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漪染還沒有欣賞夠,一隻修長的手如同一隻魔爪一般,突然伸向了她的髮簪,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那支固定髮髻的髮簪抽了出來,原本完美的髮髻突然又變成了一頭散亂的披肩長髮。
樓漪染疑惑地擡眸,看向鏡子中似乎有些懊惱的君久墨,疑惑地問道:“夫君,怎麼了?”
君久墨垂着眸子,又重新拿過桌子上的梳子,沉聲道:“不好看。”
“我覺得挺好看的啊。”樓漪染奇怪地看着君久墨,實在不明白他爲什麼要將自己費了兩個時辰梳好的髮髻重新打散。
重新將樓漪染的頭髮梳通之後,君久墨隨手綰了一個髮髻。
樓漪染看着鏡子中不需要半刻鐘便搞定了的髮髻,抽了抽嘴角:“夫君,你不是說今日要去劉府麼?”還說要給她梳頭,搞得那麼正式,卻又突然綰了她平日綰的髮髻,他這是逗她呢,還是逗她呢?
君久墨扭過頭,將梳子重新放到了桌子上:“這樣就可以了。”說完,直起腰來,便拉着樓漪染出門。
樓漪染撇了撇嘴,這個男人還真是喜怒無常又霸道的可以,真是個暴君!暴君!
跟着君久墨的腳步出了門,便下了樓。
樓下的大堂裡幾乎一個人影都不見,掌櫃的卻依舊在撥弄着算盤,不知道在算着什麼。小二跑來跑去的抹着桌子,大堂裡一共就十多張桌子,每一張都乾乾淨淨的,顯然已經被抹了不止一遍了,他卻還在不停地抹着,就像是個只會抹桌子的機器人似的。
見兩人下來了,小二才停下手中的動作,點頭朝兩人微笑問好:“公子,夫人。”
樓漪染回笑,也朝他點了點頭問好:“早啊,小二哥。”說完,她突然紅了臉,尷尬地咳嗽兩聲,自然地笑道,“呵呵,我都過糊塗了,如今已經中午了吧。”
小二點了點頭:“快午時了。兩位還沒吃早飯吧,要吃點兒什麼?”
樓漪染和君久墨已經在以往做着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樓漪染笑道:“還是老樣子吧。”
“好嘞,您稍等。”說完,便將手裡的抹布往肩上一搭,便朝着後廚跑去。
樓梯突然響了起來,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似是有人刻意將地板踩得極重,怕別人聽不到似的。
樓漪染擡頭順着樓梯的方向看去,一雙黑色的方頭皮靴映入眼簾,緊接着是一截隨風揚起的青栗色袍擺,一雙白皙修長的手,一張清雋年輕的容顏。
樓漪染撇了撇嘴,扭過頭,重新看向窗外。
她自然是認識那個人的,不就是那個被自己家兄長賣了,還在傻乎乎幫人家數錢的笨蛋麼?
原本堅實的土石地面,因爲連日的暴雨已經被打得坑坑窪窪的,一滴雨水落下,便會激起泥水飛濺。
整條街上都空空蕩蕩的,似乎根本一個人都沒有。
樓漪染的目光轉向西北方向,昨日,就是那裡發出的那聲轟隆之聲。
那一對兄弟也在大堂中落了座,小二很快便端來了飯菜。
樓漪染接過一碗白米粥,蹙了蹙眉頭,卻還是舀了一勺,喝了下去,疑惑地開口:“昨日那聲音,是打雷麼?好好的春日,怎麼也打起雷來了?”不知是在問小二,還是在問君久墨。
沐雨
山塌陷的時候,已經是二更時分,又是雨夜,大多數人都已經睡了,除了那附近住着的人,極少有普通百姓能知道這件事情的。
大多數人得到消息,也該是第二日起牀之後,相互之間見過面,有消息傳出來的時候。
小二將飯菜擺放好之後,抱着托盤直起腰來:“只聽過旱天雷的,倒是從未聽過春雷的。昨日那聲音,可不是打雷,好像是哪裡塌了什麼東西。我們也未曾出門,今日客人少,卻是不太知道的。”
小二說完,轉身便走到了那對兄弟那桌,笑問:“二位要來點兒什麼?”
那兩人點了幾個小菜,又叫了兩大碗米飯,小二回身又跑去了後廚。
掌櫃的始終在撥弄的算盤,噼噼啪啪的聲音不絕於耳,自從樓漪染他們住進這家店起,他似乎就一直在撥弄着算盤。
明明很冷清的小店,樓漪染實在有些不明白,他到底有多少算不完的帳。
就算是將連續這幾個月的帳都重新算一遍,也不用這樣不停地撥弄算盤吧。
“沐雨山塌了。”掌櫃的突然悠悠地吐出這麼一句話,卻並未擡起頭來。
那個有些衝動的年輕人,大叫一聲:“沐雨山?!”隨即又被自己的兄長拽了拽衣袖,才平復了下情緒,問道,“掌櫃的,你說的可是臨邑城西北城郊的沐雨山?入都的必經之路?”
掌櫃的有些不屑地哼了一聲:“齊夏還有第二個沐雨山麼?”依舊不曾擡頭,連手下撥弄算盤的動作都未曾停下來,似乎與別人說話並不需要過腦,不影響他算賬。
“怎麼會塌了呢?”那年輕人嘟囔着,又揚聲問,“路可堵了?”
掌櫃的終於捨得擡一下眼,撥弄算盤的動作也稍稍頓了頓,那一眼彷彿看白癡似的,只一眼,他便又重新低下了頭,依舊在認真地撥弄算盤,算着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算得完的帳:“山既塌了,路怎麼會不堵?”
樓漪染朝掌櫃的看了一眼,眸中閃過一抹深思。
那年輕人卻彷彿頗受打擊,垂下頭,有些沮喪地呢喃了一句:“路堵了,怎麼回家啊。”
他兄長看了他一眼,卻沒有說話。
小二將他們兄弟二人的飯菜端上了桌,那年輕人卻似乎突然沒有了食慾,用筷子戳着碗裡的米飯,半晌才往嘴裡塞一下筷子,卻不見塞進去多少飯,甚至連菜都不曾動過一筷子。
樓漪染低了頭,認真地喝着碗裡的粥。偶爾擡起頭,幫君久墨夾一筷子菜,又繼續低頭吃着自己那碗淡而無味的白粥。
她有些鬱悶,卻又有些無可奈何。
如今他們身處的地方實在算不得是安全的,他們只能小心謹慎,生怕行差踏錯半步。有時候,半步的距離便足以讓人跌入深淵,無法自拔了。
君久墨也只是沉默地吃着自己的碗裡的飯菜,他一向不喜言語,雖然在樓漪染面前有些破例,但這樣的特別存在卻改變不了他的習性。
少說多聽,這是他這麼多年以來從一次次的生死邊緣學會的道理。
這樣的道理,不管別人說多少遍都是沒有用處的,只有親身經歷過,纔會明白,這個道理的重要之處。
一餐飯吃得並不快,細嚼慢嚥,竟是足足吃了有半個時辰。
過了午
時,劉大夫從樓上走了下來,樓漪染才放下了早就已經空無一物的粥碗,滿足地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脣,這才緩緩站了起來。
在人前,君久墨總是小心翼翼地護着樓漪染的腰,這一會兒也不例外。
跟着樓漪染站起身來,君久墨看了看劉大夫的方向,才帶着樓漪染緩步朝門口走去,走到櫃檯前,跟着的紫衣侍者已經付過了銀子,拿出一副雙人合穿的蓑衣,和兩個斗笠,又遞給君久墨一把寬大的油紙傘。
劉大夫也已經準備妥當,其他人也在這會兒裝備完,一行人便出了迎往客棧。
剛出了客棧,雨水濺起的泥點便已經沾溼了腳上的鞋和衣袂的一角。
狂風呼嘯而來,帶着雨滴偏斜過來,打溼了身上的蓑衣。
君久墨一手護着樓漪染,一手打着油紙傘,一行人在劉大夫的帶領下,亦步亦趨地緩行。
他們都是最看得開,也最想得明白的人,知道有些事情就算是再急,也是無用的。但他們的腳步還是儘可能快的行走在泥濘之中。
劉府地處臨邑城稍偏僻的地方,那裡安靜祥和,住着好幾戶大戶人家。
劉府的門庭比城主府的要高上一階,門前竟有四級臺階。階下同樣是兩隻鎮宅石獅,獅座上同樣寫着“泰山石敢當”五字。
樓漪染隨意瞥了一眼,便擡頭朝着劉府的大門看去。
黑色的鐵木大門緊緊地關閉着,如同這隱世的世家一般將來客拒之門外。
樓漪染有些不屑地冷哼一聲,人說大隱隱於世,小隱隱於野,這樣的世家大族要隱居確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但是隱居歸隱居,隱居並不代表這樣的世家大族之中沒有齷齪的事。
一條人命,與世家大族的名譽相比,不管是作爲醫者,還是作爲一個普通的人,她都無法認同這樣的做法。
在生命面前,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如同浮雲一般,根本不值一提。
名譽能值幾個錢?
況且,一個大家族的名譽,又豈是靠幾條人命就能換來的?相反的,正因爲他們視人命如草芥,才毀了自己家族的名譽,毀了這本該清白的隱世世家。
緩緩地踏上四級青石臺階,樓漪染緩緩地平復下自己的思緒。
眼前的黑色鐵門就像是一扇隱藏着無數秘密的大門,一旦打開,這座一直在百姓心目中地位還算穩固的隱世世家,恐怕就要就此塌陷了。
“劉府”兩個規規整整的正楷大字一筆一劃地印刻出書寫這兩個字的人一絲不苟的脾性,筆跡入木三分,連起筆落筆這樣的小細節都處理的極其認真。
劉大夫走到鐵門前,拉起門環,“咚咚”地撞擊聲便如從遠古而來的鐘磬,敲醒了千百年前,沉睡在這片土地之上的人們。
這座在暴雨中依然巍峨聳立的府邸,彷彿突然在這敲門聲中熱鬧了起來。
“吱呀”的開門聲,就像是開啓了一扇千百年不曾開啓過的歷史之門,門外是千百年後的人們,門內,則是千百年前的先祖。
有幾個盛裝打扮的女人率先迎了出來。之所以說是女人,只是因爲這幾個人看上去已有三四十歲的年紀。
那幾個女人口中幾乎不約而同地叫着:“鈺哥哥!你回來了啊!你終於回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