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父親一走,唐玦立刻湊到龍朔身邊,黑眸中帶着探詢之意,嘴角翹起一個可愛的弧度:“大哥,我救了你,換你一句真心話總該可以吧?”
“嗯?”龍朔掃他一眼,有些恍惚,還沒有從父親的開恩特赦中回過魂來。目光穿過書房門,一直遊離到通往大門的石徑上。想起父親剛纔離去時溫和的一瞥,還有他關心的話:“若是身上沒好,就再休息兩天,爹那邊不缺人手。”
心裡隱隱有暖意浮動,爹,你要是永遠這樣和藹可親該多好啊。
又想起山洞中的龍清嘯。師父重傷,這幾日他肯定要去照顧他,本來也不能去父親那邊伺候。父親這樣說,正合了他的心意。
唐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大哥,大哥?你想什麼呢,想得這麼出神?不會又想起梅姑娘了吧?”
龍朔回過神來,又氣又惱,差點一個暴慄敲上去:“是不是哥好久沒罰你了,慣得你這樣放肆?整天拿我開涮!”
唐玦趕緊收斂笑容,畢恭畢敬地道:“小弟錯了,再不敢取笑大哥。大哥,問你正經的:你今天帶了被褥食品幹嘛去了?總不會真的到‘旮旯衚衕’去了吧?”
龍朔聽他問起這個,立刻想到他爲自己捱打,伸手將他摟過來,解了他的褲子。看到他臀上那些掌印已經紅得發紫,腫起一指多高,心狠狠一疼。抱起唐玦,回到房間,把他放在牀上,拿出雪梨霜來,輕輕爲他抹在臀上。
“對不起,玦兒,又是我連累了你。”他滿懷歉疚地看着弟弟,“你爲我圓謊,免我被爹責罰,可是你自己卻因我受苦。被爹打疼了吧?爹的鐵砂掌……哥知道那滋味……”
唐玦扭過頭來,滿不在乎地笑道:“唐家子弟個個皮糙肉厚,莫要說爹拿手打,就是藤條板子,小弟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龍朔失笑:“這會兒逞什麼英雄?剛纔是誰在那兒哼哼嘰嘰的?”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道,“下次有什麼事莫要再幫我扛着,你細皮嫩肉的,打壞了哥心疼,你娘也會心疼,還有爹,衝動的時候下手沒個輕重,可最後還不是要後悔莫及?你就當爲哥好,別再拿自己當我的肉墊子了。”
唐玦噗嗤一聲笑出來:“大哥,要是你早學得像今天這麼乖,小弟也就不會再爲你費心啦。”
“死小子!”龍朔輕輕罵了一聲,可聲音裡滿是寵溺。
“大哥,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唐玦不依不饒地揪着他。
“抱歉,玦兒,這件事,請容我保密好麼?我只是救了個人,但那人再三叮嚀我不能泄露他的身份、行藏。”龍朔拍拍唐玦的肩膀,好像承諾似的道,“你放心,我做的一切都對得起天地良心,我只是信守自己對他的承諾罷了。”
唐玦微微蹙眉,有些委屈。大哥,我在你面前一點秘密都沒有,什麼事都與你分享,你就那麼不信任我麼?
看出他眼裡的意思,龍朔放柔了聲音道:“若得了那人的准許,我自會把事情講給你聽,別怪哥,我從來沒有不相信你。”
唐玦揚揚眉,表示大度:“我纔不會與大哥計較呢,我對大哥絕對信任。”
龍朔展顏:“這就好,那人傷勢很重,我稍後還要去看他。今晚不回來了,若有人問起,你幫忙遮掩一下。”
唐玦拍拍胸脯:“放心,小弟撒謊都不用打草稿,大哥你儘管去吧,有我墊後。”
龍朔忍不住微笑。
龍朔悄悄鑽回山洞,山洞裡柴火未熄,跳躍的火光照出龍清嘯蒼白失血的臉,他閉着眼睛,緊皺的眉心顯示出隱忍的痛苦,卻抿緊了脣,連半點呻吟都未曾發出。
“師父,若是痛得厲害,你就喊出來吧,只有徒兒在,沒人會聽見。”龍朔在他身邊低語。
“朔兒,你還來幹什麼?”龍清嘯聲音沙啞地道,“夜裡偷偷摸摸出來,若是被人知道,恐怕對你不好……”
“徒兒沒事,師父不用擔心。徒兒與弟弟兩人單獨住在府外,行動比較自由。師父受這麼重的傷,徒兒若不在師父身邊守着,如何放得下心來?”
龍清嘯看他一眼,深邃的眼眸中有感動,也有嘉許之意:“你真是個好孩子……爲師從沒收過徒弟,你是第一個……”他微微喘息了兩聲,臉上掠過痛苦之色,卻很快用笑容掩蓋過去,“我們真有緣……”
“師父,你傷得重,別說話,早點休息吧。若是疼得睡不着,徒兒給你點睡穴好麼?”龍朔半跪在龍清嘯身邊,體貼地問道。
“沒事,爲師命硬得很……以前比這更重的傷都受過。”龍清嘯濃黑的劍眉展開,一股豪氣從他眉宇間油然而生。龍朔心裡生起由衷的敬意,這位鐵血男子,他的生命中恐怕從來沒有過屈服二字?
夜深人靜,山洞中只聽到火花嗶啵跳動的聲音,而洞外卻是北風呼號。唯恐龍清嘯凍着,龍朔不敢入睡,一直守着那堆火,不時添柴,好讓洞中保持溫暖。
到下半夜的時候,龍朔聽到龍清嘯在睡夢中發出模糊的呻吟,劍眉虯結,手腳都在被子下微微痙攣。他嚇一跳,湊到龍清嘯身邊,發現他臉上泛起病態的嫣紅。伸手一摸,觸手滾燙。
龍朔大驚,看來傷勢太重,沒有得到及時有效的處理,再加上洞中寒冷,龍清嘯發起了高燒。他的心驟然縮緊,無論如何,自己都不能讓師父出事。
腦海中自然地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梅疏影,這個剛剛認識的女子,卻給他帶來莫名的好感。可以向她求助麼?
幸好山洞深處積聚了洞頂常年滴下的雨水,形成一汪水泊。龍朔一次次用溼巾捂到龍朔額頭,爲他降溫。直到天矇矇亮,他下山找到自己的馬,策馬奔向城東。
城東梅濟醫廬,一位垂髫少女打開門,將龍朔迎進去,讓他在客廳稍坐,梅疏影很快出來了。依然是鳶尾花那樣神秘而美麗的紫色,帶着淡淡的梅香,飄入廳中。沉靜而幽遠的眼波默注龍朔,眼裡帶着疑問:“朔少爺?”
“梅姑娘。”龍朔站起來,“這麼早,冒昧打擾你。在下有一位朋友重傷在身,又發起了高燒,情況很不好。能否勞姑娘移玉足,去爲我的朋友看病?”
“哦?是在府上麼?”
“不,在另一處……”龍朔凝眸看她,低低懇求道,“姑娘身爲大夫,應該不像普通女子那樣避嫌,可否讓在下載姑娘前去?”
“好。”
龍朔一喜,又爲難道:“只是,在下有一事相求……”
“請說。”梅疏影依然雲淡風清的表情,毫無波動。
“一路之上,能否允許在下矇住姑娘的眼睛?”他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都覺得提出這樣的要求太過無禮,可爲了龍清嘯的安危,他不能掉以輕心。他不知道龍清嘯有沒有強悍的敵人隱藏在暗處,是否還在尋找他的下落。他也不能讓唐門的人知道自己拜了師父,這個師父只能是隱秘的身份。
沒想到梅疏影只是淡淡一笑,仍然一個字:“好。”
龍朔有些愕然,覺得事情進展得太過順利,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有這麼好的運氣。
梅疏影看着他的樣子,似乎覺得好笑,脣角勾起一抹戲謔的笑意:“怎麼?朔公子又唯恐疏影只是世俗女子,仍會避嫌麼?”
“不,不是,只是覺得愧對姑娘。”龍朔窘迫地低下頭。
“事不宜遲,我們出發吧。”梅疏影大方地點點頭,拎起自己的藥箱,跟隨龍朔出門。
龍朔爲梅疏影蒙上眼睛,兩人並乘一騎,向後山馳去。
“對不起,梅姑娘,在下冒犯了……”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梅疏影回頭,用蒙着黑巾的眼睛“看”着龍朔,輕聲笑道:“哪來那麼多繁文縟節?我是大夫,你要是再婆婆媽媽,耽誤了你朋友的病,可別怨我。”
龍朔臉上一陣發燙。“……姑娘說得是……”一抖馬繮,馬蹄聲頃刻踏破晨霧。
到山下下馬,龍朔再次道一聲“梅姑娘,在下失禮了。”伸手攬住梅疏影的腰,騰身掠起,向山上奔去。
當他的手臂攬到梅疏影腰上時,他感覺到梅疏影腰上的肌肉瞬間繃緊。他臉上哄的一下燙起來,可是想到師父的情形,再多的難堪也只能忍了。暗暗咬牙,讓自己放鬆呼吸,一門心思地施展輕功。
好在梅疏影很快放鬆下來,纖細的身軀輕若無骨,龍朔提氣飛縱,並沒有感覺到多麼費力。
心驀然變柔了,爲這女子的寬容、大度,以及那種無拘無束的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