鑽心的疼痛,緊貼着她的背。
愈演愈烈。
如烈火灼燒肌膚,她想大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此時的她,被一隻狼爪粗魯地按進泥裡,動彈不得。
這種被死死壓着的感覺,還真是似曾相識啊。她不禁流露一絲苦笑。
在她以爲自己命不久矣之際,身旁的小狼崽痛苦的呻.吟聲,拉回白狼的注意力。
移開爪的白狼面露憂色地轉向小狼崽,小心翼翼地舔舐着它的傷處。但這沒什麼作用。
她很清楚,被蜂蟄後,要及時拔出蜜蜂的尾針,對傷口進行清洗消毒。未防止嚴重的過敏反應,人類都會及時前往醫院救治。
可如今是在叢林裡,凡事只能自求多福。
她朝後伸爪,忍痛摸向自己的背,想拔掉那枚深入肌理的尾針,卻無能爲力。
再擡眼看看身邊,小狼已經陷入了重度昏迷。雙眸緊閉,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提醒着她,它還殘存着一絲氣息。
仰起首的白狼,對着夜空長嘯了一聲。這嗥叫裡飽含着深沉的痛楚。接着像決定了什麼,白狼果斷旋過身,從泥坑裡把狼狽的她一口叼起來,緊跟着頭也不回地朝着來時的方向奔去。
這是要拋棄小狼,把她捉回去加餐嗎?卡在狼牙間的她,只聽得風聲在耳邊呼呼地刮。不過白狼並沒有前往原來的地點,它朝左拐了一個大彎,穿過楓樹林,又跑了一段路後,終於一塊陡峭的岩石旁停下。
“骨碌碌”地從白狼嘴裡滾到稀疏的草地,她驚魂未定地環顧四周,發現白狼居然帶着她來到懸崖邊緣。她的背後正是狹長的深淵。白狼低頭,朝她齜牙,迫使她不斷後退。
後爪踢落一粒碎石,石頭蹦跳着摔下懸崖,她聽不到任何回聲。只消一步,她就會淪爲那枚小石子。但白狼卻不再上前,如冰的眸光,只是冷冷地俯視着她。
完全弄不懂白狼用意的她,努力思索着該如何從目前的境地逃走。
遺憾的是白狼不打算給她思考的時間。視線越過她投向崖邊,白狼目光灼灼地盯着孤零零鑲嵌在崖壁上,掛滿黑褐色瘦果的一叢草葉。
那顆長着須的果實,酸酸的,難以下嚥。鷹曾喂她吃過,那時候她剛從昏迷中甦醒。
白狼回過頭,壓低身子逼近她,冷森的藍瞳在嬌小的她,和那顆果實之間來回移動。
她忽地明白了白狼的意思,它命她爬下去摘那顆果子!
當前的情況,對進退兩難的她而言,橫豎都是死。
結果無非兩種,不是被狼咬死,就是摔下懸崖粉身碎骨而亡。
既然如此,她爲什麼不硬氣一點?不就是摘果子嗎,爬就爬!
她可沒屈服於狼的淫威,而是隻要離開狼的監視,她總有別的出路能選。
心底雖然這般想着,臨近險峻的懸崖邊,她的雙腿還是難以自持地發抖。身後的白狼,朝她低吼了幾聲,似在催促她趕緊下去。
索性眼一閉,顫顫巍巍地伸出去一隻爪,另一隻跟着。幸虧崖壁上部凹凸不平,讓她踩着受力點。明明距離那顆果子只有幾米的距離,但在她看來,仿若整個光年。她移動得小心又緩慢,生怕一個不留神,就失足摔下這萬丈深淵。
時間滴答滴答地流逝,她離那顆瘦果越來越近。忽然,冷冽的山風,呼嘯着盤旋而來。突如其來的大風,吹得她的灰毛飛揚。她攀住崖壁凸出的石頭,承受着這股可以將她毫不留情捲走的風。
也許是命運的庇佑,冷峻的山風漸止,緊貼着崖壁的她,掰紅了爪掌。咬咬牙,她繼續往果子的地方爬去。
好不容易活到當下,她絕不會輕易放棄。無論是蜂,或狼;這風,和懸崖,她不認輸,也不求饒。左爪夠向那顆懸空搖擺的黑褐色果子,差一點,她就能碰到它了!撐長身體,她的小短爪成功地拽到了果實外皮的絨毛。
她試着往自己這邊拉了拉,應該能把小黑果整顆拽過來。
猛地一扯,將果子摘下,她來不及喘氣,就由於反作用力,連鼠帶果地向後摔去。
瞬間失重,令她大腦頓時空白。出於本能,她用牙牢牢勾住峭壁的凹處穩住身形。
把果子甩到頭頂,她用爪代替牙,緊緊攀住岩石。她往懸崖下瞅了瞅,想找找有沒有能落腳的石頭。
透過雲霧,她隱隱約約看見左下方,有一塊往外延伸的壁垣。心下有數的她,好似一隻螃蟹般,叼着瘦果的須,朝着左邊一點點挪動。
到突出的巖壁上方,她一個翻躍,張開毛茸茸的四肢,縱身跳向平坦的岩石。
然而當她接近崖垣,熟悉的鳥巢在她的視野中被放大。錯愕的她,直直闖入那雙鬱沉的金色眼眸裡。
只不過這一次,從天而降的是她。
她從未想過會和鷹,以這種方式重逢。
不妨說,她以爲她不會再和它碰面,至少不會這麼快。
嘴裡還叼着黑果的她,愣生生地望着愈來愈近,彷彿醞釀着暴風雨的金瞳。
下一瞬,果子掉落到穴洞前,她被鷹的鉤爪攔腰握住,它粗暴地將她壓向鬆軟的稻草。
看不到鷹的眼神和動作,她露出一絲慌張。
它要吃她了嗎?
尖銳冷硬的鷹喙,毫不猶豫地朝她的背部啄下。火辣辣的劇痛,令她恨不得立即暈死過去。
偏偏她的意識,清醒得可怕。
如果她能哭,她此刻早就淚流不止。
鷹喙離開她的身子,吐出一團暗紅的血肉,和一小撮毛到她的頰側。
這隻鷹,是想慢慢折磨她,一口一口吃下她麼?
但她等來的不是第二下啄擊,而是一股如同酒精的涼涼液體。
鷹啄開那枚黑果,用喙鉗着果子,將淌落的果汁,淋向她受傷的背。
隨後,鷹鬆開失神的她。
前一秒,她真以爲鷹準備蘸料吃她。所以在它挪走爪子前,她都當自己死期到了。
好一會兒,她才恢復神智。
爲什麼不吃她?這句話她問不出口,也無法問出口。
說不上是因爲氣憤,還是爲着不能掌控命途的自己,咬緊牙關的她,從鷹巢裡挺直身。
鷹的金眸閃過些許困惑,它不懂她,一如她不會理解它。
除非它殺死她,否則她不可能乖乖聽命於任何天敵,而不是想方設法地逃離它們。
擡頭,先前她逃脫的巖穴入口,就在鷹的身後。而鷹竟用粗木橫檔在洞前,擺明不想讓她過去。
那她原路返回呢?
儘管那頭白狼很可能仍在上面等着她,白狼不像鷹,它需要她。在她採得黑果前,白狼不會吃她。
眼前這隻鷹就不好說了。
她猜不透它的心思,更何況它能飛,想捉住逃跑的她,輕而易舉。
她只能先運用智慧,同鷹虛與委蛇,趁它鬆懈之時,再悄悄溜走。
可惜她的計劃未實施,便教一頭空降的白色巨影給徹底打亂了。
迅猛撲向鷹的白狼,張開血盆大口,尖利的牙欲咬住鷹的脖頸。電光火石間,鷹振翅疾退,鋒利的鉤爪照着狼臉招呼過去,向後揚起的羽翼掀起一窩紛飛的花草。
躲到一旁觀戰的她,是想趁亂跑掉,只是這時機難以掌握。本來她覺得勝負很快就會分出來。畢竟鷹佔有制空優勢,它飛起來,狼便碰不到它。意外的是,鷹卻選擇了近戰,不斷用喙和鉤爪進行貼身攻擊。
狼的戰鬥力不低,更何況白狼好歹是羣狼的狼首。它用以反擊的利牙和獸爪,力量和速度皆不亞於鷹。
一時間不僅交戰得難解難分,鷹與狼都互相捱了對方几記攻擊,受了點輕傷。
她倒不介意這兩隻猛獸,互毆到世界末日。問題是,那頭小狼等不了那麼久;更重要的是,現在的她又累又困,只想趕快在天亮前回自己的巢穴香香地睡個安穩覺。
那衝到它們身前,喊“吱”?她沒活膩好吧。
要阻止兩隻獸打架也不是不可能,只需要引來另一羣獸就成了。
大眼轉了轉,她想好了目標。
這廂,白狼高高跳起,試圖用爪子拍下半空中的鷹。鷹快速抽身,利喙狠狠啄向白狼的藍瞳。緊接着白狼一個回身,長長的尾巴掃向鷹臉。就在這關鍵時刻,數十隻吸血蝙蝠,從巖洞裡蜂擁而來。
鷹和白狼驀地拉開距離,利爪和尖牙分別穿透吸血蝙蝠好像纏着圍脖的胸膛。
原來,她故意以自己身上的血味,吸引一羣吸血蝙蝠。面對突然光臨的吸血蝙蝠,鷹和白狼果然不再互鬥。
它們同仇敵愾地開始回擊蝙蝠們的騷擾。
夜晚大部分吸血蝙蝠都外出狩獵去了,她勾引來的吸血蝙蝠並不多。因此,不論是鷹,或白狼,都能憑一己之力輕鬆取勝。
略微心疼地環望滿地的蝙蝠屍體,她會銘記它們曾爲叢林和平作出的貢獻。
趁它們擊殺蝙蝠之際,她又爬上崖壁,摘下數顆黑果,塞進自己的頰囊裡。
她抓着白狼的尾巴,費力攀上它的身子。小爪拉了拉粉嫩嫩的狼耳,她示意白狼是時候撤退了。
白狼似乎有些不滿她騎在它腦袋上,低吼了一聲,才帶着她迅速轉身跑進巖洞。
託白狼的福,洞裡的吸血蝙蝠清理得差不多了。她大搖大擺地駕馭白狼往左邊的路奔去。無需再鑽勞什子的蟻穴,而是煞有模樣地騎着一頭威風凜凜的白狼,她不禁暗爽地點點頭。
夜色中,一道快如閃電的白影,從巖洞裡急速地躍出,劃破密林的寧靜。
洞外,圓月依舊美麗,如水般淡薄的月光,映照在一片狼藉的斷壁殘垣上,破敗的屋頂,青苔橫生的牆,損壞的收音機,零碎地靜躺於泥沼,像極了殉道者。
站在白狼頭上的她,卻因這面前的景色愣住。
這裡,是人類的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