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狩獵是什麼滋味。
過去的她不會明白。
此時的她,深切體會到這一屈辱,不甘,以及本能的恐懼。
她的心跳速度加快,全身的血液都直衝腦門。她想尖叫,卻只能發出“吱吱”的聲音。
灰白的毛,滿布泥濘。
尖銳的爪,死死地捉住她。
若死亡就是一瞬間的事兒,她希望能得到一個痛快。
這些天,也許只是噩夢。
死了,夢就醒了……
意識像在海中沉沉浮浮。
一陣激冷過後,她緩緩睜開沉重的眼皮。深褐色的泥塊坑坑窪窪地連接成天花板。巖洞?她被丟進巖洞裡了?身下是乾燥的稻草堆,扎得她的下巴有些癢。想拿手去撓了撓,卻猛地怔住,她驚訝地盯着自己的手,準確地說,是爪。
晃了晃腦袋,模糊的視線依舊模糊,但那確實是只爪。
處於震驚中的她,久久僵持在原地。直到她覺察到這洞裡還有其他的東西。
在她的左側,有十多隻毛色各異的幼鼠,它們或趴或爬,每隻都和她長得一般大。
所以,這是她的夢境了?
她還是第一次做這麼奇怪的夢。
不過現狀沒讓她憂慮太久。洞口突然探進一隻碩大的鼠腦袋。
巨鼠進來後,肥韻的身軀,立刻將洞填滿了半邊。她膽戰心驚地繃緊身子,縮到一旁。
但對方並沒有在意她。它爬到高高堆砌的草堆前,撥弄自己的臉頰,吐出一塊又一塊散發着奇異臭味的“食物”。
除她以外的幼鼠,爭先恐後地圍住巨鼠帶回來的食物。有的甚至開始互相打架。而她近距離地圍觀着,直到一隻鼠被推到她的腳畔。
溫熱的血花濺了她一臉。
無比真實的觸感,使她不由睜大眼。
被咬掉半邊臉的小鼠,掙扎着倒下。
它的屍體被這些毛茸茸的兄弟姊妹分食。
巨鼠無動於衷地看着幼鼠之間的互相殘殺,澄亮的目光停在呆住一動不動的她身上。
這冰冷的視線看得她不寒而慄。
莫名的衝動告訴她,最好儘快離開這裡!
下一瞬,她的身體率先有了動作,在巨鼠撲向她之前。
塵土飛揚中,她順着巨鼠進來的洞口,朝外撒腿狂奔。
曾經養倉鼠的朋友,和她提起過,母鼠在營養不夠的情況下,會吃掉小鼠。
“如果小鼠身上沾染上別的氣味,也會被回收。”
這樣看來,那隻母鼠敏銳地發現她不是它的孩子?
光亮就在前方,她一頭鑽出了洞穴,緊接着陷進一片暈眩。
高聳入雲的樹木,鬱郁蓊蓊。月光透過茂密的枝葉間,傾瀉下斑駁陸離的光。幽深四周,隨風盪漾的細草都像暗夜裡鬼魅的魔影,繚繞着嬌小的她,張牙舞爪。
似乎剛下過一場雨,林地到處都是水窪。
她直起身子,藉着月光,端詳着水中自己的倒影。小爪子舉在胸前。短齊的毛近乎灰色,短短的尾巴,大大的眼睛,粉色的鼻子,咧嘴就能看到兩顆門牙。
儘管已有認知和不祥的預感
可這一事實仍然衝擊着她的大腦。
不是做夢!
她變成了一隻倉鼠!
一隻不折不扣的倉鼠!
一灘水窪前,她靜立。
思考自己餘下的鼠生。
按一般情節,女主人公被壞心的巫婆施了詛咒,幻化成什麼野獸後,會有從天而降男主人公,比如王子,給她一個愛之吻,她就能恢復原樣,對吧?
但目前的問題,這是一個人煙罕至,不,根本沒人的原始叢林!她忍不住在心底爆粗口。
不遠處的落葉層,幾隻黝黑的螞蟻正陸陸續續地紛至沓來,油亮的蜘蛛在她頭頂上方歡暢又忙碌地結着蛛網,幽暗的密林裡迴盪着不知是蟬還是其他野獸淒厲悠揚的叫聲。
她又悲哀地發現,自己沒辦法再說人話。
轉念一想,就算她還能再說人話,她和誰說,和旁邊的石頭嗎?
越想越失落的她,乾脆一屁股坐在溼涼的草地上。
而這時,肚子“咕嚕嚕”地抗議起來。也許其他一切事都該以吃飽爲基礎。
鼠以食爲天。
可處於食物鏈底端的她能吃什麼呢?
扭頭,又看到辛勤搬運着落葉的螞蟻。吃或不吃,有時候往往只在一念之間。
若人的尊嚴,沒辦法讓她在這兒活下去。
那她只能稍微猶豫一下,再將其捨棄掉——…
快速地接近螞蟻,兩隻小爪子合力捉住其中一隻。
微眯着眼,她捉起一隻又一隻螞蟻塞進自己的小嘴裡。
難以形容,類似生雞肉的味道,竟然還不賴。在她迅速接受自己成了倉鼠的事實後,就蹲在這堆深黃的落葉上品嚐起螞蟻大餐。
雖然底層動物容易成爲獵物,但比起天敵衆多這個劣勢外,有充足豐富的食物源就是她的優勢了。
再加上倉鼠是雜食性動物,幾乎什麼都能吃。這樣她的選擇就多多了。
吃完螞蟻后,她滿足地打了個飽嗝。
些許睏意跟着襲來,這兒也顯然不是睡覺的好地方。
得找一個隱蔽,不易被發覺的歇息地。
她小心翼翼地穿梭在草叢間,氤氳的空氣,各色各樣無形的氣味紛亂地環繞在她的鼻前。
這時,一股甜膩的香味勾住她的注意力。追着氣味,一路探過去,一株長得和蘿蔔似的植物,飽滿又圓潤地嵌在她面前的土裡。小爪扒開鬆軟的泥土,她朝着這株植物胖嘟嘟的根莖咬了一小口。
香甜多汁的口感立刻俘虜了她的味蕾。
講實在的,她吃得夠撐,吃不下更多了。但讓她就此停住嘴,她真有點捨不得。這片叢林對目前的她而言,太過陌生、神秘。
下一次她還能不能再找到這兒,能不能再吃到它都是未知數。
圓溜溜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轉,她想起在之前的洞穴,那隻巨碩的母鼠當着她面,從嘴巴里吐出好多吃的。
若她記得沒錯,那是倉鼠的天賦技能之一,可以把好多好多食物塞進嘴裡,帶着走。
此刻她的手頭並沒有讓她搜索,第一次該如何使用頰囊,在線等,急的信息網絡。
一切從零開始,她必須自己學着如何做只合格的,不,更聰明的倉鼠。
她用兩顆門牙把植物的根莖咬下來,咀嚼成小塊會比較容易塞進嘴側。
話說她能往裡藏多少東西呢?都說實踐檢驗真理,她只需要不停地塞,直到確定塞不下爲止。
這似乎不難。
幾分鐘後,她的頰囊塞得滿滿的,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自己的鼠臉和鼠身都腫了一圈。
原來倉鼠的頰囊從口側延伸至臀部。而且彈性驚人。不得不承認,這技能真好用,令她像多了一件隨身包,能攜帶不少食物回自己的巢穴。
對了,巢穴!差點兒忘了,她需要找一個新洞穴來作爲她的家。
探着鼠腦袋,她東嗅嗅西聞聞,時不時立起身子,探聽四周的響動。幾個小時前,她還以爲自己在夢裡。而當下,她彷彿已經認清現實。關乎生存的食慾和睡意,是如此強烈,強烈到即便她不想,也不得不把它們放在頭一位。
這樣看來,作爲人類的時候,實在是太幸福悠哉了。
總有閒暇時間分給微不足道的煩惱。
手機,WiFi,智能時代,統統遠離了她。
前面出現一棵歪歪扭扭的枯樹,在它的樹根掩映處,有一個十分窄小的暗洞。她機警地趴在洞口聞了聞,沒有發現其他動物的氣息。
欣然地鑽入洞中,爬過狹長的通道,到達洞穴的深處——這棵樹的樹心,早已被蟲蛀空。這一方天然的樹洞,剛好能容納她這一隻鼠。
小爪撥弄臉頰,費勁地吐出方纔塞進來的食物。她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又轉身返回洞口。
將洞外的落葉,青草,攔腰咬斷塞入嘴中,她打算靠這些做一個稍微舒適的窩。儘管比不上原來舒適的大牀,但她也不能太虧待自己。
來回幾趟將這些花花草草搬進洞裡,她背過身,使勁踢腳,膨潤的砂土積得厚厚的,還算嚴實地堵住了洞口。
忙完的她,累極地趴向草葉堆疊成的睡窩。
閉眸輕嗅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她很快就進入沉沉的夢鄉中。
“滴答滴答”不知睡了多久的她,被水聲吵醒。
下雨了?靈敏的聽覺,讓她能夠聽到周圍細微的響聲。
伸爪,捧着帶回來的肉.莖,低頭啃了幾口。做人的時候,她喜歡在下雨天,窩在家裡什麼都不幹,懶洋洋地吃着水果,望着窗外茫茫的雨幕,享受着那一絲絲涼意。
涼意?回過神的她,擡起頭,有幾滴雨順着樹壁滾落,冷冷地怕打在她的鼠臉上。甩了甩腦袋,她忙不迭地將食物堆到更高的葉堆上。
如果是普通倉鼠,現在或許就得棄家而逃。
對小型動物來講,被水淹沒,會不知所措。
水的洗禮,意味着體溫喪失,這是致命的。
可她雖然現在是鼠身,卻擁有着人類的智慧。所以當務之急,她要挖出一條排水渠。從雨滴落下的地方開挖,獸爪比人的手還好用,沒一會兒工夫,她就挖了一條壕溝通向洞外。
按這個降雨量,這條排水溝,足以支撐到雨停。
尋思着雨一停,就再去找些食物的她,支起半個身子,站在洞口朝外眺望。
朦朧的綠意在雨中翠然搖曳,這動人心絃的美麗,這祥和寧靜的片刻,讓她有一種置身仙境的錯覺。
然而“仙境”外,遠遠地,一雙銳利陰鷙的隼眸,已牢牢地鎖住渾然不知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