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雨,丹士們並不在乎,以他們的修爲,別說這小雨,就算是傾盆暴雨也根本碰觸不到他們的身體,金丹一成,大部分的自然天象已經奈何不得他們了。
但那些服食了幾十年醉生夢死的丹士們就不行了,他們的金丹被醉生夢死逐漸侵蝕,使得他們的金丹逐漸枯萎,甚至連抵禦這樣的小雨都顯得有些吃力,偏偏又是這些丹士散盡了自己所有的錢財變賣了法寶,又將自己如同貨物般的買賣,靠殺其他丹士來繼續服食醉生夢死,但是現在的他們已經無法去氣區接活了。
沒有了醉生夢死,他們每日如蟲嚼蟻蛀,躺在大街的角落中軟綿綿的痛苦呻吟,同時不斷敲打手中的鐵盆破碗,希望能夠得到路人的同情,若是能再服食一顆醉生夢死,他們當即就死也不覺得遺憾了。
不過靠求乞,一萬年都不可能弄到一顆醉生夢死。這是一個永遠都不能實現的夢,是一個或許只有到生命終結的時候才能醒過來的夢。
漆黑的夜,方蕩漫步在淅淅瀝瀝的雨中,這樣的綿綿細雨沖刷不盡這座城池的骯髒,路邊被從燈紅酒綠的世界除名的幾個枯瘦如柴的曾經丹士擠成一團,彼此依偎取暖。
方蕩正走着,咕咚一聲,不遠處一個餓殍般的丹士猛的一頭栽倒,隨後就再也沒了聲息,小雨淅淅瀝瀝灑在他的身上,可惜他不是春天的苗木,再也不可能站起來了。
方蕩眼中閃過一絲悲哀,方蕩在凡間遇到的那些能夠有機會成就金丹的都是整個人族之中的佼佼者,他們意氣風發,他們充滿鬥志,他們高高在上,他們睥睨天下,每一個能夠成就金丹的存在都曾經是一個傳奇,數百年內都被人們反覆傳說,激勵着一代代的後輩努力修行。
但誰能想到在凡間如此傳奇的人物會落得眼下這般下場?
方蕩心中不由嘆息,走上前去,看着地上的那無人問津的已經冰冷的屍體。
越是強大的人,越是自命不凡的存在,在喪失了希望之後,就越是容易變得越自暴自棄。
在凡間是萬衆敬仰,到了上幽界卻一文不名,在凡間修行一日千里,到了上幽界卻寸步難進,有些時候,一個人的成就不光需要努力才成,時機、氣運同樣缺一不可,就算是叫方蕩退回去重新修行,方蕩也不認爲自己就能再次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一天兩天如此沒什麼,十年百年呢?巨大的落差之下,就會叫人開始迷失自己。
人一旦迷失了,喪失了夢想,那麼,剩下的就只有蠅營狗苟了。
每個人都天真的以爲,上幽界是一個好地方,但卻不知道,從沒有人肯定的告訴過他們上幽界是好地方。
好地方永遠都是相對的,好地方永遠都是某一小部分人的好地方,就如同凡間是這些在小雨之中瑟瑟發抖的丹士的好地方一樣。
方蕩心中一片憐憫,看着這些不爭氣的傢伙們沉淪在迷惘之中的時候,方蕩心中沒有半點憐憫,只有鄙視,但真正面對這一具屍體的時候,方蕩心中的憐憫不可遏止的不斷增長。物傷其類,雖然方蕩不認爲自己也會變成他們這樣,但這上幽界確實不是一個什麼好地方,至少目前來看還遠遠不是他的好地方。
方蕩嘆息一聲,走到那丹士近前,取了一件寬袍,俯下身來,將那衣衫襤褸的冰冷丹士的身軀蓋上,雖然這毫無意義,但至少叫這個曾經輝煌的丹士多少有那麼一點點的尊嚴。
就在此時,方蕩忽然抽動了一下鼻子,微微皺眉。
方盪口中的奇毒內丹也忽然間活躍起來,在方蕩的嘴裡面叮噹亂撞,似乎那味道叫奇毒內丹變得非常興奮。
方蕩心中道了一聲奇,伸手在屍體上一攝,一顆灰褐色的完全喪失了光澤,上面還有蜂窩狀的密密麻麻的小孔的金丹緩緩升起。
那淡淡的‘香氣’就是從這顆完全渾濁的金丹之中散發出來的。這顆金丹竟然是劇毒之物,方蕩原本以爲這種被醉生夢死侵蝕的金丹就如同朽爛的木頭一樣,毫無用處,但現在看來這種金丹絕非尋常之物,如果說這種金丹完全無用的話,方蕩第一個不信。
並且,方蕩之前從未從其他服食醉生夢死的丹士身上聞到過這種‘香氣’,或許這種‘香氣’只有在丹士死亡的時候纔會散逸出來。
方蕩隨後腦中靈光一閃,叫他想起《煉毒天經》之中的一種早已被封印的煉丹之術來。
人丹。
這種人丹,是以人的肉身爲爐鼎,煉製出各種屬性的丹藥來,是一種極端邪門的煉丹術。
《煉毒天經》之中的煉毒之法花樣百出,多麼邪惡的都有,但這人丹卻是嚴禁煉製的,並且《煉毒天經》中關於人丹的煉製之法被生生抹去了,那一頁方蕩一個字都看不到,只有枯黃色的空白,當時看到那一片空白的時候,上面連人丹兩字都沒有,方蕩之所以還記得人丹是因爲在凡間母蛇蠍母女三人的半本《煉毒天經》中還有隻言片語的介紹。
顯然,這是有人在用雲中城的丹士的肉身來煉丹,一想到在城中倒斃的丹士屍體都會被丹宮收走,方蕩就覺得背脊上一陣發涼,或許,主導這一切的,就是在上幽界無所不能,甚至可以說統治整個上幽的丹宮。
丹宮是什麼,方蕩在這段時間裡逐漸摸出了個輪廓來。
丹宮究竟是什麼時候成立的,這件事已經沒有多少人知曉了,方蕩只知道丹宮是在大約五千年前忽然出現的。
丹宮並不是一個人執掌,而是由三道忽然出現在上幽界的影子爲尊,對於這三道影子衆說紛紜,有說這三道影子是三兄弟,也有說三道影子是一個丹士的分身,不過有一點所有的人都確定,那就是這三道影子,或者這三道影子的主人一進入上幽界就是一品赤丹,擁有強橫無比的戰力,千年一出的天級金丹修士在他們面前不值一提。
每一道影子都擁有強橫無比的實力,他們三個在當時的最強戰力就是三道影子各自擊殺了三個最強門派的門主,從而將大當時最強大的九個門派強行合併在一起,構成了丹宮的基礎。
也正是從那之後,出現了雲中城,出現了給那些疲倦了,修行無望的,或者那些被放逐的無處可去的丹士們避難的所謂的自由之地。
丹宮的出現幾乎重新構建了整個上幽界的格局,在丹宮尚未出現之前,上幽界的人族是由上千個鬆散無比的星星點點構成的,丹宮出現之後,立下了諸多的規矩,獎勵那些天才丹士,將上千個鬆散的門派構成的人族修仙世界一步步凝聚起來,也正是在丹宮出現之後,上幽界的門派隕滅的速度也逐漸加快,五千年前,上幽界還有兩千多個門派,但是到了現在已經只剩下三百多個了。
並且門派之間的兼併還在不斷上演,雖然丹宮立下了對一個門派的一些保護規則,比如火毒仙宮這種被滅門派三年內保留道統和繼承權的規則就是其中之一,但這種保護規則看上去似乎很美,實際上又有多少丹士能夠一進入上幽界就在短短三年內擁有了挑戰一派門主的實力?除非是如丹宮的創造者,三道影子那樣的存在。
希望實在是太過渺茫,畫餅充飢而已。
也是隨着仙宮出現,人族在上幽界的地位越來越高,因爲原本一盤散沙的修仙門派有了統一的調度,一旦妖物來犯,丹宮立刻就會發揮職能,放出丹宮仙令,受到丹宮仙令的門派都要派出相當數量的弟子門人蔘戰。丹宮號令一出天下莫敢不從。
同時,丹宮還強調了凡人的權利,丹士們不能沒有緣由的隨意屠殺凡人,這使得凡人在這個世界上螻蟻一般的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甚至在莫問城中,凡人和丹士之間幾乎達到了能夠平起平坐的地步,甚至,只要凡人有足夠的雲丹,就能夠去色區享受一下女丹士的風情,這在五千年前,是絕對不敢想象的事情。
總之丹宮幾乎就是在一夜之間崛起,成了籠罩在所有修仙門派頭頂上的一道屏障,這道屏障即保護了人族壯大了人族,同時也成爲一道枷鎖,牢牢的套在了人族丹士的脖頸上,當然,這道枷鎖並不算太緊,以至於不少丹士感覺不到自己呼吸有什麼困難的地方,畢竟丹宮雖然強橫無邊,但對於諸派事物並不怎麼幹涉,只要不去觸犯丹宮設置的規矩紅線,那麼丹宮就似乎並不存在。
就如同在這莫問城中,只要不在莫問城中殺人,那麼你在城中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完全沒有人管你,若非是方蕩曾經見到過仙君出巡的話,恐怕會以爲這莫問城是完全的無主之物。
丹宮的地位,就像是濁世凡間之中的修仙門派與凡人的各個王國,雖然丹宮並不是諸個門派的直接統領,但卻在更高的層次上,擁有無上權威,他俯視一切。
原本方蕩從未對丹宮有什麼太多的想法,畢竟他方蕩能夠成爲火毒仙宮的宮主,能夠呆在火毒仙宮中保住性命,完全是仰仗丹宮訂立下來的規矩,但是現在,方盪開始覺得,這個所謂的丹宮其實實在有些邪門。
尤其是一想到那所謂的掌管整座莫問城天罰的躺在靈車之中的仙君,方蕩就更覺得丹宮一片詭譎。
方蕩腦中想法紛沓而來的時候,奇毒內丹忽然猛的從方蕩的口中飛出,一下就將這金丹吞噬下去,方蕩想攔都沒攔得住。
方蕩心中一驚,這是奇毒內丹進入上幽界來首次不聽從他的號令自行其是,方蕩眉頭皺起,隨後連忙趁着雨夜藏匿起來。
片刻之後,果然有三個丹宮天兵趕來,將那屍體收走。
看着那三個丹宮天兵的背影,方蕩忽然覺得,這座莫問城比之前更加黑暗,陷入地下更深。
一道驚雷炸響,照亮了整座莫問城,一片慘白,淅淅瀝瀝的小雨陡然間變大了,滂沱大雨籠罩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