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政揚沒有說話,謝政遠卻已確定了心中的猜想,車子飛速地轉了方向,直往北部的謝宅駛去。
“政揚,你老實告訴我,她是不是在家?她把自己鎖了起來,現在要鑰匙開門,是不是?”
“哥,你聽我說,現在無論如何要冷靜。爺爺還不知道你回來了,如果你現在出現,拿着三丫頭房門的鑰匙出現,你讓他怎麼想?”
謝政遠不說話,也不更改行駛方向。
尚在展飛大廈的謝政揚急得焦頭爛額,“哥,你要冷靜啊!忍了這麼多年,難道就要在今天功虧一簣嗎?你明知道聶梓嵐的出現不簡單,三丫頭小姨的失蹤也還有蹊蹺,就連那晚的綁架都沒弄清楚,這個時候你怎麼能……”
謝政揚氣急,連話都說不下去了。
謝政遠並沒有擔憂過頭,反而出奇地冷靜,大冷的天,他車窗半降,寒風灌到車內,讓他的神經時刻都保持清醒。面對弟弟的提醒,他不作迴應地掛了電話,並非他一意孤行,他只是要證實所有人的猜想罷了。
爺爺知道他還念着少時的那份情,故意讓他帶着三丫頭去祭拜吳彤,還安排了張佳慧在那裡,無非就是要讓他看到失去女兒的母親是如何的痛苦,讓他永遠忘不了妻子的死是因爲三丫頭。
把三丫頭接到謝家來,給她副總裁的權利和地位,讓她搭乘展飛的四號電梯,無非是想讓衆人心裡有所準備,在三少爺回來之前,他的地位和權利是三丫頭的,因爲以後,謝家之主的他必定會安排他們倆在一起。早在紀暖颯出獄前,他就聽江川提起過,老爺子有意讓受過牢獄之苦的三丫頭嫁給政揚,只有那樣,政揚的未來纔不會被親家非議。
聶梓嵐沉寂五年再出現,不過是大房那邊安排的*,要逼他做出違背爺爺的事來!
這些心思,他怎麼會不懂?他是謝政遠,他怎麼可能不懂?
正是因爲他懂了,因爲他太懂,他纔要那麼做!既然所有人都在逼他承認這份感情,他成全他們便是!
車子飛速地駛進謝家大門,站在門口等候的江川一見那車子,飛快地迎上前,車身還沒停穩,他就趴在車窗焦急地說:“二少,現在先把鑰匙給我!鑰匙我拿着,其他的都好解決!”
謝政遠看都沒看他,推門下車,進了屋,完全無視正廳裡的謝旌博,徑直往樓上去。
恰巧謝政婷正要出門,樓梯上和他撞個正着,本想抱怨幾句,但見他陰沉着一張臉,便噤了聲,緊隨在他身後去看熱鬧。
正廳,謝旌博暴怒,提起柺杖狠狠地往地板上一撞,壓着氣上樓去看個究竟。
謝政遠掏出鑰匙打開房門的那一剎,饒是謝政婷再怎麼早猜到二哥的心思,也震驚得張圓了嘴巴,更不要說盛怒之下的謝旌博,只見他身形矯健地越過謝政婷,來到紀暖颯房門前,怒喝道:“政遠,你馬上給我離開這裡!”
謝政遠背對着他,半跪在紀暖颯身邊,皺眉看着她淚痕未乾的臉,心疼得發緊,她不知是睡着還是怎麼,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地板冰冷,房間的空氣也冰冷,他輕輕碰了碰她的臉,恍若碰到了冰塊。
“暖?暖?”
紀暖颯躺在地板上,紋絲不動,連眉都不會蹙一下。
謝政遠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兒,寒冷的風吹到他臉上,他這才發現窗子大大地開着,忙找來一塊毛毯蓋在她身上,小心翼翼地把她包裹住,打橫抱起來。
可一轉身,就瞧見了攔在門口怒火沖天的謝旌博。
“爺爺……”
“把三丫頭放牀上去!”
“她生病了,我要帶她去看病!”
“留在謝家,會有一流的醫生上門爲她查看。”
“這裡不適合她,在這裡,她的病永遠都不會好。”
“政遠!”謝旌博皺起眉,幽深的眸子竟出現了心痛的惋惜。
“對不起,爺爺,今天我必須帶她走。”謝政遠低下頭,懷裡的她全身冰冷僵硬,抱她在懷裡,壓着他的心連跳都跳不起來。
謝旌博看着他,他的二孫子,最引以爲傲的孫子,過了這麼久,還是爲了那個女孩子跟他翻了臉,他痛心疾首,表面卻依舊鎮定自若。
“好,好。”謝旌博一連說了兩個好,卻像嘆息般無力,他側身,讓出一條路來,看着另外的方向面無表情地說,“但是你聽好了,今天你只要走出了這道門檻!從今以後,就和謝家沒有半點瓜葛!我交給你的謝家的產業,從此以後都要還給謝家!我謝旌博向來言出必行,你只要做了選擇,就要承擔後果!”
謝政遠看了看懷裡的人兒,她那蒼白的臉毫無血色,整個人看起來完全失去了生氣,臉上的淚痕沒有幹,濃密的睫毛上竟然掛着細小的冰晶。
那是淚在低溫下結成的冰吶!
謝政遠沉下氣,提起了沉重的步伐。
“二哥!”謝政婷跑上前,堵在門口不讓他走,同時一個勁兒地求謝旌博,“爺爺,爺爺你說說話吧!爺爺,你剛剛說的都是氣話,對不對?爺爺!”
“讓他走!”
“爺爺!二哥!二哥!”
謝政遠抱着昏迷的紀暖颯,不顧任何人阻攔,執意走出了謝家的宅子。
那一刻,天空飄下了雪。
謝旌博還站在房門口一動不動,聽到樓下傳來關門聲,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地對江川說:“去看着,不要讓他開車,也不要讓他回任何地方!他的車子、房子都是託謝家的福纔有的!既然他要爲了一個女人和謝家劃開界限,就讓他淨身出戶,什麼都別帶走!”
“老司令……”
“快去!”謝旌博怒吼,額頭青筋暴出。
謝政婷一雙淚眼在爺爺和管家之間穿梭,示意江川不要去,可爺爺下了指令,他只是管家,再怎麼猶豫還是隻有執行。謝政婷聽着江川下樓的腳步聲,急得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頓了頓,她拔腿就要追下去。
“你給我回來!”謝旌博怒喝。
謝政婷被嚇了一大跳,從小到大,謝旌博寵她都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吼她?她一愣一愣地回過頭看着他,往日那慈祥的面容冷漠如冰,決絕的模樣根本就不是她的爺爺!謝政婷哭了,眼淚簌簌地流着,她哭泣着跑到謝旌博身旁,抱着他的手臂哀求。
“爺爺,你別這樣啊,爺爺!那是二哥,是二哥啊!爺爺你不能這樣!”
謝旌博甩開她的手,“他不聽我的話,就不再是我的孫子!”
“爺爺你不能這樣!你怎麼可以因爲他不聽你的安排就這樣對他?爺爺你不能這麼自私!”
謝旌博猛地側臉,憤怒地瞪着淚流滿面的謝政婷,驀地,揚手便是一巴掌,甩得她直直撞在了牆上!
“爺爺……”謝政婷捂着被打的臉,一臉震驚地看着他。
謝旌博被氣得呼吸急促,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鼓圓了眼瞪着她。
“爺爺你打我?你從來都不打我的!你……你不是我的爺爺!你自私,你不是我爺爺!那是二哥的愛情,愛情有什麼錯?這十多年來,你都在安排他的人生,如今他有自己的選擇有何不可?你就是這樣!自私,專制!愛情是我們自己的,婚姻也是我們自己的,你憑什麼插手?!”
謝政婷哭喊着吐出了心聲,一扭頭跑下了樓梯,追着謝政遠而去。
雪花飄飄,他高大健壯的背影在白色的世界中邁着堅定的步伐,謝政婷跟在他身後,忍着抽泣,默默跟隨。
雪越來越大了,她看到他停了下來,蹲下去半跪在地上,低着頭,似乎在爲紀暖颯蓋好毛毯,然後他擡頭看了看前方冷清的街道,遂又起身,抱着紀暖颯繼續往前走。
看着看着,謝政婷就沒再哭了,她吸了吸鼻子,抱着雙臂,默默地跟在他身後,心想要找什麼藉口跟上去?
這段路從來都沒有多少車輛,一貫是謝家自己的車通行,此時冰天雪地,要怎麼搭車啊?想到這一點,謝政婷快步跑上前,笑容甜甜地對謝政遠說:“二哥,你走慢點,我去前面看看有沒有車,有車我就叫進來接你們!”
說完,就迅速跑開了。
謝政遠愣住了,怔怔地看着謝政婷跑遠的背影,寒冷的心忽然感覺到了一股暖流。他低下頭看着昏迷的紀暖颯,不禁薄脣輕揚。
沒一會兒,一輛出租車迎着他們駛了過來,謝政婷從車上下來,打開後座的門,服務周到,隨後她上了副駕駛座,吩咐司機道:“明城嶺秀。”
一心撲在紀暖颯身上的謝政遠這時才發現,謝政婷竟然也跟着上了車,不禁皺了皺眉,“婷婷,你怎麼也跟着我們出來了?別鬧,快回去。”
“我不!”謝政婷側過身,倔強地看着他,“我就要和你一起走,我要和你一起擺脫這裡!”
“婷婷!”
“我不會下車的!你現在說什麼我都不聽!”
謝政遠嘆了口氣,也罷,這丫頭從小被寵得不知天高地厚,倔脾氣上來誰也勸不聽,“師傅,不去明城嶺秀,去景都盛世。”
景都盛世是謝政遠三年前買下的一處房產,但沒人知道,那並不在他名下,房屋所有權那一欄寫着的是“紀暖颯”三個字,並且該房產還在公證處做過公證。
到了景都盛世,謝政婷給她二哥要鑰匙開門,謝政遠只說:“去按門鈴吧,裡面有人。”
門開了,走出來的是一位年過半百的婦人,頭髮也有些花白,她匆匆跟謝政婷打了個招呼,就急急忙忙去幫着謝政遠送紀暖颯回房間。
“怎麼成了這樣子?”那婦人站在謝政遠身後,滿臉憐惜地看着紀暖颯。
謝政遠坐在牀邊,手指輕柔地撫過她冰冷的臉頰,眉頭緊緊皺着,瞳孔深處緊縮着沉痛,“雲姨,麻煩你放一池子熱水,讓她泡了暖暖身。”
叫雲姨的婦人“哎”了一聲,退出了主臥。
謝政婷疑惑地目送雲姨離去後,轉而問謝政遠,“二哥,這個雲姨……是我們小的時候在你家照顧的阿姨,是嗎?”
謝政遠點點頭,“是她。”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過紀暖颯。
“叔叔過世以後她就走了,沒想到竟然在這裡。”謝政婷嘆了口氣,走到謝政遠跟前,忽而一本正經地問,“二哥,你跟我說句真心話,你是真的喜歡紀三小姐嗎?”
謝政遠擡眸看了看她,抿脣不語。
謝政婷看看他,又看看紀暖颯,垂眸重重地又嘆一口氣,“你別看我什麼都不管,其實我心裡清楚得很,這些年來你和我爸爸一直對着幹,你想要奪回原來叔叔的東西,可是我爸爸不放手,因爲他認爲那凝聚着他多年的心血,基於這層關係,你從來沒有把我們當成一家人,哪怕是事不關己的我。所以現在,我問你對紀三小姐的感情,你不告訴我,我也能理解。但是我要告訴你,不管你和我爸爸有什麼爭執衝突,那都和我無關。”
“在謝家,你們都覺得我最幸福,每天無憂無慮的,可是你們並不知道,那只是表面。就算是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依然認爲我過得並不快樂。爺爺寵我,是因爲我於謝家的企業意義並不如你們重大,她就是要把我寵得不知疾苦,離不開富裕的生活,纔好安排我將來門當戶對的人家。可那種生活並不是我要的。二哥,我對你沒有任何敵意,相反的,我很喜歡你,還有三哥。你們爲了喜歡的人可以違背爺爺的意思,我和我哥卻做不到。”
“好在我哥和紀二小姐日久生情,也算兩情相悅,可我就沒那麼幸運了。二哥,我今天和你說這麼多,無非就是想要告訴你,作爲妹妹,我是支持你的,今天我跟着你跑出來,也算想和你一起擺脫爺爺的專制。二哥,我們都是謝家的孩子,帶着謝家的光環,外人只是羨慕我們,卻不懂我們的苦,算起來,我們是同病相憐,就不要再相互抵斥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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