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龍朔轉移話題。
“哦,你說丁香啊?”龍雪衣回過神來,“夫人要把她趕出府去,可那丫頭哭得悽悽慘慘的模樣,讓人看着不忍。於是我向夫人求情,把她留在娘身邊。等什麼時候夫人氣消了,再把她還回去。朔兒,你——怪娘麼?”
龍朔微微一愣:“可是,夫人在氣頭上,你爲丁香求情,她不惱你麼?”
“她沒有,她只覺得對不起你,也對不起我,因爲丁香是她的丫頭。”龍雪衣嘆口氣,“其實,丁香是伺候她最貼心的人,相信她早晚會冷靜下來,忘了這丫頭犯的錯,再把她要回去的。”
龍朔想到大夫人的病,丁香應該是知道的吧?一向悉心照料她的人,卻在這個時候離開她身邊,對她也是種損失。夫人一向寵丁香,這次卻爲了我的事,硬起心腸要趕丁香走。看來,夫人真的把我當成唐家的一份子了。而娘與夫人的關係也越來越好,似乎,終於要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說到底,這件事還是與我有關。若不是丁香喜歡上了我,她也不會做下這種糊塗事。這丫頭,好端端地怎麼喜歡上了我?我這樣的人,不是誰都唯恐避之不及的麼?
龍朔很茫然,心裡百味橫陳,扶着母親的手道:“娘,其實我覺得這丫頭也很可憐。所以,你能留住她,我也就安心了。”
“嗯?”龍雪衣看兒子一眼,帶着研究的表情,“朔兒,莫不是……你對這丫頭……?”
“沒有。”龍朔有些窘迫,“娘別瞎猜,孩兒對她什麼感覺也沒有。”
“可是,你們畢竟有了肌膚相親……”其實何止肌膚相親,龍雪衣想說他們已經行過之事,可她知道兒子面嫩,所以沒有把話說出來,“那丫頭,我聽夫人說,倒是一門心思在你身上。朔兒,你也大了,也該娶妻生子了,若是有意,不如娶她爲妾?”
龍朔騰地站起來,斷然道:“不,娘,孩兒沒有喜歡她,她跟孩兒在一起,不會有什麼幸福,孩兒不想耽誤她。
龍雪衣何嘗不知道兒子的倔脾氣,見他毅然決然的模樣,連忙偃旗息鼓:“娘只是徵求你的意見,你不願意便罷了。娘只是覺得那丫頭也是品貌端正、模樣可人的,沒有讓你娶她爲妻,只是做個小妾,也不辱沒了你。”
“娘!”龍朔迴轉身來,看着自己的母親,鄭重地道,“孩兒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此生有一位紅顏知己便夠了。孩兒不想像爹那樣,白白耽誤了娘十二年的大好青春。那種無情無義之事,孩兒做不出來!”
“朔兒!”龍雪衣微微變色,輕聲喝止他,“你爹的爲人,還輪不到你來評判。爲人子止於孝,這道理難道你不懂麼?”
那樣溫柔的責備,卻令龍朔覺得有千斤重。他撲地跪下,垂首道:“孩兒說錯了話,請娘原諒。”
龍雪衣心中縱有萬般酸澀,當着兒子的面也不願表露出來,只是伸手扶他,藹然道:“娘知道,你心裡爲娘叫屈,可是……這是娘心甘情願的……”朔兒,你在笑娘自輕自賤麼?娘是不是讓你覺得不值?
沒有說出的話卻從眼睛裡悄悄流露,還有那如絲如霧的淡淡憂傷。龍朔看懂了,心中更痛,慌忙道:“娘,對不起,孩兒不該說這種混帳話。孩兒知道孃的心意,娘從未後悔過,所以,孩兒才心甘情願地認了爹。”
“娘知道,你一直是個懂事的孩子。”是啊,懂事得讓人心疼。
丁香回到自己房裡,胡亂地給自己塗了點傷藥,並用冷水敷了冷,散去臉上的腫脹。然後拎起一個小巧的籃子,避開府中下人,悄悄從後門出府,來到大街上。
她在雲繡居買了一些七彩絲線,再到花容閣買了幾盒胭脂水粉,然後拎着籃子往回走。她的樣子很從容,可是腳步卻走得遲緩,拎着籃子的手握得很緊,指尖都泛起了白色。
她沒有直接回府,卻拐彎抹角地走進一條幽深的小巷。巷子盡頭銅環鎖門,門內卻是深宅大院。她上前輕釦銅環,一聲、兩聲、三聲。“吱呀”一聲,門內探出頭來,小廝模樣,見是丁香,側身讓進,好像早就知道她的來意。
丁香跟着小廝曲折前行,穿過假山迴廊,前面檐牙高挑,出現一角小樓。登樓而上,裡面是間小小的書房。雖是正午,房內的光線卻並不明亮。有翻閱紙張的聲音悉悉索索地響着,單調而沉悶。
“老爺……”丁香低喚,惶惶的聲音。膝蓋落在地上,咚的一聲。
“失敗了?”低沉而動聽的聲音,可是帶着冰冷的寒意,極具壓迫感。
“是……大公子看破了機關,奴婢不得不招認,是我陷害了……龍朔。”
沉默,空氣愈發沉悶,好久那聲音才緩緩響起:“我本來想成全你的,只有龍朔離開唐府,你纔有機會。”
“是,奴婢明白,奴婢感謝老爺的恩典,可是……”丁香的聲音有些哽咽。
“閉嘴!別讓我看到你這副沒用的樣子!”冷厲的聲音,帶着拷問,“你本來不是這樣的,難道是龍朔改變了你?”
“不,不……”丁香慌亂起來,語無倫次道,“奴婢沒有,奴婢一直記得自己的身份。朔少爺他,不,龍朔他有門主和大公子護着……奴婢只想完成老爺交待的任務,可是奴婢失敗了,奴婢只是覺得對不起老爺,所以才……”
“爺,請息怒。”另一個聲音響起來,醇醇的、柔和的,卻異常冷靜,“丁香,你說下去,後來怎樣了?”
“是。”丁香顫顫地把早上發生的事講了一遍。
又是沉默。
“爺,依你看,大夫人她……?”後一個聲音。
“這個問題我們稍後再說。”被稱爲“老爺”的人道,“我心中自有主意。”頓一頓,又對丁香道,“雖然事情出乎我們意料之外,但你卻趁機到了龍雪衣身邊,這對我來說是件好事。你先回去,隨時把那邊的情況向我彙報。”
丁香起身的聲音:“是,奴婢遵命。”
待她下樓,那低柔的聲音又道:“爺,你不怕丁香壞了我們的事?看她的樣子,她是真的喜歡上龍朔了。”
“不會,她並不知道我們真正的計劃,這個計劃,只有天知地知、你我知道。”那人輕輕笑起來,“多虧了你,想出這麼周全的計劃,你比他聰明多了。”一個“他”字說得溫柔綿長、百轉千回。
“那隻因爲,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着報仇這件事。”聲音裡忽然充滿恨意,連呼吸都彷彿帶着撕心裂肺的痛,“我比你恨得多、比你恨得深。”
前面那人窒住,半晌,發出一聲幽幽的嘆息:“我知道你心痛,可你怎知我心痛?罷了,你不明白的……只是我警告你,這件事,便是連你最親的人都不能告訴。”
“我最親的人?難道……不是你麼?”隱隱有些困惑、有些失落,聲音黯下去。
那人再次笑起來,不肯定也不否定。
“爺,你覺得大夫人是真正想通了?”
“不可能,女人沒有不好妒的,尤其她現在這種狀態。我想,她是學乖了吧。我們且看下去,不急……”
龍雪衣在西園與龍朔、唐玦一起用了午餐,可席間她大口大口地嘔吐,吐得翻江倒海一般。
龍朔擔憂到極點,正想送母親回府,唐傲帶了位大夫過來。
那大夫是位身穿紫衣的年輕女子,她身上的紫色很特別,象鳶尾花的顏色,美麗、神秘而高貴的紫,無聲地散發出誘惑。
她的眼睛象天山上的雪水融成的湖泊,沉靜而幽遠,在陽光下飄浮着淡淡的寒意。她的鼻樑很高,脣很薄,下巴的線條將她美麗的面容勾勒出幾分堅強。
她與龍朔目光相對的時候,兩個人的眼睛裡都有瞬間的眩惑閃過。女子微微一笑,就好像剎那間雪消冰融,陽光滿室,而她那雙讓看不透的眼睛突然間變得清淺了,抹去了所有滄桑的色彩。
滄桑?龍朔心中隱隱浮起這個念頭,難道從她身上感受到滄桑?這麼年輕的女子……是因爲懸壺濟世,看夠了生老病死,所以纔會染上滄桑?
“這位是蜀中神醫常流雲常大夫的女弟子,名叫梅疏影。”這是唐傲介紹她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