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有四十多平米,有裡室和外室。
外室有一堵半人高的麻袋牆,牆上放着一盞油燈。
牆後有一張大草蓆,草蓆上鋪着兩牀被褥。
對面的土牆上挖了十幾個小方洞,洞裡放着食物和農具。地上有一個大水缸,缸裡的水面上有一個葫蘆勺。
四支三八式步槍和一把鋤頭立在地上,它們都靠着牆壁。
油燈光把地窖照成了土黃色,後牆上映着兩個坐着的黑人影。
牛漢和朱二黑躺在一個被窩裡,兩個人沉沉的睡着。
金七七坐在褥子上,身上圍着花面被子。身前放着個木簸箕,簸箕裡是紅棗和花生。
金七七注視着做針線活的琥珀,她從沒見過這麼有仙氣的女生。這種仙氣非常獨特,它能讓全世界的人開心。
琥珀有雪白的皮膚,小臉那叫一個漂亮。大大的桃花眼,櫻桃小嘴。扎着烏黑的麻花辮,辮子上繫着紅頭繩。她穿着紅棉襖和紅棉褲,腳上穿着紅狐皮做的棉靴。
“姐,學會了沒?”琥珀看了一眼金七七。
金七七從一聲到四聲的笑道:“俺,俺,俺,俺。”
“嘿嘿…”琥珀笑了笑說:“山西人說俺的少,俺家是從河北遷來的。姐姐應該知道山西人不說俺,都說啥吧!”
“你說啥?”金七七笑着反問。
琥珀笑道:“惡。”
金七七學:“鵝!”
琥珀搖了搖頭,慢慢說:“惡…”
金七七聽清了,笑道:“噁心的惡,惡…”
“看山西人不打你個頑皮。”琥珀嫣然一笑,宛如雪蓮花裡的一滴俏露。
“姐還是說我好了。”金七七抓起了一把紅棗,忽然感覺琥珀做針線的樣子好美好美。那是超俗的美,不食人間煙火的美。
琥珀斜了她一眼,羞答答的說:“姐,你總瞧俺幹啥呀!”
金七七笑道:“姐見過的女人都沒你漂亮,姐感覺你是小龍女。”
琥珀嗆道:“俺耳朵好着呢。”
“靠!”金七七快瘋了。
琥珀咬斷了線頭,把用鬼子的棉衣做好的棉襪子遞給了金七七。
金七七看着手裡的棉襪子,情不自禁的叫:“呀呀,你的手真巧啊!”
“俺孃的手才巧呢!”琥珀痛心疾首的抽泣了起來,她的眼淚就像仙女手裡的珍珠灑在了人間。
“你越哭,鬼子越笑。等二黑哥的傷好了,咱們一起去殺鬼子。”
“俺想來着,可鬼子發現了趙司令的隊伍。只要被鬼子發現了,那就沒跑。”
金七七心想在電視劇裡都是游擊隊厲害,她半信半疑的說:“鬼子有這麼厲害嘛!”
“鬼子有機槍大炮坦克飛機,游擊隊最厲害的武器就是手榴彈和機槍,還總沒子彈。”
金七七沒有胃口了,她把手裡的紅棗放在了木簸箕裡。
琥珀熱情的把兩把紅棗塞進了金七七的手裡,笑盈盈的說:“姐,你吃,甜着呢,別客氣啊。”
“姐去哪兒都不客氣。”
“呵呵呵呵。”只要琥珀露齒的笑,她就會捂嘴。
“只有義井鄉有游擊隊嗎?”
“自打鬼子佔領了應縣後,三天就把金城鎮和南河種鎮的游擊隊伍打散了。人一散,隊伍就散了。義井鄉原來有三支游擊隊,現在只剩下趙司令的游擊隊和半個月前來的一支游擊隊。俺們要殺鬼子,就去投奔太行山的解放軍。”
“太行山有多遠?”
“你咋連這個都不知道。”琥珀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驚疑的看着金七七。
“姐和你開玩笑呢!”金七七轉移話題:“你有男朋友了嗎?”
“男朋友是啥?”
金七七驚訝的說不出話,心想現在和未來差別有這麼大啊!
“說呀!”
“你有男人了嗎?”
“哎呀呀呀!羞死人啦可。”
看着琥珀羞紅的小臉和閃躲的眼睛,以及嗲嗲的語氣和扭捏的身姿。金七七真想一頭撞死,她忍不住的哈哈大笑了起來。
琥珀驚呆了,她從沒見過女人這麼大膽的笑。
“城裡人就是膽大,啥都不忌諱。俺們村裡姑娘可不敢,喝口水要揹人。”
“你有沒有男人啊!”
琥珀突然笑嘻嘻的用兩隻手捂住了小臉,驚的金七七咬了舌頭。
“哎喲!”
“咋啦?”
“咬舌頭了。”
琥珀撲哧一笑,忍不住笑的說:“可不敢說這個噢,說了就咬舌頭。”
金七七鬱悶的要死,笑道:“你到底有沒有啊!”
琥珀趕緊背過臉,小聲說:“別說了,小心被他們聽見。”
金七七特愛看琥珀羞澀的樣子,她感覺琥珀就是紅樓夢裡的女人。
“你不說,姐就說這個。”
“別呀!哎呀!俺怕了你了。嗯…是…嗯…家裡人給俺定親了。俺沒見過他,只知道他叫朱富倉,是游擊隊員。”
牛漢瞧着琥珀的背身,笑道:“你想他吧!”
“纔不,啊!”琥珀一聲尖叫的跳了起來,就像被驚了的雞,她伸長脖子,炸開雙臂的跑去了麻袋牆後。
金七七好怕失去牛漢,她注視着牛漢的笑臉。她情不自禁的淚水連連,她笑着說:“子彈打住了觀音姐姐,是觀音姐姐救了你。”
牛漢慌忙坐了起來,扯出了金項鍊。他看見觀音金像上有個坑,他恭恭敬敬的說:“謝謝觀音大士救命之恩,弟子永遠一心向善。”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金七七看去了麻袋牆,笑道:“來,妹子,見你公牛哥,別怕。”
琥珀半蹲在麻袋牆後,害怕的說:“俺以爲你是鬼子,就就開槍了。你的金墜子,俺賠不起。”
牛漢逗她:“你打壞了我的東西,哪有不賠的道理。”
琥珀無奈的皺了皺眉頭,站起來心直口快的說:“俺只有一條命,你要俺給你。”
牛漢的眼睛突然大亮,心也突然吃勁的一怔。那油燈光裡的琥珀,他好像在哪裡見過。
琥珀瞧着牛漢那雙眼光如炬的眼睛,她心裡忐忑的說:“他咋這樣瞧着俺。”
金七七的眼睛一瞪,一巴掌抽在了牛漢的臉上。
“啊!!”牛漢慘叫,琥珀驚叫。
金七七指着牛漢的側臉,冒出了重慶話:“日你先人,別…”
牛漢甩過臉,忙說:“民國啊大姐大!”
金七七一驚,苦笑的說:“別以爲我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
牛漢嬉皮笑臉的看了看金七七,他低下頭揉着火辣辣的臉。他總感覺在哪裡見過龍琥珀,心道:“我怎麼好像和她很熟悉。”
他擡起頭忍不住的飛了一眼琥珀,這一眼把琥珀嚇的差點背過氣。
琥珀惶恐不安的背過身,心裡急說:“他幹甚呀幹甚呀!那眼睛真壞呀!”
金七七揪出了牛漢的耳朵,使勁一擰:“看襠吧你。”
牛漢低下頭痛苦的慘叫:“哎呀媽呀,不敢啦!姑奶奶,饒命啊!”
琥珀好奇的側來小臉,一瞧就把她逗樂了。她手捂住嘴巴撲哧撲哧的笑,也就想起了她親牛漢的情景。瞬間,她的小臉紅透了。耳朵燒,心也燒。她急忙用雙手捂住了小臉,蹲下來不敢作聲。
金七七毫不理會牛漢的疼痛,她更使勁的擰着牛漢的耳朵說:“這是民國,你別犯病。”
牛漢告饒:“知道啦知道啦,有你在我不敢。”
金七七鬆了手,兇巴巴的瞪着牛漢擡起了頭。
牛漢使勁的揉着耳朵,欲哭無淚的說:“現在幾點了?”
“不知道,你值班。”金七七倒了下去,用被子矇住了臉。忽然又扯下了被子,對牛漢說:“你千萬別出去,拉屎撒尿去裡間。裡間有兩個木桶,完了蓋上桶蓋。”
牛漢笑道:“套間啊!”
“呵呵呵呵。”金七七被逗笑了。
牛漢回過頭看了一眼牆門上吊着的白碎花的藍布簾,他看去了二黑哥那張黑紅的臉。
“他喝醉了。”金七七用被子矇住了臉。
牛漢笑道:“你給他取出的子彈嗎?”
金七七蒙在被窩裡說:“你見過護士做手術的嘛,你個神經病。”她笑道:“妹子,過來和姐睡。”
“嗯。”琥珀應了一聲,慢慢的站了起來,慢慢的回過臉,她看見牛漢衝她笑。那笑真好看,她忍不住的笑了。她看着高高大大的光眉俊眼的牛漢,她心裡說:“城裡男人真好看。”
金七七蒙在被子裡大叫:“滾。”
牛漢舉起拳頭,齜牙咧嘴的衝着金七七揮了揮拳頭。
“別以爲我看不見啊!小心我踹死你。”金七七使勁的蹬了兩腳。
牛漢慌忙收回了拳頭,趕緊站了起來。他看見琥珀捂住嘴巴撲哧撲哧的笑,他牛哄哄的拍了拍胸脯。
琥珀從沒見過敢打男人的女人,也從沒見過被女人打的服服帖帖的男人。她走了過來,呵氣如蘭的說:“漢子哥,吃點東西吧!”
牛漢真的從琥珀的口氣裡聞到了香味,他怔怔出神的盯着琥珀的笑臉。那笑臉清純的就像純淨水,那眼睛亮的就像星星。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他納悶的笑着。
琥珀嚇了一跳,慌忙低下頭說:“俺沒出過門,俺給你拿吃的。”
“要死啊你。”金七七扯下了被子,凶神惡煞的瞪着牛漢。
“沒那意思。”牛漢抓耳搔腮的笑着,看見琥珀端起了木簸箕。
“我是怕把二黑哥吵醒了,要不然我捏死你。”金七七扯起被子矇住了頭,其實心裡不怎麼計較。畢竟琥珀是個大美人,牛漢看她兩眼可以理解。
琥珀感覺牛漢有點痞痞的,不過她不討厭牛漢。她把木簸箕裡的紅棗花生端給了牛漢,笑道:“快吃吧!”
“謝謝你。”牛漢微笑的接過了木簸箕,笑道:“你剛叫我什麼?”
琥珀羞澀的說:“是二黑哥讓俺叫你漢子哥。俺叫龍琥珀,你叫俺琥珀吧。”
牛漢笑道:“真好聽的名字。”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一句“真好聽”讓琥珀怦然心動,琥珀羞俏俏的低下了頭。
“你多大了?”
“俺十八歲。”
牛漢喜歡琥珀的羞澀,他陶醉其中的說:“你真漂亮。”
琥珀心中一跳,感覺自己在空中翻了個筋斗。又慢慢的落下,暈乎乎的倒很舒服。
金七七蒙在被子裡大叫:“想死啊!”
她的雙腿亂蹬,嚇的牛漢趕緊跑在了地上。
“俺給你拿鞋。”琥珀跑來了麻袋牆後,拿起了一雙大頭皮鞋。她拿着大頭皮鞋跑了過來,放在了牛漢的腳前。
牛漢的雙手端着木簸箕,開心的說:“謝謝你,你快睡覺吧!”
琥珀笑盈盈的點了點頭說:“現在有卯時了。”
牛漢難爲情的說:“卯時是幾時啊!”
琥珀正要開口。
金七七蒙在被窩裡說:“當然是五六七點了。”
牛漢認真的說:“早晨還是晚上?”
“早晨啊白癡。”金七七的被窩裡飄出了鄙夷的笑聲。
突然傳來了槍聲,朱二黑立刻彈開了眼睛。他一把扯掉了身上的被子,坐了起來說:“給俺槍。”
牛漢剛要邁步,看見琥珀從木簸箕裡拿起了一粒花生。
琥珀對着油燈的火苗彈出了手裡的花生,油燈忽滅,驚的牛漢端着的木簸箕掉在了地上,也驚的朱二黑愣了愣。
金七七驚訝的說:“你會武術啊!”
琥珀小聲說:“俺會打鏢。”
“別說話。”朱二黑小聲說:“給俺槍。”
“哦。”牛漢摸着黑的去找槍。
外面的槍聲越來越近了。
金七七:“是咱們的隊伍嗎?”
朱二黑心急的說:“鬼子就在院裡。”
金七七嚇出了一身冷汗,用被子緊緊的矇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