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丟下外套,謝政揚嗤了一聲,又重新坐回沙發內,“其實你已經知道答案了,又何必再來問我?”
謝政遠微微側臉,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對面的弟弟,沉默不語。
他知道弟弟主動把消息透露給紀暖颯的目的,但是不能理解他爲什麼這麼做。明明他交代過很多次,能瞞一天是一天,結果他不但說了出去,還把老爺子要和聶梓嵐商談的事情也告訴了她。他有些懷疑,這個弟弟還是他認識的人嗎?似乎自從爺爺安排他到展飛管理,把自己調離明城之後,他便已經不再是從前那簡單的孩子了。
長久的沉默中,黑暗變得詭異起來。
謝政揚像是熬不住了,睏意太濃,他打了個哈欠,“好了,哥,真是不晚了,我很累,我要睡了。”
“政揚。”謝政遠叫住了他,有些心涼地說,“你跟我說實話,現在在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哥哥?”
“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還把我當親哥,就應該聽我的話。”
謝政揚笑了,低低的笑聲裡充滿了不可思議,“哥,我已經長大了,是成年人了。而且現在我肩上揹負的重擔和你一樣,我不認爲我還有需要凡事都聽從於你。哥,我是一個獨立的人。”
“既然我們揹負着同樣的重擔,就不應該互相拆臺!”謝政遠說得過度嚴肅,帶着斥責的意味。
謝政揚冷嗤,哂笑着再次坐回了原位,傾身,耐心又不耐煩地說:“哥,我一直都知道你對三丫頭的情意。但是眼下,你怎麼不分輕重了?還有什麼比替爸爸報仇,讓媽媽重回謝家更重要?那個聶梓嵐,且不管他的真實身份會怎麼動搖謝鵬在爺爺心中的地位,單單是他回來討要地位這一點,就足以看出他野心不小!爲了不讓他成爲我們的絆腳石,最好的武器就是三丫頭!”
“那結果呢?”謝政遠反問,“該有的結果如期到來,什麼也阻攔不了!”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有沒有效?更何況三丫頭這麼一鬧,爺爺心裡必然不舒服,這個梗如何都不可能輕鬆過去。”
“政揚!”謝政遠沉痛地喊他名字,這一刻,挫敗感壓在他心口,無比沉重,他發現他不僅不是一個合格的兒子,連合格的哥哥也做不到,讓父母揹負着這麼多年的冤屈不說,還讓單純的弟弟變得滿腹心機。
謝政揚仍是不以爲意,“哥,對於我們這樣的男人,兒女情長是錦上添花。今天一過,我看三丫頭對聶梓嵐也是徹底斷了念想,你放心,她人不會跑,心更不會。凡事等過了這些,再去追尋也還來得及。”
聽他說得如此輕巧,謝政遠無比地痛心疾首,不想跟他提起感情的事,因爲他對紀暖英的感情無疾而終,還來不及開始,就宣告了落幕。這輩子,兒女情長對他來說,已經遙不可及,亦或者,他不願再去觸碰。
謝政遠重重地嘆了口氣,起身,一言不發地離開。
“哥,有件事我想跟你說。”謝政揚忽然喚住他,在他停下腳步後,重重一嘆,在黑暗的房間裡突兀得厲害。
雖然雪花不再飄落,冬日的氣息卻越來越濃,即使屋子暖氣充足,心底還是不住地一陣一陣發冷。
聶梓嵐第二天就正式地搬進了謝家,紀暖颯站在窗前,冷冷地看着樓下搬家的動靜,痛是什麼?難過是什麼?她已經沒有任何感覺了,心死了,這一次,是真的死了,成了灰燼,和雪花一起飄灑,融化,蒸發,留下的是一顆堅硬的跳動的機器。
她不該再沉迷於愛戀情感,那種不靠譜的東西,沒有任何意義。她應該好好思考,考慮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找到了路,就靠自己一個人也要走下去。
門鎖轉動,紀暖颯微怔幾秒,立馬分辨出腳步聲是何人。
對他,也不應該搖擺不定,更不應該抱有幻想。紀暖颯閉上眼,暗暗吐出一氣,轉過身以淡漠的神態面對,卻不想還沒站定,就已被他截住手腕,不由分說地帶下樓。
“謝……”她輕輕地喊,沒完全就嚥下了所有話語和疑問,就這一次,她在心裡對自己說,就最後一次,由着自己的任性,讓他帶自己離開這裡,離開這個四處埋伏危機的牢籠。
“二少!”
“二少……”
“三小姐!”
“老司令,二少和三小姐……”
耳邊,飄過還不夠熟悉的聲音,它們充滿了疑惑和擔憂,但維持不久,就隨風消散。
她,終於要離開這裡了,要去找屬於她一個人的路了。
謝政遠帶着她一路奔跑,穿過兩旁滿是積雪的街道,轉過淒冷的小徑,抵達寒風瑟瑟的花園。
他握着她的手,緊緊的,她的手實在太冰了,他多想一輩子把她的手握在掌心溫暖、呵護,他還想告訴她,那首曲子的意思,他懂了,他專門去查了,弄懂了。
“幼時的歌 夾着創傷
你在害怕會愛上誰麼
緊緊抱住的心 像寒冰一樣悄悄融化
誰都會爲了能夠被誰愛
使生命綻爍於這世上
如果是我
會再一次用永遠的溫柔去溫暖你的心
命運的捉弄 即使讓心痛苦
眼淚的盡頭將是一絲光芒 降落在黑暗中
我們會發現的 強烈的感到 直至窒息的 人的溫暖
誰都在尋找着 能夠治癒悲傷與孤獨的地方
你的那個地方就在這裡 不要害怕
請不要再迷失 我來保護你”
風,輕輕地吹過,從樹枝上落下一片白色。
紀暖颯不由自主地迎過去,謝政遠沒握緊,她的手就此從他掌心脫離。她擡起手,接住細碎的冰晶,看着它們在掌心停留、融化,再也觸摸不到。
謝政遠屏息,靜靜看着她,從未見過她那般淡然的神情,像是凝結成了一幅畫,定格在他的視線盡頭。他不由自主跟過去,從她身後將她擁住。
“暖。”他低低地喚,充滿不捨和悲傷,“我們離開這裡吧,離開謝家,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安安靜靜地生活,好不好?”
紀暖颯一愣,渾身僵硬,是她聽錯了嗎?
“我是真的愛你,暖,我是真的愛你,十五年來,從沒有忘記過這份感情。”他擁住她的手臂更收緊了些,聲音裡充滿了懼怕,彷彿她是雪花變成的,不會被風吹散,就會融化,怕她消失,“我什麼都不想管了,暖,我只想要你一個就夠了。我們離開這裡,這輩子再也不要被打擾。”
有一片雪花從樹上掉了下來,紀暖颯的目光隨着它移動,低下了頭,看着它混入地面的積雪中,再也分辨不出。
可她的心,爲何如明鏡般清晰?
她掰開了謝政遠的手,從他的懷抱中走出去,背對着他,卻異常堅定地說:“我這一輩子,估計是不可能離開這裡了。這裡承載了我的太多憂愁和眼淚,這裡看着我從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混世魔王變成現在這樣子,所以我不會離開這裡,就是死,我也要死在這裡,和我付出的青春一起埋葬着這裡。”
“暖……”
“你回去吧,謝政遠,回去管理你的展飛,繼續你未完成的事業,不要再因爲我和老司令犯衝,那樣不值得。”
“它值得!你難道還不懂嗎?但凡是和你相關的,都是值得的!”
紀暖颯笑了,笑聲很輕,像是不經意隨風溢出口的一般,“不要變成我,謝政遠,你一貫是冷靜隱忍的,那樣繼續下去就好,不要變成另一個紀暖颯,她是大傻瓜,大笨蛋,不管做什麼都是憑着一腔孤勇的熱情,分不清輕重,不考慮後果,最後纔會落一個孤單的結局。”
“還有我啊!暖!你不孤單,你還有我!”謝政遠焦急地走上前,扳過她的身體,可她卻不願正面他,別開了臉。他捧住她的臉頰,逼得她不得不迎接他熱切的目光,“聽到了嗎?不管發生了什麼,不管今後還會發生什麼,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你絕不會是孤單的一個人……”
話音剛落,紀暖颯已從他掌心掙脫,連連後退了幾句,和他拉開了距離。
“謝政遠,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不想說重話傷你的心,但是有一點請你一定要明白,我們之間無論如何都是不可能的。過去什麼都沒發生,還一片空白,因此任何可能都有,但是現在,我們之間……隔着很多阻礙,包括人命。你放得下嗎?”不等他回答,她已苦笑着給了答案,“縱然你放得下,我也不可能放下。”
“不要再說氣話了!”
“就當我是氣話也好!”寒冷的氣息中,紀暖颯的神經越來越清醒,“總之,你剛剛說的話,我不可能陪你實現。你放得下,我放不下。清醒一點兒吧,謝政遠,做回原來的你,那比現在強。”
說完,她扭頭就走,沿着花園的另一個出口離去。
謝政遠站在原地,長久都沒有動靜,風吹過,他聽到了雪花“窸窣”飄落的聲音,這才慢慢緩過神。
她剛剛說了什麼?
你放得下,我放不下?!
哈……怎麼放得下,又怎麼放不下?唸了十五年,豈是你一句話就能撇清的?紀暖颯,不管是不是氣話,現在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不強迫你,十五年都過來了,再等一等又有何妨?
隨着聶梓嵐住進謝家,有關私生子的話題才漸漸平息下去。謝家的態度很是明顯,私生便私生,身上流的還是謝家的血液,不僅認祖歸宗,還在經紀公司設置理事一職,分明就是給流落在外的血脈做出補償。
三天後,謝家在北部的宅子舉辦了晚會,專門給聶梓嵐正聲。
謝家一樓人聲鼎沸,不少嘉賓藉此機會結交商業夥伴,因此人人都打扮得很是正式。
紀暖颯站在樓上,看下面車輛來往頻繁,華裳光彩,個個都是神采奕奕,唯獨她,在這座宅子裡顯得十分低落。
沙發上還放着謝家爲她準備的晚禮服。白色高腰V領長裙。肩部兩邊和腰圍處鑲鑽,晶光閃閃,爲普通的白色點了耀眼之光,吸引人的眼球。
縱然再不願意,紀暖颯還是換了衣服,隨便把頭髮梳理了一下,化了妝準備下樓,卻不想,霞姐帶着一位專業的化妝師敲開了她的房門。
“三小姐,這是來給你化妝的。今天晚會很正式,老司令交代了,可不能掉以輕心。”霞姐笑着說完,對化妝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化妝師點點頭,徑直走到化妝臺,打開化妝包,做好了準備,等着紀暖颯坐到凳子上。
紀暖颯看了看霞姐,想問又什麼都沒問,乖乖地聽從安排。
這幾日,她如常到展飛工作,辦公室很安靜,幾乎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打擾她,她的存在,已經如同一個傀儡。她便想,今後的出路要怎麼走?人,總該爲自己打算,得看到以後的方向。
可悲的是,她有離開的心,卻找不到離開的勇氣。因爲離開了謝家,她似乎沒有更好的去處。中天融域的事鬧得全國皆知,除非她改名換姓,否則永遠抹不掉臉上的污垢。
如果要離開,至少要是一條更好的路,比不過現狀,還是停留在現在好。人就是這樣,想法越多,付諸的機率就越小。
依着化妝師打理好之後,霞姐專門帶着她下樓。
晚會很熱烈,按理說這個晚會意義和一般的商業晚會不盡相同,關係到“私生子”,總有些醜聞的意味。可由於謝家鮮少舉行晚會,賓客們很是看重這次機會,只當成是一般的商業晚會。
紀暖颯站在樓口,不想再往人潮中走,霞姐輕輕推了推她的肩,像是看出了她的不情願,有些同情地嘆了口氣,道:“三小姐還是去吧。那天晚上的事情,老司令雖然過後什麼都沒提,心裡還是有些介懷的,今天晚會本就特別,可別再做出什麼惹老司令不開心的事來。”