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愛上一隻倉鼠。
明明只是獵物,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在意起這隻毛絨絨,脆弱無比的小傢伙?
從出生那刻起, 鷹便被教導着唯有強, 才能在充滿危險的叢林裡生存下去。
在掉下懸崖之前, 學會飛翔。
在成爲別人盤中餐之前, 先殺掉對方。
它的第一個獵物, 那條試圖吃掉雛鷹的蛇。
當血盆大口撲向鷹和鷹的兄弟姐妹時,還未完全長成的鉤爪用盡全力地穿破蛇的咽喉。
血的腥味,讓它興奮。
蛇的屍體被雛鷹們瓜分。
而鷹從此刻起也領悟到, 自己是屬於捕食的那一方。
成年後,鷹立刻離開了老巢。
在一棵茂密的大樹上, 它建造了新的巢。
接下去漫長的時光裡, 重複着狩獵活動, 鷹一次又一次的殺死獵物,積累的經驗越來越豐富。
鷹沒有失敗過, 在遇見她之前,鷹是完美的獵食者。
一切都在碰見這隻小倉鼠後失控了。
鷹很少會費心捕食倉鼠,一來倉鼠肉少,二來倉鼠晝伏夜出的,和它的作息規律不符。
可這隻倉鼠, 也未免太沒有警覺了。她就那麼大刺刺地跑到樹下, 絲毫不把可能存在的危險放在眼裡。
這讓鷹微微不爽。
一時心血來潮, 它對她發動了攻擊, 自信滿滿地俯衝而下, 它把她視作手到擒來的獵物。
出乎意料的,鷹失敗了, 不僅失敗,還被這隻小傢伙用泥巴砸臉羞辱了!
理智的弦因她崩斷,一貫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鷹,頭一回嚐到了屈辱的滋味。
於是,鷹決定非吃到她不可!
可鷹沒想到,她是那般聰慧,狡黠,且令自己捉摸不透。
不知不覺中,即使白天,鷹也經常惦記起那隻小倉鼠。
外表看上去弱不禁風,她的內心卻堅強得不像只會逃跑,或坐以待斃的獵物。
她反抗,她力爭,即使將她逼入絕境,都不會放棄一絲生存的希望。
她的堅韌不摧,完全超乎了鷹的想象。
它想吃她解氣,又想了解她,想了解自己想接近她的這份心情。對她的感情,在鷹都不曾覺察的情況下,愈來愈複雜。
在這隻小倉鼠爲救其他動物,而摔進洪水時,鷹幾乎下意識地將她撈出了水面。
帶她回到另一個巢,比起吃掉她,鷹更渴望弄懂她,弄懂自己胸口又悶又熱的情感究竟意味着什麼。
它無論對她多好,這隻小傢伙,總是迫不及待想逃走。
洞裡有很多吸血蝙蝠,鷹之前就知道。
進入洞中的她,凶多吉少。
不必管她,是她自個兒選擇逃走的。
但鷹仍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又一次去救了她。
氣惱她,更氣惱自己,連腿上的傷,鷹都沒心思在意。
反倒是她,主動地接近,替自己舔舐傷口。
鷹渾身僵硬,任由柔軟的小舌輕輕地觸碰着腿傷。它是腦殼壞掉了嗎,自己怎麼會對一隻倉鼠起反應?
陌生的,澎湃的,想要佔有她,不是吃了那麼簡單,而是徹底佔據她的念頭盤踞在鷹的腦海中。
得到她,讓她成爲自己的,不管什麼形式都好。
鷹因自己這突如其來的想法而愣住。
儘管如此,鷹遵循着想要她的本能,帶她離開這裡,帶她回到巢穴。
可這小傢伙又不從了。
她執拗地不肯離開,而自己拿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這個倔強的小東西,馴服這個詞大概永遠與她無關。
鷹有些難以接受頭腦發熱的自己,離開她吧,別再去想她的事!
負氣地飛出她的視野,才飛到一半,鷹就忍不住折回巖洞。她不見了。順利找到出路逃走了嗎?確認這點的鷹既安心又焦心。
餘下幾日,鷹捕食之際,總要四處轉轉,雖然鷹很清楚,和那傢伙可能再也不會見面了。
百無聊賴地過着白日狩獵,夜晚難眠的日子,鷹時不時仍會想起那隻小傢伙,腦子裡揮之不去的全是她的影子。
又是一個難熬的深夜,鷹的睡眠很淺,一點點動靜就能使它醒過來。
張開眼的鷹,錯愕地望着從天而降的她,片刻的恍神,它以爲自己看見了幻覺。不,不是幻覺,真的是她!
來不及沉浸在和她重逢的驚喜裡,另一個不速之客便接踵而來。
那頭囂張的白狼,和她是什麼關係?她爲何同白狼一起來?
既然這一次是她主動找上門,它就不會再放過她!
目光觸及她背上的傷,鷹的眸色轉深,是白狼這傢伙害她受傷的?該死的!近幾日來百轉的情緒,它盡泄在與白狼的互毆中。
結果這小傢伙又趁機跑了!倉鼠就是倉鼠,溜得比兔子還快。她以爲她能再度跑掉?
乾脆將窩搬到她的洞口上方,它天天守着她,看她還能往哪裡逃!
不過鷹能察覺到她對自己仍舊戒備滿滿,食物誘惑也好,用雌鷹刺激她也好,她都無動於衷。這反倒讓鷹沉不住氣了。
它到底要如何做,她才能敞開心扉,接受自己?
想佔有她的心,想和她一起生活下去的願望,超越了殺戮本能。
鷹爲自己的轉變感到訝異,有生以來從不知珍惜是何物的它,卻突然有了想去珍惜的她。那她呢?一昧拒絕自己的她,與衆不同的她,強大又柔弱的她,又是怎麼想的?
移開壓在她身上的身子,鷹深深地凝望着她,它差點兒剋制不住那份深入她的衝動,若強行要了她,恐怕她真要害怕自己到死了。
鬆開她,鷹的心裡空落落的,但它不得不這麼做。不希望她討厭自己,這一點勝過全部。
之後,與她度過了相安無事一段時間,小傢伙又開始謀劃着什麼?就見她大冬天整日往外河牀跑,還被貓頭鷹當作預備儲糧給抓走了。
區區一隻鴞,竟傷了它的翅膀!
暴風雪來臨之前,撐着最後一絲力氣,帶着她降落到山洞裡,鷹在失去知覺前一直在想,她臉上的慌亂和擔憂,是因爲自己嗎?
寒冷漸漸褪去,飄渺的夢境裡,鷹張開眼,望進一雙溫柔的黑眸裡。
仰躺的鷹,詫異地想張翅飛開,但它的翅膀居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它沒見過的兩條光溜溜的胳膊,和一邊各長着的五根趾爪。
它的模樣很奇怪,和這對黑眸的主人相似。只不過它的胸前沒有兩團肉。
對方伸手撫摸着它頭頂的毛髮,那是近似星辰的銀色。
“你不能死,快醒來,我還在等你呢。”如黃鶯叫聲般動聽的嗓音,擦過鷹的耳畔。
神奇的是,它竟能聽懂對方的話。
“我在未來等你。”對方溫暖的脣瓣落向光潔的額頭,“別讓我等太久哦,鷹。”
幽幽地轉醒,小小的她緊挨着自己,它睡了有多久?或許只是半刻鐘。
她變了。
是什麼讓她改變了態度?
鷹無從知曉。
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她和它。
多麼不可思議的她,連那麼危險的橘色怪物(火)都能操控。
鷹注視着篝火前的她,外面是呼嘯的暴風雪,洞內卻寧靜平和得教它覺得,若就這樣和她過下去似乎也不錯。
那個夜晚,它記住了專屬於她的圖騰。
然而美好稍縱即逝,它被一夥怪異的東西抓住了。
這次換她不辭一切地來救它。
不想她冒險,它佯裝不認識她。
可它還是敗露了,她一眼看穿了它。
執着地要與自己同生共死的她,令它動容。
不能輸掉這場戰鬥,她必須活着,和它一起!
所以眼前的這個情況是怎麼回事?
好不容易逃出來,它想和她單獨相處,但樹下這隻黑豹,那隻她的雄性同類,太礙眼了。
現在弄死它們倆不晚吧?鷹殺氣騰騰地掃視着面色陰鬱的黑豹,和瑟瑟發抖的雄倉鼠。
鷹剛想付諸行動,在自己懷裡睡得正香的她,翻了個身。
一面摟緊了酣睡的小傢伙,鷹一面在心底嘆氣。
這就是甜蜜的折磨。
她太沒自覺了,和最初相遇的時候一樣。鉤爪碰了碰她軟軟的小肚子,世間上爲什麼會有如此可愛的存在?
以前的自己,從來不認爲獵物能用可愛形容啊。
連日來,躲避着她的碰觸,是它怕控制不住自己。
比方說此時她緊緊貼着它……光是想象“吃”她的畫面,鷹的金眸就愈來愈黯。
兩爪捂住她的小耳朵,鷹朝夜空發出一陣喑啞的長嘯。
那一晚鷹幾乎沒闔眼。
黑豹和公倉鼠被吵得沒睡着。
而睡得美美的只有無辜的她。
鷹暗暗立誓,總有一天要把她吃幹抹淨!
終於撇掉了那些雜七雜八的傢伙,鷹滿意極了。
但它發覺她的興致並不高。
她的小腦袋裡在煩惱着什麼?
回望自己的眼神,蘊含着悲傷。
鉤爪嵌入樹枝,和它在一起,她難過,後悔了?
她想和黑豹走,還是和那隻缺心眼的小白狼?難道她喜歡那隻白狼王?
鷹死死地盯着她,如果她再逃走,它一定會吃了她!
她……
當她安靜地依偎向自己時,鷹所有的怒火都消失了。
它只想用翅膀圈住她,牢牢地束縛她。
鷹早已認定了她是自己此生唯一的伴侶。
因此,它只不過出去狩個獵,這小東西又跑去哪裡了!
不遠處傳來“吱吱(爸爸)”的呼喚聲,鷹望見了被獴和蛇圍追堵截的她。頭疼地扶額,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毫不猶豫地張翅向她飛去,鷹心想,等回窩再好好懲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