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松城。
方蕩走入這座由凡人構成的城池中。
上幽雲海之中的城池每一座基本上都猶如孤島一般獨立在雲海上。
除了那些頗大的城池或者在交通要道上的城池能有云舟交通外,其餘的城池就是在無際雲海中的一葉扁舟,如一葉堂轄下的這座曲松城,規模不大,地勢又偏,基本上很少和外面的交流,所以就有了自己獨特的文明特點,表現出來的就是獨特的衣着、獨特的審美甚至獨特的語言。
一葉堂的丹士對於樹木花草甚至是棲息在參天樹上的動物鳥類基本上都是不加傷害的,但這裡的百姓不能如丹士那般餐風飲露,他們要吃要生活,就要狩獵,要採摘果實,要伐木取暖。
方蕩走在城池之中,這裡的人們基本上都揹着弓箭,穿着獸皮鳥羽做成的衣服,說是城池,其實更像是一個大部落,只不過比部落更文明些,比城市更原始些,或者說介於兩者之間。
這裡的城牆用樹木和石頭搭建而成,並不高,只有兩米多,周圍沒有其他的城池,所以這簡單的城牆肯定是用來防禦四周出沒的野獸的。
看得出來這裡的野獸相當兇悍,兩米多高的城牆上留下了許許多多的抓痕,上幽界的石頭可是相當堅硬的,就算是金丹丹士都要用力才能弄出劃痕來,這些野獸能夠輕易的在石頭上留下抓痕,和這樣的野獸戰鬥,對於普通的凡人來說,實在是有些太過艱難了些。
或許正是因爲這樣的壓力,所以這裡的百姓無論老幼每一個都身負武器,隨時都能化身戰士,爲了活命而揮灑鮮血。
隨後方蕩微微皺眉,他看到了街上走過的女子,這些女子並不似方蕩見到的其他城池中那般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這裡的女子身上一般都穿着皮質的衣服,或許是因爲皮子獲取艱難,所以她們身上的衣服大多數都僅用來遮掩身上關鍵的部位。
曲松城建在參天樹下,城池中的人們常年生活在樹冠之下,皮膚沒有受到陽光的暴曬,所以這些女子的皮膚顯得非常白,也相當的乾淨。
這些本也沒有什麼,但她們之中有不少都將左側的乳、房割掉,當然也有極少數割掉了右面的乳、房,這叫方蕩感到詫異,方蕩實在不能理解這樣的風俗,所以方蕩掉出林水的記憶。
隨後,方蕩才恍然明白,原來這樣做是爲了射箭,割掉左側的是慣用左手的,割掉了右側的是慣用右手的,這裡不光男人上戰場,女人們也要上,若非生存壓力極大,想必也不會出現這種自殘身軀的事情。
從城牆上的那些抓痕來看,那些野獸力量強大,最有效的對抗方式就是遠距離射殺,一旦被其靠近,以凡人的體魄,萬難應付。
所以這城池中的百姓纔有這麼多的持弓者。
隨後,方蕩驚訝的發現了一個左右兩側都割掉的女子,果然在她的背後看到了兩個箭囊。
這個女子走到哪裡都受到尊敬。
方蕩也覺得這個女子值得尊敬!
方蕩在這座城池中轉悠了一天的時間,眼瞅着到了下午接近傍晚的時候,這個時候是這座城池唯一能夠被陽光籠罩的時間,這個時候的城池看上去變得溫馨而寧靜。
方蕩找了一間簡陋的飯館坐下,在這城池中生活艱難,能夠出來在飯館中吃飯的人不多,所以整座城池裡面飯館只有三五家而已,並且生意都比較清冷。
見到是一葉堂的丹士前來,飯館掌櫃連忙上前招呼,一葉堂的弟子在這城池之中地位超然,但要說多麼受歡迎卻也不是,人們對能駕鶴飛行的一葉堂的丹士更多的是畏懼。
想想也能明白,身爲修仙門派,是不會太在乎凡人生死的,這座城池是一葉堂放牧的地方,如果有野獸襲來一葉堂的丹士們是不會出手的,除非野獸太強,城池面臨被屠滅的危險,但這種時候其實不多,另外,這座城池既然在一葉堂名下,就需要供養一葉堂,一葉堂每年都會從給這座城池一些任務,完成了自然最好,完不成就有懲罰降下,在這種情況下,這些能夠駕鶴飛來飛去,擁有強橫力量的傢伙在凡人眼中其實滿可惡的。
吉達是曲松城中的一個剛滿十歲的少年,今天對於他來說是一個大日子,因爲今天,他就正式成爲一名射手,成爲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曲松城的孩子們在十歲生日的時候會得到一把父親親手打造的弓箭,這把弓箭就是他的成年禮。
不過吉達的父親在三年前抵禦狼獸的時候戰死了,所以他的弓箭是由伯父打造的。
對於父親的死,吉達並不悲傷,一個曲松城的男人,死在和狼獸的戰鬥中是無上榮光,男人們死的多了,才能得到那些女人們的尊敬和佩服。
對於吉達來說他的一生最大的夢想就是擁有一張弓,殺死數不清的狼獸,然後死在狼獸的爪下。這也是曲松城絕大部分人的一生寫照。
吉達一早起來,就將臉洗得乾乾淨淨的,母親給他煮了麪條和一顆鳥蛋,當然絕對少不了狼獸的爪子。
吃了狼獸的爪子纔有力氣能夠獵殺狼獸!
這是曲松城少年成年禮必不可少的東西。
吉達狼吞虎嚥的將爪子吃掉,尤其是狼獸的爪子上面到處都是肉筋,這些筋硬得叫吉達想要用自己的腦袋撞桌子,但再硬他也將其全都吞進了肚子裡,這使得他肚子感到有些痛。
不過這種痛對於吉達來說算不了什麼。
吃完了早餐,吉達抹了抹嘴笑着跑出門,母親臉上滿是欣慰,但隨即欣慰的臉上升起一絲憂傷。
其實,如果有可能的話,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永遠不要長大,永遠不需要去拿弓,當你手上有弓的時候,就是要上城牆的時刻,上了城牆,生和死就不是你自己說的算了,甚至可以說,誰都說不算。
眼瞅着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就要走上那條不歸路,那個母親心中不是五味雜陳?
吉達比預定的時間提前半個時辰來到曲松城最大的廣場,他來的時候這裡已經到了七八個少年,他和他們打招呼,他們也擠眉弄眼的和他打招呼,今天是他的大日子,這些傢伙都是他的好友,專門來祝福他的。
吉達滿臉通紅的站在一衆小夥伴的面前,接過了伯父遞過來的用徹地蛇的蛇筋和參天樹的樹枝打造的弓箭,吉達愛不釋手的撫摸着弓箭,隨後囂張的將弓箭背在背上,迎來周圍小夥伴們的一陣奚落。
衆人嘻嘻哈哈的笑着。
伯父笑着從懷中取出一塊靈木笑道:“是個男人了,就應該去喝酒!”
周圍的小夥伴們雙目立時放光,吉達現在懷疑這幫傢伙是專門來蹭吃蹭喝的,但這個時候小氣不得!
帶着那七八個小夥伴,昂揚着走向飯館沽酒買菜,像一個男人一樣招待兄弟。
掌櫃笑着開口道:“仙爺,您想吃些什麼?”
方搜索了一下林水的記憶,隨後開口道:“紅葉燒一罈,靈掌菜一盤。”
掌櫃連忙點頭操辦去了,掌櫃媳婦則上前給方蕩倒了盞熱茶。
這掌櫃媳婦顯然也是個射手,並且是個右撇子,這是顯而易見的。
這座城池中全民皆兵。
方蕩喝了一口茶,
方蕩不過是來找一個合理死掉的方式罷了,在一葉堂中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說死就死掉的,而他沒有門派任務在身的話,是不能隨便走出參天巨樹的範圍的,方蕩想要林水死,就只有到這裡來碰碰運氣,但此時方蕩發現,想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更別說要死的合情合理,不引起旁人的懷疑了。
有些時候活着難,想死卻似乎比活着還難。
方蕩正嘴角噙着苦笑,飯館外面傳來嘻嘻哈哈的聲音,小孩子的聲音總是顯得比較刺耳一些。
方蕩皺了皺眉,看向那羣歡聲笑語的顛兒進來的娃娃們。
掌櫃的看到了身後揹着嶄新弓箭威風凜凜的吉達隨即笑道:“小吉達成人第一天就來關照你孫大伯的生意啦?”
吉達小手一揮將那一塊靈木放在桌子上,學着城中男人們的語氣叫道:“好吃好喝只管上來。”
掌櫃的笑罵道:“小畜畜牲翅膀還沒有長出來,就先把蹄子亮出來了,你孫大伯看着你長大的今天破例,你們喝的酒算我的。”
掌櫃媳婦此時笑道:“你大伯吝嗇着呢,他知道你們幾個小屁孩沒什麼酒量,所以請你們喝酒,我要是你們啊,一會少吃菜多喝酒,給他好好闆闆這吝嗇的毛病!”
一衆小兔崽子齊聲稱是。
掌櫃的被揭短面不紅心不跳的道:“媳婦休要胡說,你看看吉達四方臉肥臉頰,紅面堂一看就是酒人兒,以前年紀小,那是不能喝酒,現在成人了有弓箭在手了,嘖嘖,喝起酒來還不跟和白水一樣?”
被掌櫃這句話一說,吉達滴酒未沾臉頰已經紅堂堂的一片,腦袋裡面也已經開始暈乎乎的了。
隨後一衆少年就吵嚷着要菜要酒,一時間冷清的飯館裡面變得活潑起來。
方蕩此時將酒罈抱起,端了菜餚走出飯館,此時天色已經黑透了,從這裡舉頭望去,只能看到那遮天般的樹冠,見不到漫天繁星。
方蕩一躍而起,一聲鶴鳴從遠處響起,隨即方蕩就覺得身子爲微微一輕,此時他已經被丹頂鶴駝起。
方蕩微微苦笑,這鶴實在太貼心了些,他明明想要躍上頭頂上的樹幹而已。
將那些少年的歡聲笑語丟在身後,方蕩坐在丹頂鶴上,將酒菜擺開,方蕩取了一塊靈掌菜丟在空中,丹頂鶴熟練地將其銜住吞下了去。
方蕩不由得一笑,手指一引紅葉燒如蛇竄出,直接送入丹頂鶴的口中。
丹頂鶴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一邊喝一邊發出歡愉的叫聲。
方蕩也喝了一口,不得不說,味道並不算太好,畢竟是一家小鋪的酒菜,怎麼都不可能如何美味。
方蕩自從悟通了九竅之邪、在乎三要後,就對於酒色的引誘有了更強的抵抗力,同時對於美味佳餚的喜愛程度也直線下降。
方蕩看着身下逐漸漆黑下來的城池。
城池中的人睡得很早,這也沒什麼,這裡的人們生活比較艱難,娛樂活動自然也少,天一黑,大部分人捨不得點油燈,所以也就早早睡覺了。
整座城池都安寧下來,只有城牆上的篝火還在劈剝的燃燒着。
方蕩懸浮在空中凝視着這座安靜的城池,心中也開始變得安寧下來。
鶴弟輕輕振翅,隨後扭過頭來用那長長的喙輕輕摩擦方蕩的肩膀。
方蕩下意識的伸手輕輕拍了拍那堅硬鋒利的喙,當手指觸碰到鶴弟的喙的時候,方蕩才知道,自己受了林水的影響,這個動作是林水經常做的動作。
林水終究是三品綠丹丹士,比四品藍丹丹士的方蕩要強大一個層次,這樣的傢伙方蕩雖然趁着混亂收了他,但要想完全將其征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雖然知道自己受到林水的影響,但方蕩並不在意,也不刻意的去消除這種影響,一切只是順其自然。
果然隨着方蕩放鬆下來,寧靜下來,那林水的影響開始逐漸淡薄下來,最終消失無蹤。現在,林水其實才真正的死掉了,真正的沉寂在無邊黑暗之中。
鶴弟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在空中微微一愣,瞪着一雙大眼睛用力的看着方蕩,看着方蕩那雙純淨的雙眼。
方蕩感受到一陣殺機襲來,與此同時,方蕩收斂了自己的氣息,換成林水。
如此一來,鶴弟疑惑的搖了搖頭,仔細看了看林水後,再次用喙摩擦着方蕩的肩膀。
方蕩又輕輕拍了拍鶴弟的尖嘴,鶴弟這才真正開心起來。
方蕩忽然想起了什麼,神念投注在腦海之中,隨即,方蕩就看到那座佛像面前的金輪上多出一座九級浮屠來,這浮屠通體漆黑,乃是倒懸在金輪之下,方蕩微微苦笑,問道:“這座浮屠爲何要高出兩層?”
佛像開口道:“這多出來的兩層來自你的本心,最初的時候,這黑浮屠本來只有七層,這兩層一層叫歉疚,另外一層叫不安。”
方蕩眉頭微微皺起,歉疚方蕩本來是沒有的,但後來看到了那隻叫做鶴弟的仙鶴的時候方蕩心中難免會生出歉疚來,另外那個不安方蕩卻並不理解,他並未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安。
“不安來自你的心底,沒有人能夠戰勝不安,如果你能戰勝你心底的不安,那麼你就立地成佛。”佛像似乎知道方蕩心中所想。
方蕩並未太糾纏這些,而是問道:“現在我有一座七級浮屠外加一座九級黑浮屠,也就是說我以後化魔的可能性極大了?”
佛像點頭道:“不錯,所以你得多做功德,等你內心安穩喜樂的時候,就能爭取消弭這九級黑浮屠帶來的惡果。”
此時尖銳的號角猛烈地撕破寧靜的夜空,方蕩心神迴歸,張目望去,就見這座城池城牆外面正有猩紅一片的光點急速靠近。
方蕩雙目微微眯起,那是一頭頭如狼般的怪獸,此時成羣結隊,怕不有上萬只,原本他們悄悄靠近,此時見自己被發現了,當即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嘶吼,朝着城牆猛衝過來,地面都在顫抖,那區區兩米高的城牆那裡抵得上這樣的獸羣衝擊?
方蕩忽然問道:“我若是爲了保護這些人殺了在這些野獸,功德怎麼算?”
“救一人一座七級浮屠,殺一生一座黑浮屠。”佛像的聲音無悲無喜。
“那我豈不是救的人遠遠比我要殺的野獸少得多?”方蕩疑惑道。
“不錯。”佛像的回答乾脆。
方蕩撇了撇嘴,沒有再理會佛像。
方蕩目光看去,就見城牆上數不清的人影閃現出來,隨着崩崩聲響,一根根箭矢猶如傾盆大雨般的朝着黑暗之中的血紅眼睛傾盆過去。
這些箭矢的箭身使用參天樹的枝幹經過沾油後打造的,硬度極高,幾乎可以媲美金鐵,而箭頭則是一種方蕩從未見過的晶石磨製而成的,這箭頭並不硬,一旦射中物體,晶石就會爆開,在爆開的一瞬間綻放出極強的光和熱,能夠將那些狼獸皮肉溶出一個大窟窿。
戰場上一邊倒的站放棄一朵朵光熱之花,將對面的狼獸映照得纖毫畢現。
這些普通的人族,就是因爲有這些弓箭才能和那些強壯無比的狼獸相抗衡。
一蓬蓬的箭雨將狼獸牢牢的抵禦在兩百米外,此時數不清的人們都在朝着城牆匯聚,有男有女,他們都帶着弓箭。
片刻之後,箭矢的數量就增長一倍,原本就被壓制得不能向前一步的狼獸此時不得不退去。
城中百姓歡聲笑語,隨後就有不少人成羣結隊的出去,如收割秋天的麥子一樣,收穫那些狼獸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