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晚城一路跟着她,直到她在一處空曠的地方落了足。
喬夕身影細瘦,黑色的紗裙在風裡翩翩揚起裙角,柔和的月光落在她白潤的臉龐,長長的眼睫,那畫面竟讓顧晚城覺得呼吸有瞬間的一滯。
他看着她左袖一揮,地上便多了一排熟悉的小藥瓶;她的右手似是捏了一個訣,掌心有束光盈盈躍起,投入空氣,那月光竟如溪水一般緩緩分流,淌入瓶口。
眼前施着法的姑娘顯然不是尋常人類。可她側臉嫺靜,嘴角彎彎,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心裡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
“——喬姑娘。”
夜色裡響起一個清潤低沉的聲音。喬夕的手猛地停在半空中,那些原本像流水一般流動的月光也頃刻間散在空氣裡,歸爲靜止。
“你、你你不是應該在睡覺嗎?”喬夕磕磕絆絆地應到,看起來有些許慌張。
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從暗處走來,面色平淡,薄脣抿成一條線,看不清他的情緒。顧晚城在離她很近的地方站定,寬闊的肩膀擋在她眼前;她整個人都籠罩在他的陰影裡,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儘管知道他並不會對自己造成威脅,可喬夕心裡還是微微有些發憷。
“你不是人?”顧晚城問。
喬夕深吸了一口氣,“是。”她微微揚起臉,瑩白的月光襯得她面容更顯嬌妍,皮膚細膩如脂玉,顧晚城的眼神變得微黯。“既然你看見了,我也不好再瞞你……我的確不是凡人。我們燕妖一族擅以月光入藥,治療重傷頑疾。燕妖數千年來以仁心行醫,救死扶傷,從不與人爲敵——”喬夕一頓,眼神緊張,語氣卻故作輕鬆,“我可不是那種作惡多端的妖孽,你不必怕我,我不會害你的。何況,我也就在醫術方面有些天賦,真要較量起來,我可打不過你。”
顧晚城忽然輕笑出聲,只覺得眼前的這隻妖有些可愛。
眼前的人極少笑,可笑起來的樣子暖如春風,如星辰熠熠,讓人挪不開眼,她竟一時有些臉紅。
“你笑什麼?”喬夕有些羞赧。
“你怎麼會這麼想,”顧晚城反問。“你給我治傷用的藥,也是千里迢迢採了月光製成的?”
喬夕終於舒展開表情,“是啊,醫館裡的藥快不夠用了,就出來再做一批。本想趁你熟睡的時候偷偷過來,沒想到還是被你發覺了。”
顧晚城又笑,“辛苦你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辛苦說不上,我們燕妖本就能夜行千里,這點路途算不上什麼。倒是你,身手真是不俗,我這麼輕手輕腳的都沒能逃過你的耳朵,還被你跟了一路。”
顧晚城饒有興致地盯着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她微微偏過頭,“藥已經煉得差不多了,我們還是快回去吧。”喬夕左袖一揮,將那些小小的藥瓶盡數收了起來。
“你替我做了這麼多事情,我怎麼報答你?”耳畔傳來顧晚城的聲音。
“你說什麼?”喬夕有些發懵。
“我送你回去吧。”顧晚城很快接了下去。沒等她反應過來,一隻手臂已經攬過她的腰。那隻環在腰間的手緊了緊,喬夕一聲低呼,下意識抱住身後人的脖子,整個人已經凌空而起。身後的胸膛傳來陣陣的暖意,她的鼻間縈繞着顧晚城身上清冽的氣息。她覺得自己心裡那隻安靜了數百年的小鹿突然開始跳。
“顧公子,你這是報答嗎?”喬夕穩了穩聲音,“你這明明是藉機佔我便宜。”嘴上雖然這麼說着,她卻一點都不掙扎,反而在人家肩膀上蹭了蹭。
身後的人不動聲色地挑起嘴角,沒有答話;只是稍稍將懷裡的人又摟得緊了些。
顧晚城那盤踞了多年偉大抱負的心裡,某塊暗礁彷彿正在漸漸消融。
——
適逢大雨天,喬夕的小醫館裡冷冷清清,沒有一個病人。
廚房的砂鍋裡燉着藥膳,食材豐裕的氣息交織着藥香,勾人食慾。喬夕捏着布,沾了些水,小心翼翼地掀開了鍋蓋。
一時間香氣撲鼻而來,邁進門的顧晚城微挑了眉,問到,“在煮什麼?”
喬夕轉過身去,笑嘻嘻地應到,“在煲湯,就快好了,你嚐嚐味道?”她盛了一小碗,明亮的湯水向上升騰着熱氣,直往人臉上撲。“你的內傷外傷都好得差不多了,想着給你再做點藥膳調養調養,很快就可以痊癒了。”喬夕的話落在耳邊,和手裡的湯碗一樣,帶着暖暖的溫度。
顧晚城微微頷首,面色一哂,“你廚藝這麼好,怎麼來開了醫館?”
喬夕鼓了股腮幫子,“你怎就知道我們想過做廚娘?我族世代爲醫,除了我哥那個離經叛道的……其餘人一概沒幹過從醫之外的行當。不過嘛,我最喜歡的其實還是廚房。其實我都盤算好了,過兩年我就把這小醫館關了,去開傢俬房菜館——”
她話還未說完,顧晚城臉色微變,放下手中的瓷碗便出了廚房。
喬夕一愣,也緊緊跟了上去。
後院裡,顧晚城挺拔的身姿立在那裡,手裡抓着一隻雪白色的信鴿。她不禁失笑,顧晚城習武多年內力了得,小鴿子撲棱翅膀的聲音都沒能逃過他的耳朵。顧晚城拆下信鴿腳上的信筒,將它往空中拋去。鴿子拍打着翅膀,很快消失不見。
喬夕眯了眯眼睛,輕聲問到,“你在外面養了線人,給你傳送情報?”
顧晚城點頭,聲線微沉,“這些年行走江湖的,誰還沒些眼線。”
“可養雪璜鴿的眼線可不多見。”身旁的姑娘朱脣親啓,準確地說出那罕見的鴿種。顧晚城擡眸掃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意味深長。“怎麼,我好歹也是修爲上百年的妖,不至於這點見識都沒有吧?何況,它還算我半個同類呢。”
見顧晚城並不答話,還眉頭緊鎖,喬夕小心地問,“信上說了些什麼?”
“修爲上百年的妖,”顧晚城眼角微挑,“怎麼不問問你的同類?”
喬夕有些詫異,“你……是在開我玩笑?”
彷彿只是一瞬的錯覺,顧晚城又恢復了平時那副冷冰冰的木頭臉,眼神極靜。少頃,顧晚城低低的聲音傳來,“是燕字訣有下落了。在流光樓。”他握緊配劍,一身凌厲氣息。
喬夕默默垂眸,伸手搭在他的劍上。再擡眸時,眼裡有閃爍的光,“我陪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