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窗子外躍進來,翻動書頁嘩嘩作響。風停的時候,被翻到的那頁畫着一隻背脊寬闊的大鯨,浮於海面,仿若一朵輕雲。
這書是從濯塵書房偷來的,名爲《海圖廣記》,上面記載了上古至今生活在海里的各種妖怪,有些名字我甚至聞所未聞。
我當無常不過數千年光陰;雖跟着濯塵去往各處收魂,長了不少見識,可我的閱歷和濯塵那個老怪物比起來還是貧瘠得可憐,因而常常遭到他毫不人道的嘲笑。
濯塵的書房在覆雲樓地底,裡面藏書萬卷,甚至還有許多仙界的典籍。按理說,我這搭檔應該是他最熟悉的人了吧,可他從不肯讓我借閱。上回店裡的小夥計說要查點東西,濯塵竟然大大方方地就讓他進去翻書了。我一臉憤怒地指着他控訴,“你從不肯讓我動你的藏書!”
他不慌不忙地拿扇子撥開我的手,慢條斯理道,“知道得太多容易有壓力。聰明人很難過得像你這麼快樂。所以,你的腦子還是空點爲好。”
我臉一黑,“你拐着彎說我無知?”
他搖了搖頭,我以爲他要澄清一下沒有在貶低我,結果只聽見涼涼的一句——“沒拐彎。”
我氣得咬牙切齒,非常想把濯塵怎麼樣,但我並不能。因爲他比我人高,比我馬大,比我修爲深,還比我不要臉。
我總是想偷偷摸進他的書房,可他終日待在覆雲樓,我難有下手的機會,直到今天——濯塵今晨被緊急召回冥府,去處理一個棘手的妖魂。新上任的兩位小無常沒什麼經驗,關鍵時刻還是得靠前輩回去救場。濯塵前腳剛走,我後腳就溜了進去。隨手一淘就是《海圖廣記》,津津有味地翻了一早上。
“我沒有金子,只有這個,不知道能不能換一壺淘夢?”清澈的嗓音在頭頂響起。
我擡起頭,眼前有位女子攤開手掌,掌心裡躺着兩顆黑色的豆子。她穿着造型怪異的短衫,墨色的半長髮用一根細繩紮起,乍看起來古怪,卻別有一番乾淨的美。
我爲難地看着她,“這位客人,覆雲樓賣酒有自己的規矩——淘夢不售無金者。您還是請回吧。”那女子聞言垂下手,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等等。”門口的大片陽光被某個穿着黑袍的身影擋住,我手忙腳亂地捏了決把書隱起。濯塵朝我的方向走過來,不溫不火地掃了我一眼,“藏什麼藏,就這點小把戲還當賊?”我心虛地笑笑,故意轉開話茬,用只有我和濯塵能聽見的聲音偷偷說,“爲什麼我探不出她的前生與來歷?莫不是哪位道行極深的上仙?”
濯塵蹙眉,“她只是個凡人。不過……”他清了清嗓子,擡眸問到,“你手上拿着的是什麼?”
她一本正經地說了個古怪的詞:“是微型追蹤定位器。”
“嗯……什麼器?”我轉過臉去,試探地看着濯塵。濯塵一臉冷漠,“別看我,我也不懂。”
面前的女子無奈地嘆了口氣,“移時燈你們總知道吧?我是被它帶過來的。我原本存在的那個世界和現在這個有一點不同。我手裡這個微型追蹤定位器呢,兩兩成對,防水防火;只要有陽光提供能源,它們就能互相定位,起追蹤作用,天涯海角都收得到信號……我知道你們兩位來頭不小,但這東西在這世上也僅此一對,不知道你們能不能瞧上眼?”
濯塵都不認識的寶貝,怎麼會瞧不上眼呢。
“能!”我有些激動地一拍桌子,周圍食客的眼神都被吸引了過來。濯塵有點無奈地扶額,低聲呵斥道,“白傾辭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幾千年歲數了,不見你穩重幾分。”
那女子眼裡有光一閃,戲謔道,“這到底能不能賣我淘夢酒啊?我還趕時間。”
“趕時間?客人你急着去哪?”
短衫女子有些苦澀地笑笑,“去未來,道歉。”
【餘歌的回憶】
這座小島四面環海,沒有飛禽,沒有走獸,也沒有人煙。餘歌只能聽見海浪拍打着礁石,嘩嘩作響。她嘆了口氣,杯裡的伏特加沿着杯壁微微搖晃。這是她在這座孤島上度過的第六天。
——六天前,晚22點49分,她被一盞燈傳送到這座島中央。
她不是一個人被傳送過來的,和她一起倒黴的,還有集團最寶貴的資產——乘風號。那艘搭載着最先進的設備和最精密的儀器,匯聚了集團研發部的所有智慧的巨輪。只要還在地球上,乘風號就絕不可能失去信號。
可現在,餘歌望着一堆顯示“信號已中斷”的屏幕,第一次嚐到了崩潰的滋味。所有電子通訊設備都失去作用,只剩下一對微型定位追蹤器還能發出信號,彼此定位。“可這有什麼用。”餘歌看着那對追蹤器,絕望地咒罵。
她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平靜下來,並通過潮汐和太陽確認,她所在的這個星球依然是地球。至於是哪個年齡階段的地球,她就不清楚了。
餘歌回到船上,那盞作爲罪魁禍首的移時燈還在忽明忽暗地發亮。旁邊的記錄儀器依然在監測着它的活動狀況,屏幕上的參數也在不斷更新,自動分析出各種圖譜。餘歌抱着手臂,站在那堆複雜的儀器前,神情冷漠又無奈。很明顯,在查清這盞燈的作用機制前,她只能在這座島上當一個魯濱遜。
[餘歌的日記:七月十三號 星期五 晴 今天是我到海島的第六天,依然沒有看見其他生命體。船上的淡水提取機運轉正常,食物儲備也算充足。科研部那羣人大概是廢物,儀器分析了這麼多天也沒分析出燈的作用機制,回去一定要開除他們……]寫到這裡,餘歌停了停筆,[……如果還能回得去的話。]
餘歌敏銳地感覺到,船外似乎傳來了輕微的聲響。她迅速拉開抽屜,抽出一把黑色的手槍,輕手輕腳掩在門後。她隱隱地聽見,有什麼東西上了甲板,一步一步朝她房間走來。
“站住!”來者的腳步戛然而止;黑洞洞的槍口正指着一張漂亮的臉龐。
那是個衣衫襤褸的男人,墨色長髮,碧藍眸子,像是在眼裡盛着一片溫柔的大海。他盯着餘歌的槍口,臉上沒有一絲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