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荒廢已久的人類營地。
不見一絲生氣,到處散落着雜亂的物品。
大多都已生鏽或碎裂,和巖洞裡那件揹包一樣。
微亮的天色,提醒着她黑夜即將過去,黎明已在路上。
雖然她相當在意此處,但不得不催促着白狼快點離開。
白狼載着她沿着小溪往回跑,到楓樹林之後,她看見了被一羣狼圍着的小狼。原來白狼臨去前的那聲嗥叫,是通知狼羣來接管小狼。
她跳下白狼的腦袋,爪子撥弄臉頰,吐出了那些黑褐色的瘦果後,就趕緊往巢穴的方向跑。
狼羣沒再刁難她,畢竟沒什麼比治癒小狼更重要的事。
有驚無險地回到新巢穴,一進石洞,她四肢無力地趴向草堆,心“砰砰”跳個不停。
此前她專注於周旋與脫困,壓根沒時間拿來害怕。現在回想今晚的遭遇,才後怕不已。
思緒萬千地躺回到草牀上,忘了背上還有傷的她,又齜牙咧嘴地一坐而起。
鷹下嘴可真狠。
她心疼地摸向自己的背,血凝固成一團,但手感和禿了似的。
值得慶幸的是,蜜蜂的尾針也和肉一塊掉了。
這算不算因禍得福?
她暗自苦笑。
撇去令她糟心的鷹不想,方纔發現的營地,應該和她先前在巖洞裡尋獲的揹包有聯繫。
也許那個營地,就是揹包的主人搭建的。但營地裡並無人類的屍體。
所以人去哪裡了?
從變成倉鼠,來到叢林起,雖然她嚷嚷着要活下去,其實她一直在逃避。
不願意去思考,這個世界和原來的有什麼不同。這裡的人類社會是否存在,自己有沒有可能變回人類。
當初撿到揹包和日誌的時候,她的心又喜又怕。
欣喜於遇見與人類相關的物品,卻因爲未知的明天感到害怕。
她現在能接受自己是倉鼠,但不意味着她甘於當一輩子的普通倉鼠。
既然命運讓她作爲倉鼠,投身於這座叢林,那一定只有她能做到的事,在等着她去做。對,就是這個使命感,和求生欲,一路支撐她走到今天。
沒問題的,她安慰自己,等睡醒了,她再去那個遺址看看。
睏意不知不覺籠罩住她,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她蜷縮着毛茸茸的小身子,沉沉地睡了過去……
高大的黑影緊貼着嬌小的少女。
無論少女如何哭喊,對方執意要弄痛她。
“你太弱了。”冷冷的嗓音在少女耳邊響起。
緊接着身下傳來撕裂的疼痛,少女被洶涌而來的絕望淹沒。
等她再度回神,那名少女已經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不要!她想阻止,卻依舊發不出任何聲音。
但少女彷彿感知到她的存在般,轉過頭,對着她輕啓雙脣。
她離她太遠,根本聽不到她說了什麼。
那是很重要的話,她偏偏忘記,伸手,想捉住少女的衣角。
然而,她還是慢了一步。
車頭吞入少女,磨得發白的輪胎,染上了鮮豔無比的紅色。
少女的心碎了一地。
迷霧將她包圍,四周的情景漸漸消退。
那宛如惡魔的身影,出現在她的眼前。
“你太弱了。”惡魔嘲笑接近她,瘦骨嶙峋的手,掐住她纖細的脖頸。
他將她高高舉起,表情愉悅地欣賞她的掙扎。
然後,他鬆開手,讓窒息的她,跌落到冰冷的地面上。
他手握着玻璃杯,貼近她的耳畔,重重地咬下一口肉。
她的悲鳴,僅僅是他手中甜美的酒液。
堵住她的雙脣,他汲取着她的香津,她整個人皆在他的掌控中,難以動彈。
手指觸碰到溫熱的刀身,她毫不猶豫地刺向那個惡魔。
“噗嗤”血花飛濺了一臉。
下一瞬,她從噩夢中驚醒。
渾身的毛溼漉漉地糾結成一團。她的身體燙得厲害。
背上的傷口,發炎流膿了。
痛得她身體一動也不能動。
夢中的少女,曾經在她的幻覺裡也出現過。
但她對此沒有任何印象。
少女是誰?爲什麼自殺等等。
還有那個惡魔,她看不清他的臉,卻對他的氣息十分熟悉。
她的腦袋快變漿糊了。不能就這麼死去。她掙扎着往前爬。
強烈的念頭載滿她的腦海,支持着她沉重的行動。
以這種情況出洞,簡直是自尋死路。但比起原地等待,她寧可出去搏一搏。
撐着絲絲理智,她進入無月的良夜。
每一步,她都像踩在雲朵裡,一點真實感也沒有。
她憑着記憶,和氣味,想前往懸崖採摘黑果。踏出洞外,四周安靜得仿若其他動物全消失了。整個叢林好似只有她自己。死寂的沉默,她的耳邊只剩下風聲和自己的心跳聲。
這時,迎面而來一個身影,背對着無垠的夜空,離她愈來愈近。她只覺得模模糊糊中,修長的輪廓,偉岸的身形,令她莫名害怕。
深刻在基因裡的本能的恐懼,環繞住她。
黑夜裡,那雙沉金的眼睛,閃着冷冷的瀲光。
不知是被盯得,又或因着她發着燒,她的臉異常滾燙。
當叢林裡的水霧散去,她直直撞上對方長着羽毛的腿。
羽毛?她的視線往下移了移,印入眼簾的是一對鋒利尖銳,烏黑髮亮的鉤爪。
驀然驚醒,她猛地擡首,在她面前出現的竟然是鷹!
難怪她說怎麼沒遇見其他動物,發覺這兒有隻鷹,連蛇也不敢輕易靠近。
話說,爲什麼鷹會到這兒?
她病得快死了,它還專程過來吃她?
它不怕吃壞肚子嗎!
出乎她意料的是,鷹非但沒有啄她,還彎下身,吐出一顆黑褐色的瘦果。
暗金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直到她伸爪去碰果子時,它又彆扭地撇過頭。
揉揉眼,以爲自己還在做夢的她,使勁咬了一口瘦果。刺激的酸味溢滿口腔,一下子將迷迷糊糊的她弄清醒。
警惕地盯着鷹,她防備地弓起身,隨時準備叼起果子就跑。
她的舉動似乎讓鷹大感不滿。它原地張開翅膀,上下揮了揮。
膽戰心驚地繼續啃果子,待她吃完,鷹長嘯了一聲,撲動翅膀飛到她頭頂,盤旋了幾圈,才離去。
她舒了一口氣,卻發覺自己高興得太早。
不止今晚,此後幾個晚上,她一出洞門,不是看見鷹,就是看見它叼來的瘦果,安安分分地躺在她巢穴外。
完全搞不懂鷹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她確實需要瘦果的果汁來療傷。
雖然戒備着鷹,但她還是收下了果子,把它們一一搬回洞中。
自鷹又出現後,她不再做那個奇怪的噩夢。
漸漸的,她把夢境拋到了腦後,只專注療傷和應付傷腦筋的鷹。
背上的傷口慢慢癒合,結痂的皮膚癢癢的,她咬牙忍住不去撓。
今兒傍晚,夕陽西沉,叢林沉浸在朦朧的橘光中。她探出小腦袋,想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卻驚訝地撞見,洞穴旁的樹上,茂密的樹枝間,多了一個巨大的鳥巢!原來她還奇怪,鷹怎麼做到每天那麼準時的前來報道。敢情它把窩搬到她家門口了!
她真希望此刻她仍在夢中!
慌忙躲回洞裡,她陷入深深的思考中。先問問自己,能不能趕走一頭鷹,答案必須是否。其次再問問自己,能不能和鷹和平相處,而不用整日擔心被它生吞活剝,答案還是否。那麼最後只留下一條選項,就是搬家!
但問題在於,她搬到哪裡去?
她太小看鷹的追蹤能力,估計那晚她騎着白狼逃跑的時候,就被鷹鎖定了。
處於地面的她毫無察覺。因此她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躲過那雙鷹眼,再一次搬遷。
要不,像之前採奶的時候,從地下挖洞?這個主意很快被她廢棄。
這裡的地層結構和原來不同,土層岩石居多,要挖條地道逃跑,不知得挖到何年何月。
也不像在巖洞裡,有蟻洞給她助攻。
用蜜蜂驅趕鷹?不行!搞不好又是她被蟄得一身包,鷹毫髮無損地拍拍翅膀飛走,完了後再回巢。
被逼入困境的她,抓着自己耳朵,趴在草堆上不住踢腿。踢累了,她一動不動地趴着。
興許是知道她的傷好了,鷹不再給她叼果子,改爲給她叼花,它叼來的還是小小的雛菊。
如果用人類的思維去揣摩鷹,她真會以爲鷹巴望着她作古,才如此勤快的天天送她菊花。
當然,這幾朵雛菊,通通進了她的肚子。
味道不錯,也不用擔心鷹會下毒。因而她吃得美滋滋的。
儘管她心中疑竇叢生,總認爲鷹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可她除了自己一身肉,沒有別的東西是鷹有所圖的。
她猜測,它肯定是想等她養好傷,養得白白胖胖,再享用她。
不然,她實在想不出鷹有什麼理由,爲她做這些事。
閒得慌?日子太悠閒?絕無可能!她哀嘆着捂住發疼的腦袋,嘴裡還咀嚼着香甜的花瓣。
好在她煩惱鷹的時間並不太長。
一個更大的生存挑戰,隨着叢林氣候的改變,不知不覺地悄然而至。
當變紅了的楓葉,隨着微涼的風飄落到她洞前時,她便知曉秋天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