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然的撕下一片白布,爲他裹傷。無名卻不領情,一把將她推進水裡。沁涼的溪水流淌過身,清清涼涼,竟比他眼中的光芒溫暖。傾城怔然的看着他,看他不再理她,舉壇狂飲,看他眸中含恨,苦憤難平。
她機關算盡,唯獨沒有算到他會恨她。
這就是懲罰麼?
傾城只想到他曾帶不語去七色花谷,就再也無法忍受他的冷漠。她起身上岸,拖着溼漉的裙襬,一步一步走向黑暗的林子。
他不懂,也永遠不會知道,她爲他放棄了什麼……
望着漫山遍野的七彩花朵,嬌豔欲滴,妖嬈嫵媚,彷彿世外仙境。
——你知道這是什麼花麼?
——花開七色,世間罕見,卻並無名。
——聽說每個被男人帶來的女人,看到這稀世之景,都會不自覺的爲男人傾心……因此這花名曰終情……
傾城慘淡一笑。
終情……
娘,你告訴我被帶來這裡的女人會幸福,可沒有告訴我,兩個女人終情一個男人,只有痛苦。
傾城扯下發間銀絲,貫氣於上,一揮一灑,花瓣紛落,漫天飛舞。
臨走前,她丟下火把,火焰落地,迅速燃燒,旖旎景色,瞬間化爲灰燼。
董紫楓站在月下,柔然華光灑落身上,更襯他逸然出塵的風姿。
他幾不可聞的一嘆。
今天又是初六。
她是否又在某處獨自舔傷?
舉起手中竹笛,他輕輕吹起悠然傷懷的曲調。
竹笛之音空靈飄渺,自帶一種淺淡哀愁。
傾城倚在竹上,星眸暗染悲傷,靜靜聆聽。
一曲未終,董紫楓忽然停下,轉過身來。他溫柔一笑,眉宇之間盡是喜悅。“你回來了。”
傾城疲倦的扯脣,卻發現無論如何也笑不出,只得用空泛的表情望着他。
竹影浮動,翠綠之色在黑暗中,別有一番清韻。
白色裙襬半溼,沾滿塵土,靈絕嬌顏一片倦容。
董紫楓心神微動,向她伸出手。“過來。”
傾城望着兩人間的距離,輕搖頭。
無奈,董紫楓走過去,居高臨下看着她。
四目相迎,傾城眼中閃爍星光,幽幽的問:“爲什麼……”
董紫楓胸間緊窒,動容的摟她入懷。
他懂,懂她未出口的話,所以更痛。
傾城柔柔的靠着他,聽着他沉穩的心跳,卻難緩和心中的哀傷。
爲什麼,她要的不是這片隨時給她溫暖的胸膛呢……
緋閒多看了兩眼,發現他旁若無人,完全不在意周圍人看他的怪異眼光。嘖,定力真好。
纔想着,客棧跑進一個女人,後面跟着幾個兇惡大漢。這女人一進門就撲到那個背劍男人身邊求救。
緋閒隨便一看,便瞧出這女人不是善類,多半跟那些人是一夥的。
果不其然,那女子央求他拿銀子贖她。這點小伎倆很容易看穿的。緋閒正想看他如何奚落那女人,誰知他竟然乖乖的掏出銀子給了那些人。
這男人白癡啊!枉費她滿看好他。緋閒真的快給氣暈了。她天生的直腸子,看不慣人受欺負,所以就站出來——伸張正義。
幾句話把那女人繞的說了實話,女人見泄了底,倉皇逃走。
緋閒洋洋得意的拍着那男人的肩說:“小子,女人不可貌相啊。”他也太老實,太容易受騙了。
“多謝姑娘。”男人拱手,非常有禮貌的施禮。
聲音真好聽。緋閒藉着機會跟他攀談。“我叫緋閒,你叫什麼名字呀?”
“玄命。”
喲,跟她家的黑色有同一個字哎。緋閒機靈的轉了轉眼珠。“玄命,江湖兇險,不如咱倆結伴同行,如何?”她猜測着,這個老實男人一定因爲她幫了他一次,不會回絕她。
果然,聽他用醇厚的聲音說道:“好。”
嘿,這一路枯燥無趣,總算讓她遇到好玩的了。
往嶺南走的路上,緋閒時不時戲弄玄命,這個老實男人,不僅不知道反抗,還乖乖的任她玩弄取樂,教緋閒直疼到骨子裡。
玄命小她幾歲,處處敬她若長輩,緋閒起初覺得有趣,後來就有點不是滋味了。
“哎,你說,你是不是嫌我年紀大啊。”她指着玄命鼻子,一臉不高興。嘿,教訓着一個身材比她高大,比她壯實的男人,這種感覺真是舒坦極了。
“當然不是,緋閒姑娘一點也不像二十五歲。”
緋閒嘴角抽動。這是誇她的話嗎?要不是知道他老實的不會繞彎子說話,她一定會以爲他故意說來氣她。
緋閒生着悶氣,一路到了沛縣,也就是命案最後發生的地方。雖說緋閒憋着氣,路上不怎麼搭理玄命,可玄命半點也不知道她是生氣,還當她趕路累的,不愛說話了。
所以,一到沛縣,住進了客棧房間,玄命就讓緋閒坐在牀上,動手去脫她的鞋襪。
饒是豪爽大方的緋閒,也讓他這一動作羞紅了臉。羞歸羞,卻沒拒絕,心裡反倒有股別樣的甜蜜。相較於緋閒的羞澀,玄命坦蕩多了,他尋了腳上的穴位,輕輕按揉。
緋閒起初怕癢,咬着脣忍住,後來只覺一股平和熱力自腳底傳上,通體舒暢,原來疲倦的身體突然輕鬆了許多。
原來……緋閒看着他的眼中添了幾分輕柔,笑容裡也多了一抹嬌羞。
不知是千醉釀的菊花酒太烈,還是無名喝的太多,他醉了七日,不曾醒來。
傾城衣不解帶的在牀前照顧他。千醉被董紫楓訓了一頓,才道出她在酒裡下藥,故意讓無名醉倒。看千醉楚楚可憐的樣子,想必董紫楓將她訓的很慘,傾城沒有再計較。
酒醒之後,無名睜開眼,見到是傾城,冷淡的合上眼睛。
傾城不以爲意,取來溫水。“喝口水潤潤嗓子。”
無名一動不動。
傾城見狀,坐到牀沿,一手端碗,一手扶他。
碗送至他嘴邊時,無名突然睜開眼,把碗打到地上,人坐直了,躲開傾城的碰觸。
“我再倒一碗,你自己喝可好?”傾城不氣不惱,柔聲輕問。
卻似對着空氣說話。
傾城去倒水的工夫,瑤瑟端着一碗粥進來。
見無名頂着那張死人面具,坐在牀上不動,地上碎落瓷片,瑤瑟氣不打一處來。“哎,沒名字的傢伙,你醉死了七天七夜,都是傾城照顧你,你不感激也就罷了,怎麼還摔盤子摔碗的——”
傾城接過粥,把瑤瑟推出去。
“傾城,你讓我說完!”瑤瑟在門外憤憤的大喊。她就搞不明白了,這個無名到底是什麼來頭,能讓傾城對他千般溫柔,萬般忍耐,像個小媳婦似的被他欺負。真是,氣死人了!
瑤瑟前腳被趕出去,無名後腳就摘下面具,露出冷冰冰的面孔。
聽瑤瑟的抱怨聲,越飄越遠,傾城暗歎,轉身走到牀邊。
“你睡了七日,滴水未盡。”傾城把水遞給他。“喝些水,再吃粥。”
無名不接,徑自下牀,腳一落地,竟虛浮一晃。傾城趕忙扶住他。“當心!”
無名不領情,推開她,自己也撞到牀櫺。
水又灑了一地。
傾城靜靜的看着他,眸底浮起一絲痛楚。
無名揚起一抹冷笑,似是對她的反應十分滿意。他擡手,對傾城伸去。傾城會意,將剩下的半碗水放在他手上。
只要他肯喝,內心受些傷又何妨……
傾城收拾乾淨地上的碎片,把粥端給他。
無名不接,直視着她。
每做一件事,都非要她的痛苦作交換麼?傾城有些哀慼的想。看到她難過,他就開心了?
傾城攪拌着冒着熱氣的粥,吹涼了一勺遞到他嘴邊。
惡意飛竄過無名漆黑的眸子,傾城看到了,卻沒閃躲。
滾燙的粥傾倒在前臂,剎時燙紅了一大片。
傾城沒有喊疼,把地面收拾乾淨,對他說:“我再去盛一碗。”
無名閒適的躺下,望着上方。
身後的安靜,更是顯示出無限悲哀。
無論如何,他都不肯跟她說話啊。
空地不規則的擺放着幾十顆碩大的夜明珠,瑩瑩柔光,照亮四周。仔細看去,這些珠子擺成了一個圖形,竟然是個“蒼”字。
傾城徐徐走到幽暗光芒中間,黑夜下,幽綠的光芒輝映星空,更將雪白的身影襯的似靈似幻。
傾城旋身看着他,柔然燦笑。“喜歡嗎?”
她殷殷的盼着,盼着他能露出些許冷漠之外的情緒。
可無名只是皺起眉,聲音裡的溫度比平時更低。“這就是你讓我來辦的事?”
夜光珠前,傾城盈然而立,烈風吹起衣裙,描繪出纖細的曲線。
“在這裡可以看到宣文殿。”她遙遙望着山下的皇城,指着其中一點暈黃。“這個時候,川泉應該還在那兒批閱奏摺。”
一年多兄弟無法相見,他必是想念着川泉的……
她笑着回頭,卻對上一雙比子夜還幽暗的冷眸。
傾城心下微顫,仍維持着絕美的笑容。
“你是想提醒我,我在皇權之爭的失敗,嘲笑我,諷刺我嗎?”他的聲音猶如自閻羅殿傳來。
傾城的笑凝結在脣跡。
“傾城,你聰明絕世,不代表可以把所有人都當傻子來哄。還是說,除了謊言,你根本不會說其它?”
他怎麼可以曲解她的用心?絕美的臉龐再無一絲表情,傾城深深凝視着他。
“把我騙得團團有趣是吧?”無名持續着冰冷的聲調。“看我聽到川泉名字後的表情,很有趣是吧?這些夜明珠——”他走過去,將漂亮的瑩光踢向傾城。“你拿我當小孩子哄麼?”
他的力道不重,踢在她身上卻痛的教人皺眉。
“我只是想讓你散散心……”她以爲,他會開心……
“開心?”他冷笑。“想我開心很容易。”
傾城眼中燃起希冀之光。
“把不語還給我。”
光芒掩熄,傾城眸色一片灰暗。
無名有些意猶未盡的繼續冷笑道:“或者,你死給我看。”
心碎裂的聲音,如此清晰。傾城聽得到,卻已感覺不到痛楚。她只是覺得冷,如墜冰窟。
看到她的樣子,無名放聲大笑,笑聲傳遍皇陵,直入雲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