細小的血珠。身後的皮膚上便有了點點粘溼的感覺。
龍朔的膝蓋抵在冰冷堅硬的地面,那種徹骨的寒冷與疼痛沿着骨髓漸漸擴張,雙腿本該凍僵,卻又被疼痛活活催醒神經。再加上臀部的衝擊力,每一次打擊都讓他的雙腿禁不住顫慄。
一口氣打了大約二十幾下,龍朔緊咬牙關,連哼都沒有哼一聲,更沒有半點示弱的表示。
“當”的一聲,戒尺猛地跌落在上,唐傲脫力般坐下去。
龍朔聽到他粗重的喘息,忍痛回頭,看着父親的臉。那張臉看起來很灰暗,竟似累到了極點。可他剛剛還是神采飛揚、風流倜儻的模樣啊!
唐傲用手指着門外,聲音澀澀地:“爹沒力氣罰你了,你滾到外面日頭底下跪着,什麼時候想明白了,什麼時候起來!”
龍朔驀然覺得心疼,是心疼麼?怎麼會有這種感覺?父子相處五載,自己從未對父親產生過這種感情啊!
他張了張嘴,想再說句什麼,卻聽唐傲爆發似地吼了一聲:“滾!”他嚇了一跳,連忙答應一聲,爬起來蹣跚着走到外面院子裡,筆直地跪了下去。
院裡、廊上、大門口,從裡到外一共站了四名護衛,一動不動,安靜得就好像影子一樣。看到龍朔被罰跪,他們連目光都沒有動一下。
裡面的唐傲開始批閱當天的文件資料,然後命侍衛一一分發到唐門六大房去。等幹完這些事,他靠在鋪着毛皮軟墊的椅子裡,覺得兩邊太陽穴很疼,眼皮很重。昨晚被朔兒的事牽絆着,幾乎一夜未曾入眠。早上本來因爲得了喜訊,精神煥發出來。誰知後來又被兒子氣了一回,現在人放鬆下來,就覺得疲憊不堪。
唐傲暗暗鄙視自己,練武之人平素便是幾日幾夜不眠不休,也從來不曾這樣累過。想不到爲了家庭瑣事,倒把自己堂堂一門之主給鬧得心力交瘁。而那該死的小畜生還不識好歹!
書房裡燃着炭盆,並不太冷,於是他慢慢閉上眼睛,慢慢睡着了,發出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迷迷糊糊中,他感覺到有一雙手在輕輕揉捏自己的腳,再慢慢往上,到腿、到背、到肩,身子覺得特別舒服。意識並不清晰,就好像做夢一般。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一聲響亮的呼喚“爹!”
驟然從夢中驚醒,睜開眼,就見唐玦一陣風似地從院外奔進來,而身後有雙手迅速縮了回去。唐傲驀然回首,正看到龍朔垂下頭去,身軀依然跪得筆直。
原來,剛纔夢中那雙手是兒子的,他不是在做夢,是兒子真真實實地在伺候自己。
唐傲下意識地想喝問一句:“誰準你進來的?”可還沒等他說出來,唐玦已衝到眼前,跑得氣喘吁吁,白皙的臉頰被凍得紅撲撲的。
“咦?”唐玦愣住,看着跪在父親身後的大哥,“大哥?爹?你們這是……?”
唐傲一聲冷哼,偏了偏頭,言下之意是:“去問你的好大哥!”
龍朔慢慢擡起頭:“是我忤逆了爹,爹才罰我反省的。玦兒,你別管,先回西園去吧。”說罷向唐傲磕頭,“朔兒不該擅自進來,違背爹的命令,朔兒現在就出去。”
唐傲不覺一愣:“剛纔你……”一語未了,發現自己身上蓋了一個毯子,目光一凝,“你給爹蓋的?”
“是,朔兒見爹睡着了,叫雷侍衛去拿來的,怕爹受了寒。”
死小子,老子練武之人,怕什麼受寒?這會兒倒知道盡孝了,剛纔你怎麼那麼橫?倔得跟驢似的,爹打你,你身上疼,爹心裡就不疼麼?
“那剛纔是你給爹按摩?”語氣不覺柔和起來,連他自己都沒發現。
“是……”龍朔低下頭,“朔兒見爹臉色不太好,想爹一定累了,所以……”
唐玦見此情景,越發不解,睜圓了眼睛看着唐傲:“爹,到底怎麼了?大哥做錯什麼,爹要罰他跪?”
“爹讓他學習用毒,他死活不肯!”唐傲悻悻地道。
龍朔慢慢站起來:“爹,朔兒出去,繼續反省。”一步步挪出去,儘量不讓唐玦看出自己捱了打,可兩腿的顫抖早就泄露了秘密。
唐玦一急,外面那麼冷,大哥長久跪在冰冷的地上,豈非要凍壞了雙腿?他性子老實,被罰跪時根本不懂得運功保護自己。而且看他走路的樣子,分明已經被爹罰過,身上正傷着呢。
他眼珠一轉,拉了拉父親,湊到他耳邊,道:“爹,大哥來府上五年都沒有學過用毒,此事不能操之過急。爹將此事交給玦兒吧,玦兒一定勸大哥聽爹的話。”
唐傲皺眉,這小子在玩什麼花樣?卻見唐玦笑得燦爛如花,討好的樣子簡直能把天上的星星都勾下來,懷疑地問了句:“真的?”
“當然!”唐玦拍拍胸脯,“爹還不相信玦兒麼?想當初大哥不肯叫爹,還不是玦兒給爹獻了計策?大哥與玦兒最親了,肯定會聽玦兒的勸。”
唐傲見他信誓旦旦的模樣,將信將疑,可想到剛纔龍朔難得乖巧的模樣,心裡的氣到底消了不少。於是鄭重地看兒子一眼,道:“空口說白話可不行,爹要給你一個期限。”
“啊?”唐玦暗暗叫苦,真是自尋煩惱,“多長時間啊?”
“爹給你三天時間。”
“只有三天啊?”唐玦小聲嘀咕,“三天,大哥身上的傷恐怕都沒好呢。”
“沒好才讓他記得教訓!”唐傲陡然拔高了聲音,“爹本來打算打得他一個月下不了牀的,這樣已經便宜他了!忤逆不孝的東西,爹白生了他,整天只知道跟老子置氣,早晚有一天爹會被他氣死!”說完揚聲衝龍朔吼,“給爹滾進來!”
“爹。”龍朔站在唐傲面前。
唐傲看他一眼,眼神複雜,說不出是氣是恨是怨是疼:“玦兒給你求情,爹免了你的責罰,你滾回西園去。爹給你三天時間,好好反省今天的過錯,三天內寫一份悔過書給我!”不待兒子回答,站起來拂袖而去。
唐玦心中越發叫苦不迭,三天,這正是爹給我的期限啊,三天後要大哥同意了學毒術,纔有所謂的“悔過”,否則,以大哥的性子,他怎麼可能寫悔過書呢?這千斤重擔,怎麼就落到我身上了呢?
龍朔瞧着他在原地打轉的樣子,有些回過神來:“玦兒,莫非你……你向爹承諾了……”從弟弟眼裡收到肯定的信息,他沉沉嘆息,“玦兒,我不可能改變主意的,到時爹會怪你,你何必替我受罪?”
“大哥!”唐玦打斷他,拉住他的手,道,“我們先回去再說,你受了傷,要先上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