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巨大的落地聲將熟睡的他驚醒。他偷偷潛伏在海岸,看見島上憑空多了一艘樣式詭異的巨船。
他悄悄觀望了幾天,那船上似乎只有一位短衫女子,身形削瘦,一副弱小的樣子。她似乎不是妖,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本領。她好像……只是一個凡人。她偶爾會到海邊,皺着眉頭想什麼。她用一隻透明的琉璃杯喝琥珀色的酒,但每次只喝一點點。
“來者是客,總是要打個招呼的。”雲遲在心裡這樣對自己說。於是第六天,他踏上了那艘船的甲板。或許是因爲害怕,她掏出一隻黑色的法器指着他。雲遲看了眼她手裡的東西,心下了然,那並不能傷害他分毫。 害怕驚嚇到那個弱小的凡人,他還是停住了腳步。
弱小的凡人似乎戒心很重,狀似不經意地觀察了他好多天,每天都悄悄地在本子上記下一些什麼。好多天後,他終於知道了她的名字。她叫餘歌,可她不准他叫她名字,只許他喊“老大”。她說,她的屬下都這樣稱呼她。她還說,這座島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強者保護弱者,天經地義,所以她會罩着他。 雲遲很贊同地點了點頭——強者保護弱者,天經地義;他一定會好好保護這個弱小的凡人。
雲遲有時候聽不太懂她說的話,不過這不怪她,畢竟他在這裡生活了太久,外界的事情他自然是不知道的。 餘歌能陪他說話,他便已經很滿足了。她不像那些幾百年纔來一次的飛鳥,連話都不願意說。況且,餘歌的聲音很好聽,清冽乾淨;像是他幼時見過的匯入西海的溪流。
——餘歌把魚湯盛進大碗裡,不經意間擡頭掃了雲遲一眼。他高大的身子靠在櫥櫃邊,剛好也在凝視着她。那個有着藍色眼眸的男人,面容溫潤,眼神認真又溫柔,看起來像極了一隻溫順的大型犬。大概是因爲他的眼神太過無辜純淨,餘歌忽然覺得耳朵有些異樣的發熱。
這些年來,她在商海沉浮,擅於斡旋,城府頗深,看穿一個人的本質對她來說再容易不過;她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遇見過各種各樣的目光:貪婪的,自私的、狂妄的、陰險的、愚蠢的、膚淺的……可她從未見過如此澄澈純淨的眼睛。雲遲乾淨得不可思議,就像一張白紙。
大概因爲是個智障吧,餘歌這樣對自己解釋。
“星期五,”餘歌把隔熱布往桌上隨意地一丟,掩飾自己忽如其來的情緒,“看會了麼?也不知道我們還要在這個破島上待多久,你別以爲當個傻子就能騙老大天天……”
“學會了。”雲遲一臉的認真,指着那些鍋具和調料瓶子說,“雖然這些東西我從未見過,但你方纔做的,我都記在心裡了。”他溫煦地笑,“別擔心,我會好好照顧你。” 強者保護弱者,天經地義。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放在心上了。
餘歌微挑嘴角,臉上帶着嘲弄,“照顧我?你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麼。”她抱着手臂,斜靠在餐桌邊,眼底深處藏着詭譎。
“你很體貼,細心,又善良。”雲遲誠懇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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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見得?”餘歌戲謔地笑。
雲遲擦擦嘴角的湯漬,眯起眼睛,由衷地誇讚,“你贈我衣裳,還爲我熬魚湯……真好喝。”餘歌在心裡默默嘆氣,智障就是智障,不知道糖裡總是藏着砒霜嗎?
“拍馬屁沒用,碗你記得洗,明天換你來做。” 餘歌對他的讚賞置若罔聞,並對他一個人喝了大半鍋魚湯的行爲表示不滿,“星期五,你要真是我屬下,早就被我開除一百次了。”
——
[餘歌的日記:八月三號 星期四 陰 星期五這個智障在烹飪方面很有天賦,一教就會,基本保障了我在島上的飲食水準。觀測了這麼多天,總算計算出來些有用的信息。這燈的頻率不是隨機波動的,而是存在一定的規律。在某個特定的時刻,移時燈頻率達到峰值,就可以扭曲時空。距離下一次達到頻率峰值的時間不算太長,但願集團的人已經制定好了營救方案。這兩天頭疼得厲害,船上居然沒有備用的藥物……]
餘歌提上她的酒瓶子,來到海灘邊,坐在那塊熟悉的大石頭上。大海一望無際,她的目光並不能眺望到那片深藍色的盡頭。琥珀色的液體順着喉嚨不斷流下,餘歌胃裡一陣灼燒。
她的腦袋有些發昏,甚至不知道雲遲是什麼時候來到她身後的。他知道餘歌有心事,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默默陪着她。
“喂,星期五。”餘歌突然開口叫他。
“老大。”雲遲側眸應答。
“如果有一天我要離開這裡,你願不願意跟着我一起走?”
雲遲靜了一會兒,輕聲說,“你要去的地方,有人會保護你嗎?”
餘歌笑了,眼裡有些落寞,“……當然沒有。”在那個地方,她站在很高很高的位置,多少雙眼睛都盯着她,指望她帶領他們掠奪財富。在他們眼裡,她是心狠手辣的劊子手,是利益至上的商人,是刀槍不入的首領,又怎麼會有人對她提及“保護”二字。
“我很久沒離開過這裡了,也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那天看見你來到這裡,我很高興,因爲島上再不是我孤身一人。我曾去過很多地方,湖泊沼澤,荒漠大海,峽谷山脈……我曾把一切盡收眼底。但不管去到多遠,我都只能感覺到孤獨。後來到了這座島,我便一直留在這裡,從未想過再離開……直到你出現。你帶來的那艘船很新奇,你給我說的故事也很新奇,因爲你的緣故,我竟有些嚮往外界了。”雲遲的眼神格外溫柔,就像漫上腳踝的海浪,讓微暖的感覺一點一點攀至心房。“如果你要去的地方,沒有人保護你……我便願意和你一起走。”
餘歌看着他,眼神有些迷茫。
下一瞬,她忽然把雲遲撲倒在地——一隻帶着箭頭的翎羽從雲遲方纔坐着的位置擦過。
餘歌的手臂撐在他寬闊的胸膛上,髮絲落在他的臉頰和下巴,微微有些發癢。雲遲斂了斂眼神,嘴角的笑有些意味深長。還沒等他說話,餘歌矯捷地翻身而起,手槍上膛,穩穩對着來者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