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的夜風,吹拂過她額前的灰毛。
叢林的夏季已經過去,等待她的將是忙碌的秋天。
秋季對於人類而言,是收穫的季節。
對動物便意味着冬天不遠了。爲了度過漫長的嚴寒,食物儲備就顯得尤爲重要。
通常,食物的多寡決定了它們能不能順利度過冬天。
所以她必須收集,儲藏更多的食物,以便她不用冒着大雪天出去覓食的風險。
爲避免和鷹打照面,她都選在深夜降臨之際,從洞裡探出腦袋,警覺地四下觀察一番後,才小心翼翼地鑽出來。
沿着小溪往楓樹林的方向爬去,踩過落滿楓葉的石地,她朝着那片廢棄的營地而去。
她想一邊找食物,一邊搜查看看營地裡有沒有關於這個世界,人類的信息。
要能掌握一些情報,對她來講百利無一害。
清冷的月光,荒廢的營地,喧鬧的秋風低低地迴旋在枯敗的花草間。
她像只鼠,不,如今的她本來就是一隻倉鼠,翻找着破敗的遺留物。
吹落灰塵,爪子使勁扭了扭收音機的開關,毫無動靜。她失望地掉轉身子,從斷垣殘壁旁的碎石中繼續搜索。
忽然一卷積滿灰塵的羊皮紙,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用嘴解開細繩,叼住羊皮紙的頁腳,將它攤開。
發黃的紙捲上用黑色記號筆,錯落有致地畫着高山,河流,林地,沙漠,和一處好似懸浮在半空中的大陸。難不成這是張地圖?意外的發現,令她欣喜不已。
果然像她原先猜測的那樣,她現在在的世界,並非原來的那個。
至少她印象裡,人類的科技能力還達不到建造完全懸空的城市。
這裡的人類文明領先地球,又或者對方是其他高等智慧生命體?答案她目前無從得知。
但只要可以幫她理解這個世界的全貌,哪怕僅是一點一滴,她都覺得收穫非凡。
藉着澄亮的月,細細地巡視這張地圖,有沒有特殊的地標呢。她一面思索一面尋找,這幾條大波浪線應該指的是河道。
她最初降生的巨鼠巢穴,在野稻田附近,也就是地圖的右下角。後來,她被那隻鷹叼走,到達的懸崖,在河的對岸,地圖的右上方。而那條連綿不絕的河流,醒目地橫貫了整座叢林。
羊皮地圖上標誌的浮空城,在地圖的最左邊。她若想前往那裡,必須繞過懸崖,不斷深入林地,且需穿越一個小沙漠,到叢林的另一面後繼續行進,才能抵達。這是非常漫長的旅途,無論是對人,又或是之於一隻倉鼠。
而繞過懸崖有兩個辦法,一是從天空飛過去,二是從水面走,穿過兩個懸崖間的峽谷。
走空路自然是最快的,可惜她不會飛。
雖然腦海裡短暫地浮現出某隻長着大翅膀,滿臉酷酷的傢伙。
但只是一秒鐘。她立刻晃晃頭,打消那個荒謬的念頭。
身爲倉鼠,去求助鷹幫忙,和送上門給它吃有什麼區別!
那麼剩下的水路?她將視線挪到波浪上。
做木舟,光靠她一個人,難度係數有點大。更何況,她不會游泳,一旦船翻了,她小命就難保了。
蕭瑟的秋風帶着些許冷意,向她襲來。她原地打了一個寒戰,然後,靈光一動,她想到主意,就是這個主意風險極大。
等入冬以後,水面結冰,她踩着冰,穿越峽谷。
她認真地思索,心想這辦法確實可行。需要注意的是,她得準備好充足的糧食,和保暖措施。
適合倉鼠生存的溫度,在20~28℃。低溫會減緩她的呼吸速率,導致她進入僞冬眠。爲了保證自己不在路上因爲失溫而昏昏欲睡,再也醒不過來。在出發前,她要做萬全的打算。
費勁地將羊皮卷拖回巢穴,鋪在草牀上,她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趴着。還有充裕的兩個月時間,供她計劃旅途,和存儲糧食。她寬慰地想,一定沒問題!
自打她心中定下明確的目標後,她每天皆保持着幹勁滿滿的狀態。
幾乎日日晚出早歸,除了帶着吃的回來,她還沿着河道,勘探了一遍峽谷兩側的地形。然而,令她沮喪的是,河流途徑懸崖時,因爲地勢落差,形成奔騰的瀑布。喧囂而下的流水,跌落峽谷,流向遠方。
如果無法克服這座瀑布,她沒辦法橫穿峽谷,更妄論靠近浮空大陸。
即使冬日,水面結冰,但高聳的瀑布仍然是她逾越不了的重大障礙。
突如其來的打擊,頗教她一蹶不振。一連幾日,她把自己關在洞穴裡,足不出戶。
待到藏糧吃得差不多,她不得不又出來覓食。
原來以爲很簡單,一下子就能達成的目標,忽然離她好遙遠,她的失落不言而喻。
雖然她不認爲到浮空城後,會對今後自己的鼠生有什麼改變,也許那捲地圖是假的,浮空城並不存在,只是命運的玩笑諸如之類的猜疑充滿心間,但有希望總比沒希望好。
她不甘心就此作罷。
於是,她再度沿河岸,來到懸崖附近的那座瀑布前,這一回,她檢視着周遭的一草一木。這時,一株生着黃綠色針葉,像聖誕樹般的寶塔形樹冠,進入她的視野裡。
那是棵長在瀑布旁,崖壁上的杉樹,目測高達三十米。它的樹冠悄咪咪地露出一截在崖上,即使是秋天,樹葉依舊密生。這株杉樹的樹皮呈暗紅色,十分粗糙。她試着拿爪子撓了撓,能牢牢勾住。她伸爪,攀附着樹幹,慢慢往下爬。爬到樹根部時,她扔下一顆途中咬下的杉果。
默數兩秒後,她靠靈敏的聽覺,捕捉到微弱的落水聲。根據自由落體公式,她若沒換算錯,那說明她此刻所處的崖壁,距離崖底約爲二十米。
得知這個結果,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二十米這個高度,她並不是完全不能克服的距離。但保險起見,她還是決定先嚐試製造繩索。
在叢林裡獲取粗纖維不難,植物的莖幹,甚至動物的肌腱,都能用來製作繩索。真正造成她困擾,有難度的是,如何以倉鼠的身體,去使用它們,例如她該怎麼給打繩結。
以她的體重,纖細的藤蔓,就是合適的材料。可要藤蔓牢牢綁到樹幹這點,着實難倒她了。
爬回巢穴,她在腦中模擬了幾種打結方式。第二天晚上,她便趁着夜色,選擇拿鷹住的那棵樹做實驗。首先,啃斷一條綠油油的藤蔓,她叼住藤蔓的一頭,利索地爬到接近二十米的樹幹位置,繞着樹幹轉兩圈。接着,她拉着藤蔓,從這兩圈的藤蔓與樹皮相貼處鑽過去。之後,她又從藤蔓的另一邊繞出來。
爬得暈頭轉向的她,喘着粗氣看了看自己系得歪歪扭扭的藤結。醜不醜不論,關鍵它好不好用,她要測試一下這條“繩索”的結實度。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爬上藤蔓,就被一隻漆黑的鉤爪從背後拽了回來。
仰首對上鷹那雙沉甸甸的金眸,她像做錯事的小孩,蹲下身抱住腦袋。
這鷹大晚上不睡,專等着逮她嗎?當然她只敢在心底碎碎念。鷹瞧瞧她系的藤蔓,又望向抱頭鼠蹲的她,金眸裡透出一絲困惑和好奇。
鷹提溜着嬌小的她,飛回到它枝頭的巢穴。
被輕輕放在柔軟的稻草上,她卻嚇得一動也不敢動。放眼環顧四周,死不瞑目的田鼠,開膛破肚的黑蛇,它們風乾的屍體掛滿了茁壯的枝頭。
看來,在這收穫的季節裡,鷹也是每日滿載而歸。
畢竟鷹位於食物鏈的上層,它纔不會和她這樣的小動物一樣,不僅要爲嚴酷的寒冬到處覓食,還要時刻提防叢林中獵食者的攻擊。
鷹遊刃有餘的神情,盯得她無名火氣“唰”一下冒了出來。想到近日來遇見的委屈,曾經作爲人與此時作爲鼠的落差,教她衝着鷹便是“吱吱吱”一頓發瘋似的亂叫。
面對她的發泄,鷹擡爪“啪”地將她按向田鼠的屍體前。霎時她就安靜了。
鷹緩緩移開壓着她的腳掌,它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戰戰兢兢,不再作聲的她。
感覺到鷹炙熱的目光,凝視着她的背,剛剛癒合不久的傷口,又開始發燙。
它能不能別用這種“想吃她”的眼神緊鎖住她,要吃她就麻煩它趕緊動嘴。
等了許久,也不見鷹對她做什麼。她翻過身,撞進鷹的金眸深處,她望見它眼中的自己,彷彿待宰的羔羊般無助。
鷹挨着她坐下,溫熱的胸膛貼向她。光潔短密的羽毛,刺得她的臉癢癢的。她側身,背對着鷹,眼看它收攏巨大的翅膀蓋住自己。
寒意被鷹隔絕在外,這不是鷹第一次對她這麼做。迷迷糊糊的印象裡,那次山洪暴發,她不小心落河的時候,鷹也是這樣幫她取暖,摟着她睡覺。
爪子朝後,她輕柔地摸向鷹毛茸茸的腹部,指尖的熱度讓鷹冷硬的身形微微一顫。
突然,她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件可怕的事。
鷹,喜歡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