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意圖欺負她的公倉鼠, 被鷹的鉤爪死死按進沙子裡。
雖然按人類的法則來說,這隻公倉鼠死有餘辜,但畢竟它是動物, 她作爲高等智慧生命, 真犯不着同它一隻倉鼠計較。
更何況她也沒什麼事, 倒是這隻公倉鼠挺慘的, 又是斷尾, 又是被鷹捉。
看它飽受驚嚇的模樣,在鷹爪下一動也不敢動。
不過以她的立場沒辦法爲它求情,恐怕她求情, 鷹會更生氣。
這隻倉鼠只能自求多福了。在她爲其默哀之際,一道黑影猛地朝她與鷹這邊撲來。
她反應靈敏地朝後退去, 鷹也張翅飛向半空。
原來站的位置上多了一隻精瘦的黑豹, 可憐的公倉鼠現在更不敢動彈了。
定睛一瞅, 這黑豹不是鬥獸場與鷹打鬥的那一隻嗎?
怎麼?它也想穿越沙漠?結果撞了個正着。
看它來勢洶洶的模樣,和不知怎麼回事受傷的右後腿, 她判斷這隻黑豹是在虛張聲勢。
敵我雙方一對比,她不認爲鷹會處於下風。倒是黑豹這麼竄出來,太冒險了。
黑豹同鷹彼此不在對方的日常食譜上,可是想互相傷害也並非做不到。
所以她感到困惑,這隻黑豹究竟想做什麼?
出於好奇的她, 仔細觀察了一番, 發現黑豹後腿的傷口, 實際上是插着一根刺, 看着很像是仙人掌的刺。
怎麼會被仙人掌扎到呢?莫非黑豹這傢伙瞧上去冷酷危險, 其實是一個天然呆?
不管它是因爲什麼導致後腿受傷,總之它是受傷了。受傷了還選擇來襲擊她與鷹, 這是多大仇多大怨啊!
但換個角度想,這也是命運般的重逢。
如果是人,這個時候很可能通過溝通,化干戈爲玉帛,來一場不打不相識的世紀大和解。
然而,她擡頭望望,又看看殺意迸射,就差沒把對方給活剝了的鷹和黑豹,讓它們和解似乎相當困難。
只是……她的視線再度投向黑豹的傷腿,在沙漠裡哪怕是細微的創口都容易誘發感染。黑豹的傷必須及時處理。
倒不是她仁慈,能達成雙贏,就沒必要兩敗俱傷。
可顯然黑豹不會輕易地坐下來,她得先採取一些懷柔計策。
比方誠意地爲黑豹提供食物,這個食物當然是鷹先前捉回來的。
鷹對她的舉動很不滿,但它並未阻止。盤旋的鷹,緊盯着有意將黑豹引向獵物的她。
她的行動儘管冒險,可她清楚掌握制空權的鷹會保護她。若黑豹追捕她,而不是享用鷹的獵物,那就意味着與黑豹的和談失敗。一旦她遭遇危機,鷹更不會坐視不理,屆時肯定會攻擊黑豹。所以她要測試黑豹的智商,看它能不能覺察到這一點。
擁有一定智慧,纔是和解成立的前提。
黑豹在她與食物之間掃視了一番。它仍然很警惕,她能從它的眼睛裡看出,它在猶豫。
若黑豹夠聰明,該知道她胖歸胖,那是在倉鼠界,但擱它的食譜裡一隻小倉鼠絕對不夠塞牙的。她注視着慢慢靠近的黑豹,情況有變的話,她隨時準備着落跑。
雙方僵持了數秒,黑豹果斷地棄她不顧,選擇低頭享用美食。它大口大口,狼吞虎嚥的模樣,好似久未進食。
她暗暗鬆了一口氣,趁着黑豹吃東西之際,又端詳起它的傷勢。
狀況比她想得好一些,局部略微紅腫,需要儘快拔出那枚刺,她看向專注於吃的黑豹,試着挨近它幾步。
很好,它有察覺她的動作,但沒什麼反應。意識到這一點,讓她稍稍安心了些。接下去就該拔刺了。她仰望着黑豹的後腿,直起身用小爪碰了碰那根刺。
疼痛令黑豹扭過頭朝她低吼了一聲。一眨眼的工夫,鷹比她還緊張地俯衝而下。她連忙咬住那根刺不放,接着便被鷹連同那根刺一齊提了起來。
黑豹側過身舔了舔流血的腿,也許是發現刺被她拔了,它眼神複雜地望了望被鷹拎着的她。
鷹將她放到了枯樹的枝杈上,沉沉的金眸似在責怪她的唐突。
她撒嬌地蹭了蹭鷹“爸爸”的大腿,萌萌地叫叫喚了兩聲。可鷹卻身形僵硬地別過臉。她納悶地盯住表現不自然的鷹。只要她貼近它,它就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一挪,像有些排斥她的親密舉動。
這是怎麼回事?鷹的迴避讓她十分困惑。
平時她緊貼着鷹,鷹最多身體僵直,但不會這明顯地避開。
鷹越是這樣,她就越想黏着它。於是,她一頭靠向鷹的腹部,鷹居然像受到極大的驚嚇一般,迅速張翅飛到了更高的樹杈上。
不是,她又不是洪水猛獸?它至於嗎?
要說鷹對她厭倦,不喜歡她了,那它先前一看她被黑豹吼,就立刻過來救她這點真說不通。它明明很在乎她的一舉一動,可爲什麼此刻突然避她如蛇蠍。
她嗅了嗅自己身上的味道,一點也不臭啊。
所以,鷹到底怎麼了?
一連幾日,帶着對鷹莫名反應的她,依舊盡力避開她碰觸的鷹,和趴在枯樹旁的砂岩後小憩,慢慢療傷的黑豹,以及快要被遺忘奄奄一息的公倉鼠。
四隻動物展開了氣氛詭異的相鄰生活。
鷹每天天一亮就去捕食,獵回來的食物,按照她的分配,給了一部分黑豹。黑豹每次都看了她一眼後,纔開始吃。至於那隻公倉鼠,她原先是不想管的,可瞅着它,她會不自覺想起她的巨鼠媽媽,和她那些深知此生不可能再見面的兄弟姐妹。即便這種感情是她的一廂情願,從人轉生成倉鼠的她,實在沒辦法像大部分倉鼠那樣同類相殘。
有時候她也會覺得自己很可笑,身處在原始叢林裡,還按照文明社會的那一套約束自我。但內心深處又有一個聲音在說,這是人類經歷留給她最寶貴的東西,是她萬不得已也不願意丟棄的東西。那就是人類之心。
她或許是這個世界唯一,僅存的擁有人類之心的生物。
正因此,她更無法說服自己拋棄這顆心。
僅僅出於這一點,她把野果分了幾顆給那隻公倉鼠。那隻灰突突毛絨絨的倉鼠,對她分享食物的舉動似有些難以理解,可飢餓讓它的眼裡只剩下吃的。
見它抱住野果啃得一臉滿足,她忽然有一種飼養倉鼠的錯覺。唉,想什麼呢!她揉揉自己的臉,她本身不也是一隻倉鼠麼。
黑豹的傷恢復得很快,沒幾天黑豹也出去打獵了。如同約定俗成,黑豹捉回來的獵物,也會像故意吃不下的,分一隻給鷹。
鷹一開始是不屑一顧的,可不吃的話,會引來別的動物,例如禿鷲,鬣狗。鷹勉勉強強地把黑豹捉回來的獵物抓上枝杈,一邊露出嫌棄的表情一邊優雅地吃了個乾淨。
她忍不住想笑,可又不敢在鷹和黑豹面前笑。包括她在內,這裡的四隻動物在食物鏈裡的地位,她只是大於等於那邊那隻公倉鼠。因而她哪敢嘲笑面前這二位獵食者,只能默默地圍觀鷹與黑豹彆扭的和睦相處。
深夜,鷹停在枯樹上休息,她悄咪咪地攀上樹。在那隻公倉鼠驚訝中,她若無其事地爬向倉鼠的天敵鷹。
鷹半眯着金眸,目光深邃地凝視着她。
盯她盯了半晌,鷹彷彿回過神,又想從她面前逃離。
她伸出爪,抱住鷹的長腿不撒。鷹既無奈卻不忍心掙脫她的,一動不動地任由她抱着。
有很多問題想問,比如爲什麼這幾天它看見她就躲。就算深知鷹不可能討厭自己,可是它躲避她的行徑還是令她難過。
她沒做錯什麼,鷹幹嘛要躲她?
這廂,趴在樹旁的黑豹,瞥了瞥樹上一鼠一鷹。
它不瞭解她和鷹是什麼關係,因爲這種關係確實太過奇異。
獵物與天敵,除了吃與被吃外還有別的感情嗎?
黑豹也好,那隻公倉鼠也罷,甚至連她自己都曾對這種感情保持過懷疑。
依靠着鷹炙熱的腹部,想趕走夜晚沙漠的寒意,她需要它的溫暖,她希望它能理解她對它的渴望。
對她的主動微微錯愕的鷹,翅膀合住她嬌小的身子,它轉了過身,背對着樹下的黑豹與公倉鼠。
鷹好像不願它們瞧見她,不,應該說很不願意。
她背靠在鷹的懷裡,汲取着它的體溫,和羽毛柔軟的觸感。
夜還很深,她卻陡然升起睏意,心裡想着,時間就此停止,也不錯……
一直睡到第二天的傍晚,她纔在鷹的身下懶洋洋地醒來。
進入成熟期的焦躁,因着鷹溫柔的安撫,神奇地消失不見。
再俯瞰樹下,公倉鼠已不見了蹤影。她望向鷹,鷹一副“我可沒吃”的神情。那公倉鼠估計是自己傷好就走了。但願天大地大以後再也不見。
而黑豹仍守在枯樹旁,不知爲何仰視她和鷹的黑豹,眼底多了一絲尷尬。
她睡着的這一天裡發生什麼事了?
倒是鷹完全不在意黑豹注目的,用翅膀將她摟得更緊。
對她來講,倒是有一件好事發生,那就是鷹不再躲她。
但又有了一件傷腦筋的事。鷹非但不躲她,還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
除了外出狩獵,鷹成天示威似的抱着她不放。
別說黑豹了,她自己都有點看不下去。
捉摸不透鷹前後的變化,她也懶得再去追尋原因。
一個更重要的目標,擺在她的前面,是時候該走出沙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