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鈺卻不急不緩地擡了擡眼,冷眼掃了大長老一眼,纔將手中的茶杯放到了桌子上,冷聲道:
“大長老這話似乎說岔了。君公子和君夫人雖然是我的朋友,但人到底是在我們劉府弄丟的。大長老不是一向自詡府中守衛森嚴,堪比紫宮麼?如今人在府裡丟了,是誰都會先懷疑劉府的吧?
再說了,君公子的屬下也都是好說話的人。他們雖然在府中找人,可也沒有欺侮我們劉氏族人,怎麼能說他們作威作福,耀武揚威呢?”
大長老冷哼一聲:“這麼說,你還有理了?!幫着外人在我們府邸裡橫衝直撞,到處搜查,你是不是覺得特別光榮?!”
劉鈺目光森冷,看向大長老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什麼可笑的怪物似的:“大長老這話真好笑。君公子的人在府裡找人,是您同意的,怎麼說我幫着外人呢?
況且,這有什麼光不光榮的,人丟了,自然是要找到的。畢竟人命關天,若是君夫人真的出了什麼事情,那也是我們劉府的過錯,不是麼?
還是,大長老根本就不在意君夫人的死活?”
劉鈺挑眉,一向溫和,保守醫者之風的他在這一刻看起來,竟有些咄咄逼人之勢,讓大長老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你說什麼胡話?!人丟了,我自然是着急的!但劉府畢竟是我們劉氏一族的私宅,就這麼任由別人在裡面搜查,若是傳出去,豈不有損我劉氏一族的榮譽?!”
大長老雖還是對這一番做法極爲不悅,語氣到底也緩和了幾分,“劉鈺,別忘了,你也是我劉氏一族之人,劉氏一族的榮譽也有你的一份,你有責任維護她!”
大長老不提起所謂“榮譽”還好,一提起這兩個字,劉鈺身上的冷意便越發明顯了,甚至周身都不自覺地散發出一種讓人無法靠近的威懾力。
他冷哼一聲,不屑之意已是十分明顯:“呵!劉氏一族的榮譽?大長老認爲,劉氏一族的榮譽比人命更重要麼?”
不等大長老開口回答,他又突然笑了,笑容中滿是嘲諷和冷漠:“哦,對了,我竟忘了。在大長老的心目中,劉氏一族的榮譽自然是最重要的,區區幾條人命在大長老的眼裡根本就算不得什麼吧?”
“劉鈺,你胡說什麼呢!”大長老厲聲喝止了劉鈺的話,原本蒼老白皙的臉在這一刻突然漲得通紅,紅得幾乎能滴出血來,似是已怒到了極致,要生生將劉鈺給活剝了似的。
劉鈺冷哼一聲,卻沒有再繼續就着剛纔的話說下去。有些事情,現在並不是說破的好時候:“大長老自己心裡清楚我在說什麼!何必要我明說,弄得大家臉上都不好看呢!”
大長老氣得全身顫慄,卻也只能狠狠地瞪着劉鈺,半晌說不出一個字來。
心中有鬼,心虛,在能挺直腰桿,而且必須挺直腰桿的時候,也總難免會有些受制於人。即便此時,他本就佔理,但因爲牽扯了別的事情,他便只能心虛了。
劉鈺似乎也不打算跟大長老繼續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原本就不是他起的頭,他可懶得跟這座府邸裡的人再多費口舌。
抻了抻腰,他擡眼看了看天色,又變成了那個溫和的謙謙君子,朝門外侍立的小丫鬟道:“天色晚了,擺飯吧,大家也都餓了。派人去把他們都叫回來吧,先吃飯休息,明日再
繼續。”
大長老恨恨地瞪了劉鈺一眼,卻沒有再說話。冷冷地哼了一聲,他一甩衣袖,起身,就朝外走。
“大長老,晚飯就快送來了,您不吃點兒?”有一個年輕人看着大長老將要離開的背影,似是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但周圍的人卻都看得見他眼底的戲謔。
大長老的身形一頓,氣哼哼地扭頭瞪了那年輕人一眼,哼道:“我吃不下!”說着,雙手一背,腳下的速度竟是比剛纔快了不止一倍,竟是用上了輕功的。
那年輕人見此,竟毫無顧忌地哈哈大笑了起來,走到劉鈺身邊坐下,伸手端起劉鈺剛纔放在桌子上的那杯茶,嘿嘿一笑:“大哥,你看見我爹的臉色了沒?簡直比廚房的鍋底還要黑呢!”
劉鈺無奈地笑了笑,看着年輕人就着他剛纔拿的茶杯喝了兩口茶,搖了搖頭:“劉乾,你這樣說大長老,你小心他又關你跪祠堂。”
劉乾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放下茶杯,笑道:“跪就跪!從小跪到大,我還怕跪祠堂?!不過,能看到我爹那吃癟的樣子,就算是就要長跪不起,我也樂意得很!大哥,還是你厲害!”
劉鈺其實並沒有兄弟。劉乾是大長老的兒子,因爲他爹以前跟三位長老以兄弟相稱,關係也極好,因此劉乾才喊他大哥。
不過,二長老和三長老終身未娶,也並沒有子女,因此在整個劉府裡,叫劉鈺大哥的人,也就只有劉乾一人了。
劉乾身份特殊,自小性子就活泛,做事也從來都不是中規中矩的,經常被拿來跟劉鈺做比較。
不過,他倒沒有因此而恨劉鈺,反而跟劉鈺關係極好。
劉鈺無奈笑笑:“從小到大,你就喜歡跟大長老對着幹,大長老若是怎麼着了,怕也是被你氣的。”
劉乾卻渾不在意:“那老頭子就是心思太重,成天算計這算計那的,活了一大把歲數了,也不知道享享清福,他那是活該!”
劉鈺緩緩起身,朝着飯廳走去:“你就嘴硬吧!誰不知道,你心疼大長老,不想讓他太過操勞?”
說着,他突然轉過身,看向劉乾,“你若是真心疼大長老,要不,你就接了他的班得了,省得他如今還得操這麼多心。你瞧瞧,他雖然年紀比二長老和三長老才長了幾歲,看上去卻比那兩位長老要蒼老許多呢!”
劉乾看了看劉鈺,不屑地哼了一聲:“那是他活該!我纔不願意受那份活罪呢!”說着,便也起身朝劉鈺走了過來,“他把那權力看得比他自己的命還重,就算我想接他的班,他也不肯輕易地鬆了手!”
劉鈺自然也是知道大長老的脾氣的,聞言也不再多說,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道:“你有時間還是勸勸他吧。人老了,總要服老的,對抗不過歲月去。他若是再這麼折騰下去,我真擔心......唉!”
劉鈺沒有再說下去,卻是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在場的劉氏族人自然也都明白他沒有說完的話是什麼,齊齊在心中嘆息一聲,卻沒有說話。
大長老是個要強的性子,這些年府中的事務無論大小,幾乎都是他親自打理,就算是個鐵人怕是也要累壞了的,更何況,他並不是鐵人,他只不過是個有血有肉的老頭而已。
晚膳依舊如同早膳和午膳一般,一大家子人都在飯廳裡,圍着一張大圓桌,靜靜
地吃着飯菜。
大家族中總有“食不言,寢不語”的禮俗,再加上這兩日劉府的上空總似乎籠罩着一層陰雲,一餐發吃完,沒有人說話,甚至連碗筷碰撞的聲音,以及咀嚼飯菜的聲音都是聽不到的。
吃完晚膳,天已經大黑了。劉府裡各處都亮起了燈。
晚膳一過,守在大廳裡的一羣人便都各自回了房。劉乾也匆匆離開了,劉鈺似是閒庭信步似的從大廳繞過小花園,又繞過祠堂,繞過大花園,穿過雕樑畫棟的九曲迴廊,信步而行。
月明星稀,下過雨的天空總是格外的明亮清澈。
劉鈺隨意停下腳步,庭前還有積水的水窪,水窪中水雖不多,卻映出了一彎新月的殘影。幾點繁星圍繞在那彎月的周圍,一閃一閃地,如同那女子的眸子一般,明亮動人。
劉鈺心中一驚,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他怎麼會突然想起她來?!他已比她大了十歲,若是再大幾歲,甚至是可以做她父親的人了,怎麼就突然想起了她呢?
疑惑着,思緒又忍不住飄遠了。那一彎新月竟彷彿她笑彎了的眸子。
劉鈺忍不住嘴角也勾起一抹淡淡的笑來。又突然輕嘆一聲,收回了視線,繼續朝前走去。
不知道她如今身在何方,君公子可有找到她,她那麼愛吃,簡直嗜吃如命,有沒有餓着?
頭頂突然也傳來一聲嘆息,似是憑空而來,在這寂靜的夜顯得有些可怖。
“誰?!”劉鈺警覺地擡起頭,試圖尋找聲音的來源。
“唉!”劉鈺沒有找到人,卻又聽到了一聲嘆息,這一聲比方纔那一聲更加清晰,也更順利地讓劉鈺捕捉到了聲音的來源。
他一步跨出迴廊的欄杆,朝外走了幾步,擡頭看向迴廊頂上。
紅磚瓦片上,一個一身白衣的身影正仰躺在那裡,似是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劉鈺的存在,依舊自顧自地枕着一隻手,另一隻手中提着個酒壺,往嘴裡灌。
劉鈺怔怔地看着那人,目露驚覺。
在這樣的夜晚,出現在劉府,而且一身白衣的人實在不太好猜到底是誰,畢竟劉府上下,只要是主子,穿着的都是白衣。
但這人卻也可能是從外面來的,若是從外面來的,便只能說明這人不止膽子大,武功也絕對是最一流的。
劉鈺凝眉打量着那人,他不懂輕功,只能不動聲色。
那人卻彷彿根本不知道自己此刻正被人觀賞,甚至可能隨時都被這劉府中暗處的守衛給結果了似的,又是長長的一聲嘆息,這一聲,比方纔那一聲聲音更大,也更加悠長。
劉鈺不由蹙起了眉頭:“你到底是誰?爲何嘆氣?”
那人連動也未動,擡起酒壺往嘴裡倒了幾口酒,咕咚咕咚嚥了下去,卻是出聲反問劉鈺:“你又是誰?又爲何嘆氣?”
劉鈺一噎,凝眉道:“你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人笑道,渾不在意地道:“你又可知這裡是什麼地方?”
那人不答一句,似是打定了主意要跟劉鈺打太極了。劉鈺卻惱不起來,只覺得這人倒是有趣的很,不由笑道:“這裡自然是劉府的迴廊,你又爲何出現在這裡?”
那人也笑道:“我自然知道這裡是劉府的迴廊,若不是,我還不樂得來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