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承堯醒來的時候,不遠處站着個熟悉的身影。她身上霞帔不再,着一身樸素的短衫,一雙杏眸黑白分明,溫順,低調,不露鋒芒。只是她的手裡,多了把寒光閃閃的短劍。
他睡了太久,方醒過來,腦袋昏昏沉沉。他看見父皇焦急的臉,慌張地喊着他的名字;溫承宇冷冷站在一旁,緊盯着他,身旁一個道士模樣的人將手裡的拂塵對準了蘇瑤。重華宮外火光烈烈,是溫承宇的人帶着兵器,包圍了整個宮殿。
溫承宇附耳在皇帝耳邊說到,“父皇你看,果然是妖女對承堯失了法術,害得他昏迷半月不醒。兒臣這就讓人降服她,以絕後患!”
那拂塵帶着符咒向蘇瑤襲去,卻在靠近她的時候輕飄飄地落在地上,仿若一堆廢紙。蘇瑤冷笑一聲,全然沒把那個道士放在眼裡,“我做了這麼多樁生意,像大皇子這麼背信棄義的,實在是少見。”她盯着溫承宇,慢條斯理地道,“你爲了順利登上皇位,遣人找到我,讓我潛入溫承堯的夢境控制他,套出你要的消息;事成之後,交付我萬兩黃金。大皇子,我先前可是對你交代好了,我在他夢境中時,不得對我輕舉妄動;我若丟了性命,你的弟弟便會跟着魂飛魄散。如今你急不可耐地讓人包圍重華宮,還帶來道士,欲置我於死地。莫非您跟我做這樁生意是假,想借刀殺人才是真?”
皇帝震驚地望向溫承宇,語氣盛怒:“你竟敢做出如此混賬之事!”
“父皇,你不能聽信妖女的一面之詞!”溫承宇呵到。
溫承堯忽然開口,“父皇,她所言句句屬實。她不是什麼妖女,只是能入夢境的高人……”
“他是被妖女蠱惑了,父皇你不能信!”溫承宇狠狠駁斥。
爭執聲裡,門外大批的侍衛闖入。寒光閃閃的刀倏然抽出,皆是對準了蘇瑤。
“我這個人向來收錢做事,誠信交易。而你卻背信棄義,欲取我性命;爲了登上皇位,連自己的弟弟也不放過。”她冷冷睨着溫承宇,一步步朝他走去。“你當真以爲,我的本事僅限於讓你做個美夢?”
衆目睽睽之下,她指尖微動,手中的短劍便化作一片竹簡飛出,劃過溫承宇的咽喉。溫熱的血液噴薄而出,驚詫了所有人的眼。雖身爲上古之妖,她極少觸犯殺戒;可若留着他,日後他還會起殺心,陷溫承堯於危險。她是書妖,能入夢境,卻不得起死回生;能於夢裡譜寫萬物,卻不能在現實裡扭轉乾坤。如今她所能做的,不過是爲溫承堯蕩平一條路。
侍衛的刀齊齊而來,她回眸,對上溫承堯的目光,脣邊挑起一抹靈動的笑。刀落之時,大殿之中不再有書妖的身影,只剩被削下的一塊衣角,化作薄薄書頁,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蘇瑤的故事結束】
蘇瑤離開了,沒有人知道她從哪來,也不知道該往何處追去。
聽說次年秋初,先皇退位。而後新皇登基,威加四海,勤政爲民,勵精圖治,得萬民敬仰。
我問坐在面前的妖,“爲什麼不選擇留下,繼續做他的妃子?”
她故作輕鬆地答,“我本就不是晉城蘇家酒鋪的女兒,不過是借了別人的身份,造一個夢境。那日衆目睽睽之下,我當着老皇帝的面殺了他的兒子。若我繼續留在宮中,溫承堯又該如何自處?我跟他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他要守護他的大乾江山,往後三千佳麗,子孫繞膝,會有一羣孩子喊他父皇。而我是不老不死的書妖,我從虛空裡來,早已不記得自己的壽命,凡人的一生與我而言,不過俯首之間。”
她脖頸間有條嶄新的紅線,懸着枚羊脂玉墜,在衣襟間若隱若現。
“十年一醉,大夢所歸。淘夢對一個會入夢的書妖而言,沒什麼好稀奇的。”我替她斟了杯梨花釀,穩穩放在她面前。“人的一生很短,記憶是他們最珍貴的東西。你在替溫承堯的母妃了卻心願時,就當知道,直至生命的盡頭,人們仍能憑藉着記憶溯回美好。你離開夢境時沒拿走溫承堯的記憶,我們自然也不會拿走你的。”
蘇瑤的指尖觸上那枚羊脂玉墜,釋然地笑,“你說的對。記憶是最珍貴的東西,若能溯回的皆是美好,便不該忘。”
我舉起酒杯,敬書妖,也敬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