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個雨夜,顧晚城來了覆雲樓,買了淘夢酒,卻遲遲沒有喝下。
昔日的武林第一把白瓷酒杯輕輕擱下,對我說,“我能否,在你的覆雲樓當個跑堂的小夥計?”
我原本是不同意的。他老是冷着一張臉,身爲習武之人又總是散發着一股殺氣,萬一嚇着客人怎麼辦?可看他幹活勤快,又不計較工錢,我還是勉強答應了下來。
誰讓我是善良的二掌櫃呢。
顧晚城藏着一條烏黑的裙子,終日端茶送水遞毛巾。他終日這麼冷着張臉,卻也勾來不少女食客的芳心。
——那閨秀的婢女甚至找上了我,說是要買下店裡的小夥計。我捂着心口咬着牙,推開了眼前閃着光的金子。婢女打趣着說,“聽聞覆雲樓的二掌櫃愛財如命,怎的送上門的金子都不要了?”
我故作神秘地搖搖頭,“我自然是愛財的,不過店裡這小夥計,給多少錢都不賣。”
畢竟,他還等着燕字回首,再看月滿西樓。
目送那婢女和她家小姐氣呼呼地遠去,我斂了斂笑容,嘴角苦兮兮地向下撇。濯塵開啓每日慣常的諷刺笑容,“小財迷,別看了,人家影子都沒了。”
我心疼地抽了抽氣,道,“早先我勤勤懇懇當無常,你老向冥王告狀,害得我薪水這扣那扣的,到現在沒攢下多少小金庫。你這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濯塵被我沒頭沒腦的控訴氣笑,“好歹也是冥府的小仙吏,還貪圖這些錢財,你倒是和凡人一般俗氣。”
我在心裡默默頂嘴:是是是,我一小仙當然俗氣,那您難道還能是上仙不成?
“又偷着罵我呢?”濯塵慵懶醇厚的嗓音悠然地響起。我一臉震驚,這廝莫非還揹着我修了讀心術?
身旁的人不動聲色的彎腰湊近,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耳後,“對付你哪用得着讀心術,有點什麼心思全往臉上寫。沒出息。”有縷細膩的髮絲輕輕垂在我頸間,引得我一陣激靈立正站好。
我回過神來的時候,他早就直回身子,靠着櫃檯,好整以暇地睨着我。
“喲,二掌櫃,你臉怎麼這麼紅?”
真的,濯塵這傢伙最近變本加厲,欺人太甚!我裝作惱羞成怒的樣子想要打他,卻被他抓住手腕,掰開手掌;我眼見着一錠銀子落在我掌心。一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呵成,我被這突如其來的財富閃懵了腦子。
“請給我一壺淘夢酒。”那是一個很清澈的聲音,帶着些許緊張。
眼前的小道姑眉眼乖巧,一臉稚氣未脫的恬靜模樣。
我問她,“小姑娘,誰讓你來買酒的?”
“是…一個朋友。”
“你知道喝了淘夢酒會怎麼樣嗎?”
“不知道。”她茫然地搖搖頭。
望着她墨黑的眸子,我有些疑惑;這麼稀裡糊塗來買酒的客人,我還是頭一遭見。
“不…不能賣嗎?”她看起來似乎有些着急。一旁的濯塵突然開口,“能賣。不過,你得先做一個夢。”
——隨着濯塵施法的仙決落下,小道姑沉沉睡去。濯塵當初釀造淘夢時,曾經立下規矩:不將淘夢售予不知此酒功效的客人。
看着濯塵這麼反常的行爲,我心裡的小貓好奇地撓着,“爲何要將淘夢賣給不知情的客人?這不是違背了你自己的規矩麼?”
“受一我個朋友所託罷了。”濯塵只是這麼淡淡地答了一句。
“朋友?什麼樣的朋友?”
濯塵沒有回答,眼前的夢境卻如畫卷般徐徐展開。我看見一隻白色的狐狸在視線裡奔跑着,搖晃着身後九條毛茸茸的尾巴。
【祁玉貞的故事】
翠靄山上,有片竹林。
男人牽着一隻雪白的狐狸,匆匆走在小徑上。
“小東西,對不住了。”男人的眼裡泛起油膩貪婪的笑意,“你這身皮毛漂亮得緊,能賣個好價錢!”狐狸舔舔自己的尖牙,滿不在乎地嗚了一聲,似乎絲毫不知自己接下來的命運。
今晨他出門打獵,尋了一早上也沒打到什麼獵物。臨下山之際,卻碰見了這條白毛藍眸的狐狸。男人喜出望外,拿着繩套輕輕鬆鬆地便把那狐狸套住,樂得兩眼直放光。
——白如墨心裡也挺樂。閉關了六個月,剛出山洞,就碰到個愚蠢的凡人,還打算把他賣了換錢。開玩笑,自己送上門的午飯,豈有放過的道理?
白如墨磨了磨牙,正準備上去咬人放血,卻聽見一句奶聲奶氣的斷喝:“大膽!”
白如墨眯着眼睛望過去,來者是個束着發冠的小女娃,長得粉雕玉琢,穿一身灰袍子,約莫六七歲的模樣,腮幫子氣鼓鼓地站在那裡。
哪裡來的小道姑…還挺好玩的。白如墨暗暗地挑眉。
“翠靄山上萬物有靈,不可偷盜。你快把這條小狐狸放了。”祁玉貞一本正經地攔在男人的身前,語氣嚴肅地警告。師父的教誨她牢記於心:身爲翠靄山蕪虛真人的單傳弟子,守護翠靄山是她義不容辭的責任。
哦,原來還沒識出他的真身呢。白如墨撇了撇嘴。
“小娃娃別擋道。快回家找你大人去!”男人對她揮揮手,拽過狐狸就想走。
“站住!”祁玉貞單手捏訣,像枚小炮彈一樣衝了過來。
男人臉色一陰,眉間盡是不耐煩的神色,左手暗暗摸上了腰間的獵刀。白狐狸看着男人的動作,咧嘴笑了笑,在小道姑靠近的時候配合地施了法術。她衝上去的那一剎,白光乍現,男人“哎呦”一聲被彈出去好遠,重重地摔在地上。
祁玉貞呆在原地,傻乎乎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心。“我這麼厲害呀……”她小聲嘟囔着,全然沒發現身後有個倏然拔高的影子。
跌在地上的男人一擡頭,就看見那條白狐狸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散着長髮的白衣男子浮於半空中,一雙桃花眼勾魂掠魄,容貌俊美,風流萬千;身後九條毛茸茸的尾巴悠悠晃動,昭示着他尊榮無比的身份。
“啊——救,救命啊!”男人嚇破了膽,連滾帶爬地逃遠,剩下一個呆頭呆腦的小道姑撓着腦袋,以爲自己的法術進步神速,還在心裡美滋滋地想着要回去和師父炫耀。
“咦,小狐狸呢?”她茫然的轉頭,發現那隻皮毛雪白的小傢伙不知什麼時候掙脫了繩索,正乖巧地蹲在她腳邊,一雙圓圓的藍眼睛天真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